陳北勁一聲不吭地甩手關(guān)上了門。

    除夕這天，陳北勁要回家吃飯，早上準(zhǔn)備出門時，路過站在客廳喝水的睡衣打扮的沈致亭。

    沈致亭正困著，淺淺和對方對視一眼，算是打過招呼，沒料陳北勁腳下步子打了個彎兒，拐過去一把攬過人肩膀，湊人臉頰上親了一口。

    “早上好啊，我的朋友！”陳北勁笑瞇瞇地說。

    “今天演的又是哪出？”沈致亭端著杯子穩(wěn)如泰山，習(xí)以為常地抬手抹了下臉。

    “四郎探母?！标惐眲磐犷^在他肩上拱了兩下，拱完，心情突然又不太好了。

    沈致亭嘖了聲，說：“每年的今天都是這副表情。”

    “你不懂。”陳北勁唏噓一嘆：“我以為在中國傳統(tǒng)的家庭關(guān)系里，只有父親才喜歡對后輩長篇大論喋喋不休，我五歲才開口說話，很多醫(yī)院用一張診斷條就判定我是自閉癥，后來出國離開了我媽，時間一長我才慢慢察覺，原來是她差點兒就把我上半輩子的詞兒都說完了，在她面前我對也是錯，錯更是錯，根本無話可說?！?/br>
    “那你還回國？”沈致亭說。

    他知道陳北勁的父親也是位非常嚴(yán)格的企業(yè)家。17歲的少年背井離鄉(xiāng)，在一堆陌生人擁簇下回去父親身邊，飛機才剛落地，連父親的面都沒見過，就被扔到一個專門為培養(yǎng)貴族接班人的暑假集訓(xùn)營地。

    一個在國內(nèi)經(jīng)常交白卷的英語三十分水平，被迫在全英授課環(huán)境里急速惡補數(shù)物化和體育，虧得父母基因給得好，陳北勁腦力體力雙線并驅(qū)，抗壓能力異常強悍，在那種訓(xùn)練特種兵似的高強度環(huán)境中，居然快速成長起來，還在入學(xué)后的第一次期中考試中拿了b＋。

    即便如此，陳耀河仍嫌陳北勁起步太晚，不夠出色，將兒子的交際能力評定為弱智級別；說他的dna扭轉(zhuǎn)到了格陵蘭島，天賜的優(yōu)質(zhì)基因，現(xiàn)在卻像米其林餐廳遺落在爐旁的培根，被風(fēng)干得一點不剩；英法口語磕磕絆絆，只配與神偷奶爸里的小黃人一較高下；至于體態(tài)禮儀——地鐵站里折紙箱子的流浪漢都略勝他一籌。

    總之，陳耀河對陳北勁的諸種要求，苛刻程度不亞于許景輝。但有一個愛講冷笑話的父親，父子私下感情差不到哪兒去。就像經(jīng)常脫口而出的犀利嘲諷，陳耀河也從不吝嗇于自己的夸獎。他的william在自己的精心培育下，短短兩年間徹底改頭換面，從一只頭腦空空的西伯利亞小綿羊，蛻變成一位野心勃勃的英俊精英，并以驕人的成績考入藤?！?/br>
    他發(fā)誓再也不會叫兒子小吉娃娃了，而是慈愛地稱呼他為“我的王子”。

    嗯……沈致亭有點好笑地晃著杯子里的水，心想，陳耀河夸張的鼓勵式教育對陳北勁的人格影響無疑是翻天覆地的，也難怪后來的陳北勁越來越開朗活潑，還變得這么油嘴滑舌。

    “這個么，”陳北勁想了想，說：“當(dāng)時確實沒打算回來?！?/br>
    “嗯？”

    “可后來你不是給我打電話了么？”說著，陳北勁趁人不注意，飛快在沈致亭唇邊啄了一下，語速也飛快：“我也很想見你，miss you so much！”

    沈致亭將杯子放回桌上，手臂順勢一掃，將身旁人推開，轉(zhuǎn)臉對他笑：“是么，但我不覺得我有這個本事。”

    “怎么跟你講呢……”陳北勁接過對方手中水杯，仰脖子一口喝光，笑道：“其實你打電話的前兩個月，我媽也打過一次電話，她以自己前期投入了更高成本為由，要求我畢業(yè)后先回盛銘工作，攢幾年工作經(jīng)驗再回美國或者加拿大接著讀。”

    “這不就是你當(dāng)下正在走的路么？”

    “可當(dāng)時已經(jīng)準(zhǔn)備在我爸那邊定下來了?！标惐眲耪f：“他公司業(yè)務(wù)面向的市場是世界性的，無論是薪酬待遇還是工作履歷，都比在盛銘更有前途，所以，我媽這個理由沒什么說服力。”

    “所以你就拒絕她了？”

    “沒有，”陳北勁笑得一臉壞水，說：“拒絕的話，她以后肯定就再也不會打電話給我了?！?/br>
    沈致亭一笑，既心疼又覺得好笑，抬手拍拍他肩，“你啊……”

    “誒，你還別說，”陳北勁表情蠻得意，“我假裝認(rèn)真地跟她說考慮考慮，她后來每隔一周就給我打電話，問我考慮好了沒，每次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動輒牽扯國策條例，社會大局，給我許什么優(yōu)惠優(yōu)待、三倍高薪，許完房又許車，還跟我說什么國內(nèi)人才不能外流，我稍微流露出一點不想回來的意思，她就開始急眼拍桌子，問我是不是中國人，有沒有良心?！?/br>
    聽到這兒，沈致亭也笑了。

    陳北勁的母親，許景輝許總，冷面鐵血，在燕京這片地界兒上可謂是一代傳奇人物，那個年代對待強出頭的女人并不友好，她卻在群雄林立的生意場中廝殺出一片天，雷厲風(fēng)行了大半輩子，到頭來面對兒子時，卻愣是死活說不出一個“愛”字，連表達思念都如此生猛彪悍。

    這哪里是問陳北勁是不是中國人，這分明是在指責(zé)陳北勁這個做兒子的，在外面花花世界里待得久了，就忘記了她這個老母親。

    “然后你就答應(yīng)她了？”沈致亭問。

    陳北勁搖搖頭，說：“憑什么她三兩句話就得讓我回來，我還沒玩夠呢，我心里計劃的是，她得再主動給我打一年的電話才行，少一周我都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