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密語
執(zhí)行的過程簡單而又干脆,透著一種司空見慣的冷漠。對于我這個第一次近距離觀看的人來說還是有些不太適應,一直到整個行刑過程結束,我還恍如夢中,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這時刑場的警戒也撤去了,車有順序的一輛輛開走。那個指揮法官走過來,對我說:“你和我坐一個車,我還要去一趟殯儀館,順便還有些話要和你說說。完了再給你送回去?!?/br> 他的態(tài)度很好,甚至一直帶著微笑。旁邊另外一個法官聞言皺了皺眉說:“周廳,不好吧!這個只是暫緩執(zhí)行,萬一有個差池咋辦?” 那個周廳長笑而不語,搖了搖頭,扯著我上了他的車。 我一時間真有些接受不了,剛才還是一個五花大綁,槍口抵在腦袋上等待爆頭的死囚,轉(zhuǎn)眼間小車坐上了。真是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啊。 仿佛還嫌刺激的我不夠,那個法官看我眼神閃爍,神情緊張,居然又給我發(fā)了一支煙!而且,還令人恐懼的給我點上! 我抽了一口,手就哆嗦地把煙掉在了褲子上,手忙腳亂的剛撿起來,就見周廳長擺擺手說:“不要緊張,我可以告訴你,你已經(jīng)沒事了,而且還會受到獎勵?!?/br> 我聞言怔怔地看著他,煙也忘了抽了。 他見我茫然不解,微笑了一下說:“那個女犯,就是叫陳怡的,我沒記錯吧?” 我已經(jīng)意識到他要說什么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喉頭涌動點頭示意沒錯,眼巴巴地等著他說下文。 周廳長見我這樣,拍了拍我的肩,緩緩地說:“你娃,命不該絕,那個女的在醫(yī)院醒來了……” 轟??!盡管我的心里已經(jīng)有了準備,但是親耳聽到這個猜測被證實,我瞬間好像還是被巨雷所擊中,耳朵里嗡的一聲,渾身瞬間被巨大的喜悅所包裹,眼淚一下就出來了。 蒼天有眼??!聽聞此訊,簡直比我槍下逃生的喜悅還要大!這是一種心靈上的救贖,我整個人感覺一下從深水區(qū)浮上了水面。想起幾個月來的一幕一幕,簡直像是一場夢,不過現(xiàn)在一切都值得了。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關心別人超過關心自己的安危。 待我情緒略微平靜后,周廳長又說:“叫你上我的車,一是跟你透個底,免得你東想西想,回頭又把自己失誤了。二是有點事跟你說下。” 說到這,他看了看前排的司機,壓低聲音說:“給你們判案子的那個吳廳長,知道嗎?” 我點點頭,他繼續(xù)說:“我的意思怎么說呢,你看啊!判案子的時候,當時各方面證據(jù)都指向?qū)δ悴焕那闆r,我們就是有心也不敢?。∧慵依镌缇驼f過的,這案子要是個冤案,不,這樣說不合適。要是個錯判的話,他們要告到北京去!而且我們還知道,你家里人還是有一定的活動能力的?!?/br> 他緩了緩又說:“本來嘛!這話給你說也不合適,但是我想,你畢竟和我們接觸的時間多一些,對我們的工作更能理解一些,是吧?再說了,不管怎么樣,你原來還有案子,就是你改判了,還要到監(jiān)獄去服刑改造,還要減刑,那就還要和我們中院打交道?。∥业囊馑际?,彼此寬容些,不要胡鬧,那么以后牽扯到一些具體針對你的問題,我們可以在原則內(nèi)適當?shù)姆艑挸叨取_@樣對大家都有好處嘛!你說是不是?” 他的意思,在明白不過了。我使勁地抽了最后一口煙,把煙頭扔出窗外,然后認真地對他說:“周廳長,您放心,我這條命,是市政府給的。我一定會全力配合你們,做好我家里的工作的,盡量息事寧人。” 周廳長聽了我的話很高興:“那就好,那就好,來再抽一根煙。算了,你把這整盒都拿去吧!” 我接過了他的煙,臉上保持著最真誠的笑容,一時間相談甚歡,車內(nèi)暖意融融。 而在我的心里我暗暗想:“一定要讓家里討個說法!生生死死,幾番反復啊!都快給我弄出心臟病來了,咋能一盒煙和幾句空頭支票就算了?咱們國家司法形象就是讓這少部分草菅人命的法官給敗壞了!” 但是世界上的事兒就是那么邪門,我正想著怎么討回公道呢,接下來的事兒卻又峰回路轉(zhuǎn),以至于我不得不反過來求法院的人?,F(xiàn)在想想,這一切都只能歸于命運…… 我胡思亂想著,車就倒了殯儀館,周廳長給我打招呼說:“到了,你注意一點,現(xiàn)在沒有武警了,你緊跟著咱們法院的法警。別惹事兒,自己毀了自己的希望!”說著他先下了車,叫來兩個法警押著我。 咱們這兒的殯儀館實在是小,以至于連個大廳都沒有,完全就是把人一燒了事兒。外面很冷,押著我的兩個法警真會找地方,徑自押著我到了焚尸爐不遠的地方,不過還真是暖和。 這一頭工作人員正在忙碌地將尸體從外面搬進來。這些一個小時前還和我比肩而立的人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和我生死殊途……他們將會在這里走完最后一程。 尸袋依次打開,我一眼就看見張佳麗的尸體,因為那白色的高跟鞋實在太醒目了。她被縫在短裙上的收尸卡被火化場人員收走,滿是鮮血的臉不可能享受到必要的整容,恥辱的法繩張佳麗生前沒有解脫,死后同樣沒有人為她解開,火化工鄙視地瞥了一眼她的臉,然后很快又拉上了袋子的拉鏈。 尸體眾多,只能集體火化;幾具男犯尸體將火化爐塞得滿滿當當,我恍然間看見那里面好像有我的面孔,驚得我一身冷汗。 沒有張佳麗的地方了。工作人員不愿意為她另開爐灶,便使盡渾身解數(shù),在層層尸體中挪出一點空隙,把她塞了進去。終于,關門,點火…… 僅僅是十五分鐘,他們便化成了一堆枯干、雜亂的骨架;工作人員雖然很努力,卻仍然分不清哪些骨骼屬于哪具尸體,只有那具嬌小的尸體可以辨認出那是女性,還有那雙尚未燃盡的白色高跟鞋,以及那雙同樣沒有被爐火及時焚化的秀美的腳證明著這是張佳麗的尸骨。然后是攪碎骨架,清理。張佳麗的骨灰與殘渣沒有人認領,和其他幾堆同樣的無主骨灰堆在了一起,全部掃進了垃圾堆。一切都結束了。 我直到坐上回看守所的車,眼前還晃動著那一具具殘缺的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