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至秦的目光太溫柔，如一彎靜靜流淌的暗流，花崇在暗流底閉上眼，短暫的怔忪后破水而出，手指在眉心狠狠按了數(shù)下，再次睜眼時，方才積蓄在眸底的陰郁與柔軟已經(jīng)不見蹤影。

    他站起身來，從上方睨著柳至秦，微垂的眼尾勾著一道若有若無的光，“陪就不用了，當(dāng)重案刑警的沒那么脆弱。餓了吧，走，請你吃宵夜去。”

    市局對面那條街的小巷子里有許多餐館，花崇每家都吃過，領(lǐng)著柳至秦先去一家專賣豬蹄的店鋪點了兩份大白豆燉蹄花，再去一家山寨韓餐店要了兩碗冷面，最后走進一家干鍋館，各種葷菜素菜夾了倆籃子，才拖開板凳，勾手招呼道：“過來坐。”

    柳至秦剛一坐下，豬蹄店和韓餐店的伙計就把蹄花湯和冷面送來了。四個碗拼在一起占了半張桌子，蹄花湯熱氣蒸騰，冷面色澤誘人，兩樣都是大份，分量不是足，是足得嚇人。

    花崇將泡得寡淡的鐵觀音茶水倒在杯子里，兩雙筷子一起涮了涮，分一雙遞給柳至秦，“先吃著，干鍋還得等一會兒?！?/br>
    柳至秦挑起一戳冷面，“花隊，你平時也吃這么多？”

    花崇正埋頭喝蹄花湯，聞言抬起眼，“多嗎？”

    “不少?！绷燎匦?，“不過也還好?！?/br>
    “那你得習(xí)慣習(xí)慣了?！被ǔ鐢[弄著蹄花，“重案組和你以前的單位不同，沒案子時倒是清閑，案子一來，就忙得有上頓沒下頓，有時一天就只吃得上一頓飯，不吃多點怎么抵得住消耗？”

    柳至秦點點頭，“辛苦了?！?/br>
    “嘖，該履行的職責(zé)而已，談不上辛苦不辛苦?！被ǔ缧α诵?，垂著的眼尾向上一彎，“怕不怕？”

    “嗯？”

    “怕不怕辛苦？”

    柳至秦眼神柔和地回視，“花隊，你都說了——該履行的職責(zé)而已，談不上辛苦不辛苦，怎么又問我怕不怕辛苦，釣魚執(zhí)法??？”

    “你這魚還挺聰明，不咬鉤?！被ǔ缫ㄆ鹨簧谉醯冒l(fā)白的湯，“沒要酒水，我就以湯代酒，歡迎小柳同志加入重案組。”

    柳至秦也舀了一勺湯，“干？”

    花崇特警出身，習(xí)慣握槍，手勁極穩(wěn)，勺子在餐桌上方一橫，與柳至秦的勺子一碰，里面的湯一滴都沒灑出來。

    柳至秦微一挑眉，將勺中的湯一飲而盡。

    “久等久等！鍋來了！”恰在此時，老板親自將一個大黑鍋端了上來，排骨、臘rou、火腿、黃鱔與各種素菜混炒在一起，辣香四溢。

    花崇沖柳至秦抬了抬下巴，“趁熱吃，不夠再去街口要一把烤rou?！?/br>
    柳至秦笑，“夠了夠了?！?/br>
    花崇：“別跟我客氣?！?/br>
    “沒跟你客氣?！绷燎卣f：“我這不是才來，還沒有習(xí)慣重案刑警大塊吃rou大口喝湯的艱苦生活嗎?！?/br>
    花崇斜他一眼，“好好吃你的飯，別貧。”

    街口的烤rou到底沒吃成，就連干鍋也沒吃完。中途花崇接了個電話，神情由震驚變?yōu)橛牣?，又變?yōu)槔Щ蟆?/br>
    柳至秦放下筷子，關(guān)切地問：“怎么了？”

    花崇說：“曲值打來的，說在邱大奎作案用的家用榔頭上查出了徐玉嬌的DNA。”

    柳至秦一驚，“什么？”

    重案組連夜開案情分析會，花崇一頁一頁翻著痕檢科送來的報告，眉頭越皺越深。

    作案榔頭非常普通，木柄鐵錘，上面附著大量邱國勇的血液與腦組織，木柄上有邱大奎的新鮮指紋。但在鐵錘的縫隙里，還有少量干涸血液，經(jīng)DNA比對，這些血液屬于徐玉嬌。而從兩位死者頭部的創(chuàng)傷判斷，兩把榔頭極有可能為同一把。

    “現(xiàn)在我們有兩個思路?！被ǔ缪杆倮潇o下來，“第一，邱大奎在撒謊，徐玉嬌是他獨自，或者與邱國勇一同殺害的，他說的有關(guān)邱國勇逼迫王素、付莉自殺的事全是由他自己捏造，他因為別的原因殺了邱國勇，徐玉嬌可能是關(guān)鍵；第二，邱大奎沒有撒謊，他只殺了邱國勇，而那把榔頭是殺害徐玉嬌的兇手用過的?！?/br>
    “邱大奎拒不承認自己殺了徐玉嬌，說根本不認識她?！鼻嫡f：“但他也無法解釋自家的榔頭上為什么會有徐玉嬌的血?！?/br>
    “他肯定那把榔頭是他家的？”花崇問。

    曲值頓了幾秒，“他的精神狀態(tài)非常糟糕，我審問他的時候，他一會兒說那榔頭就是他家的，用了幾十年，絕對不會認錯；一會兒又說每家每戶都有榔頭，看上去都差不多，他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不是他家那把?！?/br>
    “榔頭能查來源嗎？”

    “幾十年的老榔頭了，十戶家庭里九戶都有一把一樣的，不好查?！闭f話的是痕檢科的李訓(xùn)，“花隊，我傾向第二種思路?！?/br>
    花崇示意他說下去。

    “這種用了幾十年的工具，上面多多少少都會留有污跡，甚至是多人的指紋?！崩钣?xùn)說：“但剛才經(jīng)過檢查，上面除了血污、腦組織、毛發(fā)，就只有邱大奎的新鮮指紋，連多余的油污都沒有。這顯然不符合邏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