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氏噗呲笑了，“也不是叫你整天和人斗心眼子，黃家又是豆腐坊又是田地，事情多的很，哪里有功夫成天斗心眼子。萬事都要和茂林商量，切莫自作主張?！?/br>
    梅香嘿嘿笑著點(diǎn)頭，“阿娘放心，有人在前頭頂著，我干嘛要出頭呢?！?/br>
    葉氏又摸了摸女兒的手，“阿娘曉得你是個(gè)懂事又能干的孩子，可你再懂事和能干，在阿娘心里，你總是個(gè)孩子，眼見著你明兒就要離開家了，阿娘就忍不住絮絮叨叨了。阿娘跟你說，你以后好生過自己的日子，家里有我和你弟弟呢。你要是在婆家受委屈了沒人給你聲張，你只管回娘家來。你放心，你有兩個(gè)弟弟呢，定能給你撐腰！”

    梅香的心忽然從羞澀變成了柔軟，她坐到了旁邊的小板凳上，然后趴在葉氏腿上，“阿娘，我不想離開家?！?/br>
    葉氏一邊撫摸女兒烏黑的長發(fā)一邊安撫她，“這里永遠(yuǎn)都是你的家，只要阿娘還活著，你什么時(shí)候回來都行。你是阿娘頭一個(gè)孩子，阿娘永遠(yuǎn)都記得你剛出生時(shí)，我和你阿爹多高興啊，你阿爹知道你要嫁人了，定然也會(huì)高興的。”

    娘兒兩個(gè)說了許久的知心話之后，葉氏看時(shí)辰不早了，就自己回房去了，并囑咐梅香早些歇息。

    梅香感覺自己才閉上眼沒多久，忽然院子里就有了動(dòng)靜。

    董氏和周氏最先來的，然后是張氏和柴氏，再往后韓文富一家子、韓文昌一家子等人都來了。

    嫁女兒喜氣少，但事情可不少。

    蘇氏和小兒媳婦一起把梅香按進(jìn)大木盆里又洗了個(gè)澡。

    梅香直嚷嚷，“七奶奶，四嬸，我昨兒晚上才洗過的?！?/br>
    蘇氏捏了捏她的臉，“別嚷嚷，今兒要做新娘子了，少說話，我們讓你作甚你只管聽話就行?！?/br>
    梅香立刻閉上了嘴巴，任由蘇氏婆媳兩個(gè)把她又搓洗了一遍。

    從早上開始，葉氏就不進(jìn)女兒的房門了，她把照顧女兒的一應(yīng)事情都托付給了蘇氏婆媳。

    梅香洗過澡之后，蘇氏給她換上了大紅色喜服。喜服是梅香自己做的，上面繡了許多花，好看又繁復(fù)。

    等梅香穿好了衣裳，族里的姐妹和侄女們都進(jìn)房來了。蓮香、茴香、蘭香、秀芝......一群未婚小姑娘把梅香圍了起來。

    梅香仍舊散著頭發(fā)，蘭香給jiejie端來了兩個(gè)煮雞蛋，“jiejie快吃兩口。”

    梅香把雞蛋白吃了，蘇氏不讓她吃雞蛋黃，怕滿嘴都是渣子。吃過了雞蛋之后，蘭香又端水給jiejie漱口。

    蘭香這幾日很是悶悶不樂，jiejie等于她半個(gè)親娘，忽然要到別人家去，她萬分不舍。但她一向懂事，只得用心服侍jiejie。這幾天，蘭香每日給jiejie盛飯端水，連梅香的衣裳都是她洗的。

    伺候好了梅香之后，眾女都圍著梅香一起說話。

    院子里，葉家人很快都來了。除了年級太大的葉老太太和枝枝，其余人都來了。

    外甥女出嫁，舅舅是要坐上席的。葉厚則才進(jìn)門，就被韓文富叫到堂屋里坐著了。

    韓敬博今兒仍舊是幫著記賬，婦人們在蘇氏的指揮下各自分工，有擇菜的，有洗菜的，有洗碗的，有燒火的。

    男丁們在韓文富的指揮下，各自有序地忙碌著。

    梅香的嫁妝都擺在院子里了。

    架子床用牛車?yán)穷^小牛已經(jīng)長大了，葉氏又打了一個(gè)板車，索性一起陪嫁給梅香。

    牛車?yán)茏哟?，這算是三抬嫁妝了，牛算一樣、板車算一樣、床算一樣。

    剩余的家具算了七抬，一箱子料子是一抬，一箱子新衣裳是一抬，八床棉被算了四抬，床單被里被面和蚊帳等東西算兩抬，其余梅香用的瑣碎的東西算一抬，梅香的首飾算了一抬，里頭有四根銀簪子，兩對銀耳環(huán)，兩只銀戒指，還有一對銀鐲子。

    還有兩臺(tái)嫁妝，剛開始族里人都看不懂。其中一抬是一小塊土坷垃，另外一抬是一個(gè)油瓶子。

    一共二十二抬嫁妝。

    經(jīng)過葉氏的解釋眾人才明白，一小塊土坷垃是十畝地，一個(gè)油瓶子是家里油坊的三成收益。

    眾人都吃驚不已，陪嫁田地也就罷了，怎地家里作坊也要分給女兒一部分。葉氏只對韓文富和韓文昌解釋過了緣由，其余人她并不曾細(xì)說。

    韓家這邊漸漸都準(zhǔn)備好了，就等著黃家來接人了。

    再說黃家那邊，也是從前兒開始就忙碌開了。

    關(guān)于如何接新娘子，黃茂林和家里人仔細(xì)商議過了。

    黃茂林原想雇個(gè)轎子，黃炎夏攔著了他，“可著整個(gè)平安鎮(zhèn)，有幾家用轎子的。咱們不做那打眼的事情，把家里驢車搭上架子，上頭蓋上紅布，也就夠了?！?/br>
    黃茂林想了想也沒反對，平安鎮(zhèn)目前還沒有花轎租賃的。因?yàn)橐皿H車接新娘子，黃茂林請了黃茂忠過來把驢車好生收拾了一番。

    搭上了結(jié)實(shí)的架子，外頭蒙上紅布，算是車廂了，前頭還做了個(gè)簾子，里頭鋪上了厚褥子，新娘子坐在里頭也不會(huì)太顛。有了簡易的車廂，也省的新娘子害羞。

    黃茂林的屋子作為新房使用，他屋里的床原是個(gè)小床，等新娘子的嫁妝一到，就要把這床換掉了。

    梅香的嫁妝太多，黃茂林這間屋子是廂房，根本就放不下，有許多還要存放起來。

    黃家今兒更熱鬧了，一大早開始就吹吹打打個(gè)不停。

    黃知事一大早就來了，黃炎斌等族里人來的也早。

    黃茂林感覺自己剛聽到雞叫聲，就被人叫起來了，也是同樣的洗澡換衣裳。

    黃知事從族里挑了三十個(gè)壯丁，等會(huì)子去韓家搬嫁妝。楊氏給這三十個(gè)壯丁一人發(fā)了一條紅色的布條子，系在了腰上。

    郭大舅一家和郭二姨一家也是吃了早飯就來了。

    黃家院子不算太大，堂屋里能擺一桌，東廂房南屋能擺一桌，正好，招待送親的男女貴賓，其余親朋全部到外頭長棚里拉流水席。

    黃炎夏預(yù)備了四十桌的酒席，包括所有親朋。

    吉時(shí)一到，黃知事帶著一大群人呼啦啦一起往韓家去了。

    黃知事在前，黃茂林緊跟著，后頭是吹喇叭的，再后頭是一群壯丁。一路上吹吹打打，沿路村民都出來看熱鬧。

    韓家那邊，蘇氏看著時(shí)辰給梅香開臉盤頭。那布條子在臉上絞來絞去的，把所有絨毛都扯掉，梅香疼的直抽抽。

    等開過了臉，蘇氏給梅香盤了個(gè)當(dāng)下時(shí)興的新娘頭，又給她插上銀簪子，戴上銀耳環(huán)。

    黃家人才到青石橋，就有小娃兒大喊了起來，“新郎官來了。”

    到了韓家大門口，黃知事依禮與韓文富寒暄，韓家人把黃家人都迎接了進(jìn)去。

    大門好進(jìn)，二門就難進(jìn)了。

    莊戶人家也沒有什么垂花門，就剩個(gè)房門口的簾子了。

    因吉時(shí)未到，黃知事和韓文富等人在倒坐房里寒暄。黃茂忠?guī)еS茂林到堂屋里去了，眾人開始為難黃茂林。

    為難新人為的不過是熱鬧罷了，黃茂林也不生氣，讓他干啥他就干啥。

    這樣熱熱鬧鬧地過了許久之后，黃知事覺得時(shí)間快到了，就起身預(yù)備迎親事宜。

    堂屋里眾人也為難夠了黃茂林，韓家族人依次退了出來，把屋子讓給了葉氏。

    葉氏坐到了主位上，眾人把梅香從西屋攙扶了出來，一路上都鋪了紅棉布，梅香從上過頭之后就不能再踩娘家的地了。

    到了堂屋之后，梅香給葉氏磕了三個(gè)頭。葉氏忍不住掉了眼淚，“以后好生孝敬公婆，把日子過好。”

    葉氏哽咽著說不出下面的話了，梅香也忍不住哭了，讓葉氏保重身體，并囑咐弟弟meimei們好生聽阿娘的話。

    娘兒幾個(gè)告別之后，黃知事在外頭大喊吉時(shí)已到。

    韓文富立刻叫來了明朗，明朗蹲下身背起了jiejie。

    梅香趴在明朗耳邊輕語，“明朗，有事了記得叫我回來?！?/br>
    明朗輕笑了，“jiejie，你有事了記得叫我過去。jiejie不要擔(dān)心，咱們家的日子會(huì)越來越好的?！?/br>
    梅香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以后你就是家里老大了，要好生孝敬阿娘，照管弟弟meimei。”

    明朗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jiejie只管放心，家里有我呢。”

    明朗把梅香背上了驢車，讓她坐在車把上，黃家的接親娘子又把梅香扶了進(jìn)去，梅香坐在里頭的厚褥子上。

    外頭的吹打響聲又起來了，接到了新娘子，黃家人又放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不用趕時(shí)間，一行人一邊吹打一邊慢慢地走。梅香因?yàn)轭^上有蓋頭，在車?yán)镱^什么都看不見。驢車雖然有些顛，好在這上面鋪的厚實(shí)，軟和的很。

    走到一半的時(shí)候，她偷偷掀開蓋頭看了看。四面都是紅色的布幔，門口的簾子偶爾被風(fēng)吹起一角。外頭鑼鼓喧天，夾雜著許多路過的村民們的賀喜省。

    韓家這邊今天送親的有好幾對夫婦，韓敬奇夫婦是長輩，在前頭走，韓敬博夫婦最為顯眼，還有葉思賢夫婦以及明銳夫婦在后頭跟著，

    黃家來接親的人一路上陪著送親的人說著客套話，一邊夸贊韓家會(huì)養(yǎng)女兒，一邊夸贊葉氏公道，給女兒備了這么厚的嫁妝。

    到了黃家大門口，接親娘子把梅香扶了出來，往她手里塞了根紅布，黃茂林牽著梅香先跨過了大門口的火盆，然后往院子里去。從門樓開始，一路上都鋪了紅棉布，紅棉布底下是干凈的稻草，以防紅棉布弄臟了。新娘子腳下的繡花鞋是新的，倒不怕踩臟了紅棉布。

    梅香沿著紅棉布緩慢地走到了堂屋里，黃知事算著時(shí)間回來的，進(jìn)了堂屋后，等眾人把屋里清理好了，讓黃炎夏和楊氏坐在上頭，吉時(shí)也差不多到了。

    在黃知事的高唱聲中，梅香和黃茂林拜過天地和父母，算是成了大禮。

    眾人正要把一對新人迎進(jìn)新房，黃茂林磨蹭了一下，看向了郭大舅。

    郭大舅忽然大喊，“且等一等！”

    楊氏聽見郭大舅的聲音，眼神頓時(shí)暗了暗。

    郭大舅當(dāng)著眾人的面說道，“我外甥兩歲喪母，如今長他大成親，也該告知我meimei一聲。當(dāng)然，這么多年，楊家大妹子用心照顧我外甥，我們心里都很感激。茂林成親，楊家大妹子也跟著忙活了這么多久，剛才，新人一起給你行了禮，以表對你的敬意和感激。但是不是新人也該給我meimei行個(gè)禮？我meimei臨終前最掛念的就是外甥了?！?/br>
    黃茂林感激地看向郭大舅，然后又看向黃炎夏。

    楊氏雖然心里不大高興，可郭大舅說的有理有據(jù)，且新人剛才給她行過禮了，她也掙夠了面子。

    黃炎夏想了想，看向黃知事。黃知事想了想，對黃炎夏說道，“把茂林她阿娘的牌位請出來。”

    莊戶人家又沒有什么祠堂，黃炎夏在供桌一角拿出郭氏的牌位，黃知事又命一對新人給郭氏行了禮。

    這回，黃茂林終于心滿意足了。

    楊氏還活著，且這些日子為了他的親事忙碌個(gè)不停。他若是要求同時(shí)給黃炎夏和郭氏的牌位行禮，場面太過難堪，不光楊氏會(huì)記恨，弟弟meimei們怕心里也不高興呢，外人也會(huì)談?wù)撍髫?fù)義。索性先給活著的兩個(gè)人行禮，然后單獨(dú)給郭氏行禮。

    黃茂林這輩子注定要給楊氏行禮，以后黃炎夏和楊氏百年之后，三人合葬。黃炎夏在中間，郭氏在左，楊氏在右。到時(shí)候兄弟二人分家，不管誰去給父母上墳燒紙，都要同時(shí)給三個(gè)人磕頭。這是規(guī)矩，黃茂林兄弟都要遵從。如今每年去墓地里，黃茂源和淑嫻都要跟著黃茂林一起，給郭氏磕頭。

    行過了禮之后，黃知事不想讓眾人討論這件事，立刻命大家把新人送進(jìn)新房，并讓外頭吹喇叭的眾人吹起來。場面一活絡(luò)，趕緊把這事兒混過去。

    眾人有意都不去提剛才的事情。

    梅香的嫁妝都擺在了院子里供族人觀看，只有那張架子床已經(jīng)擺進(jìn)新房了，把黃茂林的小床換了出來。

    新人進(jìn)去時(shí)，正有兩個(gè)小男娃在床上滾來滾去的。

    梅香被人攙扶著坐到了床沿子上，黃茂林挑了蓋頭，只曉得盯著她傻笑。梅香的臉上被涂的花里胡哨的，但黃茂林卻覺得今天的梅香異常好看。

    新婚三天無老少，一眾堂兄弟和表兄弟們都跑來看熱鬧，這個(gè)夸新娘子好看，那個(gè)問新郎官今兒需不需要幫忙，字里行間都聽得出nongnong的戲謔之意。

    梅香只管低著頭害羞，黃茂林護(hù)在前頭，也沒人來跟她動(dòng)手動(dòng)腳。鬧新娘鬧新娘，有些人鬧的過份了，甚至在人家新娘子身上摸來摸去的。梅香名頭大，那些人也不敢放肆。

    過了一會(huì)子，喜娘子端來了兩杯酒，小兩口臉對著臉一起喝了交杯酒。喜娘又端來一碗餃子，喂梅香吃了一個(gè)，問她生不生。

    梅香先吃了一口就皺起了眉頭，小聲說了一聲生。

    眾人起哄說沒聽見，梅香抬起頭，大聲說了生，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喜娘子不再喂生餃子，吉祥話滿口，什么三年抱兩、五男二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