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滿頭大汗地跑回了雜院，還沒進門就聽到劉嬸的哭聲，屋門口站著同院的兩個仆婦，悄悄議論著，誰都不敢進去。

    余舒撥開她們進了屋，一眼就瞧見劉嬸正彎腰在床邊給昏昏沉沉的余小修抹藥，一邊擦，一邊掉眼淚，口里“少爺少爺”地喊著，就是不見應(yīng)。

    她走上前，觸目是余小修那瘦弱干柴的脊梁上被打的皮開rou綻，一道深一道淺，交錯著黏糊糊的血跡，當(dāng)時就讓她氣紅了眼睛，握起了拳頭，牙齒咯咯噔噔地響著。

    她挨過這打，當(dāng)然就清楚這鞭子落在身上的疼，她一個大人尚且疼的哀聲求饒，小修一個孩子怎么受得了這毒打？

    紀家！

    余舒咬著牙在心里念了，發(fā)紅的眼睛里閃著森森然的狠戾，她自己唉了打受了辱，尚且能忍下來，但是他們不該動她弟弟，他們不該打余小修，紀家想要這樣恐嚇她就范，那她絕對會讓他們知道后悔。

    昏迷中的余小修似是做起了噩夢，緊皺著眉頭，汗珠從額頭落在眼皮上，一只手揪住了枕頭，痛苦地囈出聲：“姐...”

    余舒心里頭疼的要死，側(cè)身坐在床邊上，一手去摸他發(fā)燙的額頭，一手拉住他捏死的拳頭，垂下眼睛，溫聲哄著：“小修，jiejie在，別害怕，姐在這里...”

    黃昏的時候，紀家突然接到了消息，京城里的學(xué)家來了人，已經(jīng)進了義陽城，落腳在城東的一座別館，薛家只派人把消息送到紀家門房就走了，連來的是什么人都沒講i。

    薛家比預(yù)計中早到了一天，這可讓紀家一時手忙腳亂，聚在一起商量著怎么先去拜見一番。

    “娘，我們幾個兄弟都過去吧，還不知薛家來了什么人，去的人少 了，莫叫人以為怠慢。”老大紀孝寒提議。

    紀老太君看看幾個兒子，思索道：“這樣，快派人去縣衙請你們妹夫，老二和老三去，老大...留在家里?！?/br>
    紀老太君有自己的考量，他們畢竟是義陽城有頭有臉的世家，三個兒子全都過去了，未免顯得太過矮人，留下長子在家，換了縣令女婿去，意思一樣到了，卻不會覺得窩囊。

    “你們兩個，有你妹夫在，切莫多說了話，讓他察覺什么，還有，薛家人若是問起星璇的事，不要隨便答應(yīng)，過兩天我就派人送星璇回京城去?！?/br>
    紀孝谷道：“娘您放心，我和二哥會仔細?！?/br>
    “天快黑了，早去吧，我在家里等你們消息?！?/br>
    緊趕慢趕，紀孝春紀孝故和馬縣令趕到薛家在義陽城的別館時，天色還是黑了。

    門頭上掛著圓滾滾的五福明燈，黑漆漆的大門緊閉著，使小廝上前去敲了門，三個義陽城里跺跺腳就能抖地的人物，如今卻站在門外頭，有些緊張地等候著里頭動靜。

    過了一晌才有人來應(yīng)門，聽說三人身份，沒立刻放他們進，而是又進去稟報了一回，才引他們進門。

    這座別館只有紀宅一個跨院那么大小，卻到處都點了燈籠，明晃晃的一條路，屋檐樹下，好似蠟燭不要錢一樣，路上靜悄悄的沒有人聲，紀孝谷先動了心思，客氣地向那引路的仆人打聽：“這位小兄弟，請問來的是哪位大人？”

    紀家之前做過功課，通過紀老太爺寄回來的書信，對薛尚書府上的人事有一定的了解，在薛家做事的幾位總管，身上都有官職，紀孝谷才會有此一問。仆人不冷不熱地答道：“是二總管?！?/br>
    二總管，紀家兩兄弟同時在心里暗叫了一聲苦，這薛家二總管，原是薛老尚書帶兵時候的一個部下，姓徐名力，現(xiàn)年四十六歲，據(jù)說為人嚴苛，是個軟硬不吃的主。

    “到了，二總管就在里頭等候三位，小的告退。”仆人把他們領(lǐng)到一間屋子門外，就拎著燈籠走了。

    三個人整理了衣裳，聽到里面一聲響，前后腳走進去，屋里明亮，左右都立了銀腳高足燈，罩著圓柱形的黃色紗衣，堂上端做著一個中年人，鼻直口方的國字臉，看起來便是那種不好說話的人。

    “見過徐總管，”紀孝春先上前開口，作揖見道：“在下紀孝春，乃是紀家行二，這是舍弟孝谷，這是妹婿，也是本城縣令，馬亭獻?！?/br>
    紀孝谷和馬縣令上前作揖：“徐總管?！毙炝Φ人麄兌Y罷，才站起身，點了點頭，目光掃過三人，落在了紀孝春身上，“你就是紀家四小姐的生父？”

    紀孝春趕忙答道：“是，正是在下?！?/br>
    徐力道：“聽聞紀四小姐一個月前回鄉(xiāng)探病，現(xiàn)在可還在府上？”

    紀孝春按著事先準備好的話答道：“還在家中逗留，不過她母親身體已妥，過兩日就會送她回京?！?/br>
    “紀小姐孝心有加，我們老爺最喜孝道之人，”徐力若有所指地夸了一句，又轉(zhuǎn)頭面向紀孝谷：“信上說，要先從你們紀家送一位小姐給我們少爺做妾室，為你們四小姐嫁人鋪路，便是選的令嬡嗎？”

    紀孝谷低頭道：“正是小女。”

    徐力眼里一閃而過嘲色，道：“你們紀家倒是和睦，兄弟之間沒有京城那些人家的勾角?！?nbsp;兄弟兩個是都聽出他話外之言，只能賠笑，徐力卻突然又問道：“令嬡今年幾歲？”

    “已過十五了?！奔o孝谷說的是余舒的年紀。

    “比我們大少爺小上四歲，”徐力道，“叫什么名字？”

    紀孝谷側(cè)頭看了一眼紀孝春，猶豫著回答：“叫...余舒?！?/br>
    “余舒？紀余舒？”紀家兩兄弟互看了一眼，老三苦笑道：“不瞞徐總管，我那女兒是個繼收的，因她母親堅持，我就沒有給她改姓，而是隨了她生父姓余。”

    說完話，三個人就屏氣等著徐力發(fā)難，不想徐力只是皺了下眉頭，“哦”了一聲，好似是不是親生的女兒，并不是那么重要一般。

    “老徐，誰來了？”

    一道男聲在外頭響起，紀孝谷三人就見到剛才還對他們不茍言笑的徐力，一偏頭就換了神色，額頭微低，快步從他們身旁走過去。

    “大少爺，是紀家的人，紀家二老爺、三老爺，還有本城的馬縣令?！?/br>
    大少爺？薛家大少爺？！紀孝谷和紀孝春一陣錯愕，急忙扭頭，就看到門口處，徐力躬著腰，正在同門外一個人說話，因屋里頭燈光明亮，外面的燈籠只能照出個模糊的人影，一身月白色的紗衣，背手站在臺階下，正看往屋內(nèi)，那看不見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叫三個加起來都有百歲的男人莫名地緊張了一下，尤其是他們隨即又聽到了一聲若有似無的冷哼。

    “哼?！?/br>
    “大少爺？”

    “趕了幾日路，我累了，沒什么事就送客，有事就讓他們白天再過來。”

    “是?！?/br>
    留下一句話，那臺階下的人影便轉(zhuǎn)身走了，甚至連個招呼都沒有和屋里的人打，難為紀孝春和紀孝谷平日受慣了周圍的阿諛，這一盞茶的工夫，就連吃了兩回癟，偏因?qū)Ψ降纳矸荩桓遗膊桓已浴?/br>
    徐力送走來人，轉(zhuǎn)回屋子里對三人道：“天色不早了，三位請先回去吧。”

    紀孝春問道：“方才那位便是貴府的大少爺嗎？”

    徐力點頭，又恢復(fù)成不茍言笑的樣子：“大少爺脾氣不好，這幾日路上沒休息好，三位見諒?！?/br>
    說著客氣話，臉上卻一點客氣都沒有，紀孝谷三人怎會當(dāng)真，就順勢借了臺階下，紀孝春還想問一問，為什么薛家大少爺會在這里，卻被紀孝谷悄悄拉了拉后背，看見徐力一副抬手送客的姿勢，就把話咽了回去，引言告辭。

    徐力把他們送到院子門口，就讓下人領(lǐng)路，自己折了回去。

    三人坐到馬車上，離開別館，才露出了不滿：“呼，薛家真是好大的氣派，外面?zhèn)髡f的一點不假，一個總管在妹婿你面前，都端著架子，簡直是目中無人?！?/br>
    聽著紀孝春的話，馬縣令笑笑不語，他身在官場，人情要懂得多得多，因而并不覺得薛家過分，反倒以為正常，果真平易近人，那才叫奇怪。

    紀孝谷的主意在另外一件事上，他臉色古怪，還有些未消除的驚訝，“那薛家大少爺怎么會一起來了？”

    這一趟薛家來人，是為商談婚事，據(jù)說還帶來了相師和易師，來一個總管是應(yīng)該的，但薛少爺親自來，就讓人摸不著頭腦了。 “難道是特意跑來看星璇的？”紀孝谷懷疑道，“方才徐總管不是也問了星璇是不是在家。”

    “星璇說沒見過那薛家大少爺，既然在京城里都沒有見，跑到這里來見什么，”紀孝春搖搖頭，擔(dān)心道，“我看那薛少爺對這樁親事似有不滿，莫不是他們看出——”

    “咳，”紀孝谷咳嗽一聲，打斷了他二哥的話，看了一眼馬縣令，苦笑道：“人家薛家想要娶的是星璇，我們硬是先塞了個人過去給他做妾，還是個賤命的女子，換了是誰怕都不會高興?！?/br>
    紀孝春意識到方才差點多說了話，訕訕一笑，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