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識到改籍代表的意義之前，他們就全都已經(jīng)跪在了地上。

    戚七從小跟著屠浩，這幾年在外面東奔西走的見識多，到底是第一個回過神來，心里面五味雜陳：“大郎，您這是嫌棄我了嗎？”他最近沒怎么對少爺說實誠話?。?/br>
    屠浩待人的態(tài)度，從來沒有把下人當(dāng)做下等人來看待過。這一點戚七最是了解不過。長久以來的相處，對戚七來說，屠浩更像是自己調(diào)皮搗蛋的兄弟，或者是令人敬畏的師長。他想過將來自己的孩子，可能會去伺候屠浩的孩子；卻從來沒想過，屠浩有一點會對他說，改籍。

    “沒有啊?！蓖篮撇惶靼灼萜叩倪壿嫞撬裉焐铣芾?，吃過飯又很困，不想給員工發(fā)個獎金都要唧唧歪歪，在椅子上晃了晃，態(tài)度特別蠻橫地說道，“反正你得聽我的。我說給你改籍就給你改籍。以后你還是給我做事，我給你發(fā)錢不就完了？”哪來那么多復(fù)雜的事情？

    許明旭看他歪歪倒倒的樣子，就知道他想睡了，礙于長輩在，他不好多做什么，只能悄悄捏了捏屠浩的手。耗子爪爪沒小時候那樣軟凍凍，也沒后來的皮包骨。少年的手掌柔韌有力，掌心溫軟帶著一點在工地上磨礪出來的粗糙。

    “哦?！逼萜咭宦犠约哼€能繼續(xù)留在屠浩身邊做事，立刻就放心了。

    戚七的爹娘突然提出反對：“主人家的恩情太重了，能讓戚七一人改籍就已經(jīng)是主人家的恩德，怎么能讓那么多人都改籍呢？”

    屠家的待遇很好。屠家的主人家也沒有不把下人當(dāng)人看。他們在屠家伺候人，并不覺得有任何屈辱之處。反倒是出去辦事的時候，只要報上屠家的名字，一般商戶百姓、甚至是一些官員都會對他們客氣禮讓三分。這不是民對官的敬畏，而是屠家平時做的事情，讓人們自然而然產(chǎn)生的尊重。

    他們這些做下人的，也感到與有榮焉。

    雙方爭論了一番，最后決定只是讓戚七和他媳婦改籍。

    戚七比屠浩歲數(shù)大，前年成的親，現(xiàn)在媳婦大著肚子，生出來的孩子倒是可以立刻是良籍了。

    屠浩沖著自己以前的書童，現(xiàn)在的特助戚七恨鐵不成鋼：“嘁，第一次見到有人嫌棄紅包太大的?！?/br>
    戚七這一回沒頂嘴，只是嘿嘿傻笑。

    屠浩看著簡直沒辦法生氣：“算了，你高興就好。家里屋子留著，不急著搬出去。家里人手多，等你媳婦兒生產(chǎn)完了之后，再慢慢來吧。”

    “哎，謝謝大郎?！逼萜哌@一回應(yīng)得很快，被他娘悄悄掐了一把也面不改色。

    婦人生產(chǎn)要面臨多大的風(fēng)險，他看著少爺當(dāng)初籌備姑娘生孩子的時候，全都一樣樣記下來了，特別可怕。雖然自家媳婦生產(chǎn)肯定沒姑娘那樣的待遇，但是在自己家里，各方面照應(yīng)到底要更多一些。

    確定好了事情，剩下的倒是不用他們親力親為，屠夫子準(zhǔn)備上印信，剩下的讓大管家去辦就成了。

    小夫夫兩個第二天一早，又帶上紅蛋去了縣城。

    緊鑼密鼓的秋收結(jié)束之后，許明旭出席那次大朝會的作用也體現(xiàn)了出來——朝廷直接下?lián)芰艘还P衛(wèi)生專用款。

    這筆錢數(shù)目看著不小，但要是用于整個京縣的衛(wèi)生防治工作，缺口還很大。

    許明旭倒是挺開心的：“就是沒有這筆錢，咱們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的?，F(xiàn)在有了這些錢，不是更好嗎？”

    原本其他官吏還在心里面嘀咕朝廷的小氣，一聽這話倒是紛紛贊同：“許大人說的不錯。衛(wèi)生是咱們個人的事情。朝廷能夠在這方面給補(bǔ)助，已經(jīng)十分慷慨了。咱們應(yīng)當(dāng)更加盡力才是?！?/br>
    事實上，關(guān)于禁軍中人身上夾出大蟲子的事情，實在是太驚悚了。現(xiàn)在老百姓們對自己的個人衛(wèi)生方面特別重視。

    縣衙在宣傳上沒有受到任何阻力。

    甚至在知道許多疾病會傳染之后，一些富商大戶都紛紛拿出錢物來，交給衙門統(tǒng)籌去做衛(wèi)生方面的事情。

    許明旭倒是來者不拒，收了錢之后直接編了個冊子，然后在縣衙前面的告示欄上，每天更新名冊，同時也列明了這些錢的出處。

    這種籌措資金的辦法，其實倒不少見。不過大部分都是當(dāng)?shù)貋砹藗€窮兇極惡的江洋大盜，或者附近山林里出現(xiàn)了一頭吃人的老虎，當(dāng)?shù)毓俑疀]有能力解決，這時候地方鄉(xiāng)紳就會集資出一筆足夠豐厚的懸賞金額，誘使一些藝高人膽大的去把當(dāng)?shù)氐奈C(jī)解決掉。

    雖說這也算是一種善事，但是和眼前的公共衛(wèi)生安全還是有所不同的。

    縣衙的這一措施，也得到了當(dāng)?shù)匕傩諅兊目隙ā?/br>
    正好秋收過后，老百姓們最忙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紛紛行動起來。

    城里的道路坑洼的地方全都填平，一些容易積水的地方全都撒上煤渣增加排水性，再撒上生石灰消毒。

    排水溝全都徹底清掃修整了一遍，不符合規(guī)定和需求的，全都整改過。

    凡此種種工作，細(xì)碎又繁重，讓一整個京縣都變成了一個大工地。

    屠浩也趁機(jī)讓人挖渠，讓農(nóng)田和現(xiàn)在疏通的河道連接起來，一來方便將來農(nóng)田灌溉，二來現(xiàn)在水位本來就在開始下降，再經(jīng)過水渠的分流，能夠加快降低水位，方便治水。

    就在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陸尚書讓人送了他一把鐵鏟。

    屠浩把鐵鏟在手上掂量了一下，親自試了試，一鏟子下去差點插到自己腳趾上，被在一旁盯著的工頭一把搶了過去：“我來我來，小屠大人您在一旁看著就好?！惫怨?，小屠大人拿筆桿子的人，怎么能拿鐵鏟這種重家伙？

    “咦？”工頭把鐵鏟掂了掂，“這鏟子怎么那么輕？”鐵鏟的柄也比一般的要短一些，拿在手上作勢了一下，倒是不費勁，用力往地上一插，頓時眼睛就亮了起來，“這厲害了！跟刀切豆腐似的！”

    屠浩瞅著一群人把鐵鏟拿在手上輪流挖河，覺得自己吃的豆腐和他們吃的豆腐不是同一個東西。

    只有外貌唬人的屠三也十分敬畏，轉(zhuǎn)而對屠浩說道：“小叔，這鐵鏟看著挺好用的。不知道工部能給我們多少？”

    沒錯，屠三比屠浩低一輩。屠家人丁單薄，又是一家子弱雞，種地是不成的。屠夫子自己的錢沒處花，就給族里添置了一些祭田，其中的出產(chǎn)一部分用于資助族學(xué)，讓族人得到更好的教育。屠三就是這一輩里面學(xué)的比較好的一個。

    到底是自家人，屠浩考校了一番之后，并沒有把人送去江丹書塾，而是帶在身邊親自教著。

    “有多少給多少。反正得優(yōu)先給我們?！蓖篮圃谶@方面很霸道，“給工兵營配上了，讓工兵也過來這兒挖河?！?/br>
    煤炭這東西他早就發(fā)現(xiàn)了，家里都用了多少年煤球爐了。使用煤炭能夠煉出更好的鋼鐵，他就不信工部的人沒發(fā)現(xiàn)。到現(xiàn)在才給他一把工兵鏟，實際上恐怕精兵們早就已經(jīng)換上了鋼刀。

    屠三覺得自家小叔的口氣有點大：“能成嗎？要不讓工部先給咱們個八百一千，剩下的慢慢來吧？”

    這一下?lián)Q做屠浩沉默了。在這個純手工的年代里，他敢說工部手上的存貨能有個五十把工兵鏟就算是不錯了，還八百一千？

    他也不指望機(jī)械化了，覺得按照現(xiàn)在的進(jìn)度，鋼鐵化大概能指望一下。不過：“你說的有道理。就這么幾把鐵鏟，對整個工程的作用幾乎沒有，數(shù)量上肯定不能少。第一批就先來個五百，往后每個月再交五百如何？”

    邊上送信的工部小吏聽著瑟瑟發(fā)抖。他該“如何”，他一點都不“如何”，他就是個送信的啊！

    要說小吏平時為人機(jī)靈，人的膽子也挺大的。但是眼前這兩個，一個是小屠夫子，一個是書生打扮的屠夫，再看看工部里一蹶不振的王侍郎的勢力，以及還在大理寺里關(guān)著的前任工部蔡郎中，哪里有他說話的份兒？好不容易，他才擠出一句：“小人會替小屠大人給尚書大人傳達(dá)您的意思?！?/br>
    “也成。你等等，我先寫個條子給你，帶去給陸大人?！蓖篮频故菦]失心瘋到去欺負(fù)一個送信的，又交代屠三，“去把那幾個工匠叫來，一會兒讓人帶回去?！爆F(xiàn)在他人手不是很缺，這些個工匠他也不敢用，不如把他們放回去，說不定還能多打幾把工兵鏟呢。

    沒錯，那幾個工部的工匠自從來了之后，就一直在挖河，并沒有想象中的蔡郎中給屠郎中一點顏色看看的情節(jié)，也沒有屠郎中哄著他們做事情的情節(jié)，更加沒有人立刻把他們接回京城的情節(jié)發(fā)生。他們每天都感覺活在夢里，只有每天的辛苦勞作才能讓他們稍稍清醒。

    現(xiàn)在兩個月時間過去，他們都已經(jīng)覺得自己要一輩子這樣挖河了，沒想到竟然有人要帶他們回京城了！

    幸福來得太突然，簡直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