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盛慕槐十分仔細地將膏藥貼到了原處,然后就眼睜睜看著大師兄轉過了身,衣服還撩到腰上,比模特還完美的六塊腹肌出現(xiàn)在她眼前,距離不足半米,可真太有沖擊力了。 她立刻直起身來,倒,倒也不必如此。 “你看,這是拍槍戰(zhàn)戲被碎片劃的,這是刀傷?!?nbsp;凌勝樓指著腹肌上兩處較深的疤說,他想讓槐槐心疼自己,但又不愿意嚇到她,所以并沒有說當時哪些情況多有多么危險。 盛慕槐眉頭緊皺又有些心慌,但謝天謝地,他手指離開了腹肌,把衣服放下來了。 她說:“這也太危險了。大師兄你拼事業(yè)可以,但不能拼命啊?!?/br> “放心吧,以后都不會了?!?nbsp;凌勝樓看著盛慕槐認真地說。 他眸子染上暖意,槐槐擔心自己,這樣的認知讓他心里好像開了花。 “行啦,你腰不好,去那邊歇息,我給你鋪床吧。” 盛慕槐別過眼睛,轉頭抱起被褥床單說。 “我傷的是背,腰好著呢?!?nbsp;凌勝樓靠著柜子說。 對畢竟是電動小馬達,盛慕槐一邊鋪床一邊想。不是,腰這個梗是過不去了吧? 凌勝樓看著盛慕槐在床邊彎著腰為他忙忙碌碌,目光逐漸幽深下去。她穿了一件修身的上衣,顯出柔軟的腰肢與纖細的肩背,烏黑的頭發(fā)松松地挽起來,幾縷碎發(fā)還垂在白皙的脖子上,微微飄蕩。 心里猛然起了一把燎原的火,從四肢百骸一直燒進眼睛里。 好想從背后抱住她,再…… 猛然掐斷旖旎的想法,他走到她身邊說:“咱們一起吧,比你一個人要快。” 第82章 第二天五點半。 盛慕槐習慣性地睜開眼睛, 院子里已經(jīng)有動靜了。她立刻醒悟,這么早肯定是大師兄。 走出去,凌勝樓果然在只有一盞電燈的昏暗院子里凌空翻騰, 動作又高又漂,無比矯健, 將冷空氣攪成了一陣陣旋風。 他聽到動靜控制住身體,穩(wěn)穩(wěn)落地, 看向盛慕槐。 “師兄, 你還和原來一樣啊, 起得那么早。” 盛慕槐笑。 “功天天都要練。” 凌勝樓走過來,熱氣籠罩住盛慕槐,捏捏她的外套領子說:“衣服這么薄,當心著涼了?!?/br> 盛慕槐說:“你自己還只穿一件短袖呢,練一會兒就熱起來啦。” 兩人和從前一樣,各自找了個地方練自己的東西,互不打擾。 練功間隙,盛慕槐看到凌勝樓打了五十個旋子, 然后接掃堂腿和砍身,跟一個陀螺似的,看得她不禁暗暗喝彩。大師兄這么多年果然一天都沒有松懈,不然決不能保持這樣好的狀態(tài)。 沒過多久, 南屋的門又開了,爺爺從里面走出來,手里還拎著一雙蹺鞋。 盛慕槐停下來, 有些驚訝地看爺爺。他不大好意思的一笑:“要上臺了,回回功。” 然后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綁蹺鞋。 這雙蹺鞋還是拜托師兄給他找回來的。 三根腳趾擠在狹窄的木頭上,再一圈一圈地用白布將木頭和腳纏在一起,最后穿上蹺鞋,便是戲里女子輕盈的一雙腳。 他立在蹺上,膝蓋和身體都在微微顫抖,膝蓋還一陣陣發(fā)疼,這身體畢竟在前些年吃過太多苦頭了。 不過沒關系,他會盡全力完成表演的。小時候為了練蹺吃過不少常人難以想象的苦楚,踩蹺早已成為他身體記憶的一部分了。 試探著走了兩圈,他跑起圓場,并且越跑越穩(wěn),越跑越快。 盛慕槐一向只在視頻里看過辛老板踩蹺,對他的技藝早就驚為天人,所以一邊練功,眼睛控制不住地偷偷朝爺爺那里瞄。 她還以為爺爺要把技巧練回來,總要那么一兩天的時間,沒想到他現(xiàn)在就健步如飛了。 想到能讓辛韻春再一次登上舞臺,她的心就會不自覺的戰(zhàn)栗和悸動。辛老板是屬于這個舞臺的,屬于整個時代的,時光也帶不走他的風采。 *** 導演現(xiàn)在拍的是小榮泠春在科班學藝的部分,盛慕槐幾乎每場都會來,指導戲里白月季和榮泠春的戲曲動作,而如果涉及武生和武打場面,則由凌勝樓和他的武班負責。 兩人在片場交集不多,可一個交匯的眼神,一個無端的微笑,都成了觸發(fā)心跳的機關。認真指導的凌勝樓總能散發(fā)強大的魅力,讓人不自覺被他吸引。 以前兩人早上練功都是互不干擾,現(xiàn)在卻總是能感覺到那邊有個人,怪不自在的。 盛慕槐沒有去深想這些感覺,她的心被另一件事兒占滿了。 她只告訴導演自己家的長輩當年也是梨園行中的旦角,蹺功一流,和池世秋的身高相仿,拍背影絕不會穿幫,凌勝樓也向導演保證長輩的功力,這才讓胡子陽在沒有見過盛春的情況下同意試一試。 兩周后,小榮泠春的戲份就要拍完了,只剩下太平園的最后一場。 萬星明這幾個星期已經(jīng)完全把自己沉浸在小榮泠春的身份里,就連休息都在練習著要演的戲曲,特別是《小上墳》。 盛慕槐發(fā)現(xiàn)他有一段練得特別好,還夸獎了他。萬星明睜著明亮的大眼睛問:“盛老師,那天和您一起去太平園的老人家是不是您的長輩???” “你見到他了?” 盛慕槐先是有些驚訝,然后笑著說:“他是我爺爺?!?/br> “這段就是他教我的?!?nbsp;萬星明說。 “難怪進步那么大呢?!?nbsp;盛慕槐彎彎眼睛。這孩子有造化,看來爺爺很喜歡小萬,不然不會主動教他。 “明天就要去太平園拍最后一場了,緊不緊張?” 盛慕槐問。 萬星明搖頭:“榮泠春在臺上不會怕,只想把戲演好?!?/br> “對,你說得對。” 盛慕槐點頭:“榮泠春絕不會怕?!?/br> *** 拍攝那天,盛慕槐和爺爺,大師兄很早就一起來到了太平園。 爺爺不愿讓別人看到他臉上的疤,就想先化上妝,怎么也能遮掩一些。 他坐在鏡子邊看自己。這幾年過得挺滋潤,曾經(jīng)干癟的兩頰又豐盈起來,但臉上的皺紋還在,怎么著也老了啊。 蓋了一層又一層的粉與胭脂,也沒法填平這些紋路,更沒辦法讓那道猙獰凸起的疤收回去,好在舞臺遠,不仔細看沒有人能看出來。 盛慕槐幫爺爺打下手,替爺爺勒頭。頭勒上以后,皮膚就緊致了不少,眼睛也有了神韻。很快,一個身材纖瘦,一身白衣的花旦又出現(xiàn)了。 爺爺沒再看鏡子,而是站起來練起了要拍攝的片段,木蹺挪移間,當年的風采不減。 “爺爺,您別忘了最重要的東西。” 盛慕槐提醒。 辛韻春停下來:“什么東西?” 盛慕槐從包里拿出一只木盒子,將里面的紅寶石戒指取出來:“我的辛老板,是這個呀?!?/br> “它啊?!?nbsp;辛韻春笑了,伸出干枯卻仍舊修長的手,將紅寶石戒指套在了食指上。 他看著那只戒指說:“與其說是我,榮泠春最后的遭遇更像師父。我?guī)煾感踊ㄓ晁狼罢f:‘我不過是個唱戲的罷了,我有什么罪呢?’ 我比怹幸運,怹沒等到再登臺的那一天?!?/br> “爺爺……” 盛慕槐說。 “勝樓,你帶我去后臺等著吧?;被?,你要幫小池和小萬化妝,又要演榮泠春的戲迷,就別管我了?!?/br> *** 這場京戲是要展現(xiàn)榮泠春的初露頭角和后來春笙社的大火,臺下自然要坐滿了觀眾。為此攝制組找了八百個龍?zhí)祝衙恳粋€座位都填滿了。 盛慕槐扮作一個本來對老戲不屑一顧,卻在聽過一次榮泠春的戲后癡迷上他的民國女學生。 這場她坐在臺下,鏡頭只會一掃而過,她的重頭戲是在戲院門外和一堆戲迷擠著找榮泠春簽名,混亂間他的圍巾被人摘下來傳到她手里,榮泠春干脆就把帽子也飛給了她,笑著說:拿去吧,這是一套! 這個情節(jié)的原型是辛老板手杖被搶走然后把帽子也飛給戲迷的軼事。 盛慕槐換上一身西式的學生制服,坐在了前排。 幾百個龍?zhí)子咳?,也各自找了位置坐下。盛慕槐發(fā)覺身邊座位一沉,來的是一個穿長衫的老人,竟然是李韻笙。 “師伯,您怎么來了?” 盛慕槐吃了一驚。 李韻笙微微一笑:“韻春登臺,我怎么也要來看看。而且是在這太平園里?!?/br> 他閉上眼睛,感受著嘈雜的聲音。說實話,前些日子的太平園太空蕩了,沒有靈魂,只有現(xiàn)在盛慕槐才感覺到太平園一點一點的活了起來。 胡子陽在不同的位置架好了機器,工作人員讓龍?zhí)装察o下來,板子一打,一鏡開拍。 這場戲用了首都京劇團的樂隊,萬星明和池世秋都要真唱真舞,后期再對唱段進行配音。 “這小男孩還不錯。” 李韻笙看了萬星明在臺上的表演評論道。雖然腳下功夫還不夠,但氣不喘,眼神靈動,在這個年紀已經(jīng)很難得。 “cut!” 反復把相同的片段演了三遍以后,胡子陽終于把各個角度都拍滿意了,讓萬星明下去,換池世秋上來。 同時,原本的紅色繡牡丹的帷幕被撤走,另一幅帷幕從半空垂下。 那帷幕以豆綠為底,上面繪了一株蘭草和一只笙。除了顏色,和春笙社的帷幕像極了,盛慕槐感覺到李韻笙的身體微微一動。 池世秋穿著襖褲走上來,他都不用做動作,長睫毛大眼睛,小巧的鼻子豐潤的嘴,只站在臺上都賞心悅目。 池世秋演起來。雖然在行家的眼里,他的表演有這樣那樣的不足,但難得的是他天生就有一種能壓得住臺的氣場,那正是“角兒”不可或缺的,只要他站在那里,就令人信服。 更何況池世秋唱老生都天然有一股瀟灑風流之感,經(jīng)過盛慕槐的調教,肖素貞的幾個轉眼珠轉指尖的動作都美極。 胡子陽非常非常滿意,他覺得大小榮泠春的表現(xiàn)都出乎了他的預計,即使不拍蹺功這一段在電影里都已經(jīng)有足夠的看點了。 但讓榮泠春享譽京城的可也是他的蹺功,這是不可忽略的。 “請盛老先生登臺吧!” 胡子陽說。 他在這之前甚至沒有看過盛春的舞臺,心里總有些沒底。 辛韻春踩著蹺拿著貢品登上了舞臺。 極窄小的一雙蹺鞋,他走路卻如履平地。胡子陽覺得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老先生扮相是不怎么好看了,但身材卻挺拔修長,他們電影又只拍背影,臉長什么樣子根本不重要。 盛春走到九龍口的位置,忽然深深地、鎮(zhèn)重地朝臺下鞠了一躬。 大伙兒都愣住了,有年輕不懂事的工作人員笑了,碰碰同事說:“這老頭還真把自己當名角了,咱們在拍電影吶!” 同事也跟著笑了一聲。 胡子陽說:“盛老先生,您擺好姿勢吧,要開拍了?!?/br> 辛韻春點頭,右手將貢品端起,左手呈蘭花指伸出。 樂隊奏起音樂,他從眼中抹淚彈出,舉著貢品跑了個小圓場,唱:“正走中間淚滿腮,想起了古人蔡伯喈。他上京中去趕考,一去趕考未回來……” 《小上墳》別名“飛飛飛”,這幾句間身段既繁又多。只見辛韻春的手柔弱無骨,兩條雪白的孝巾綁在上面,做起手勢來格外柔媚。他的小腳一翹,舉著貢品碎步向前一指,又搖搖擺擺地退回來,那俏麗的背影配合著清麗多情的嗓音,真讓人心尖一顫。 要演的第一段已經(jīng)演完,胡子陽竟然忘記了喊卡,他已經(jīng)看得呆住了。除了樂隊和辛韻春的聲音,場下更是鴉雀無聲。 沒人喊停,辛韻春便在舞臺上自顧自地唱下去:“從空中降下一面琵琶來……” 他手捏蘭花指,只有小指和食指伸出,與眼睛一同轉動。他那雙水潤的大眼睛轉動頻率由慢至快,最后快得幾乎看不清,他又將眼淚一抹,往前彈出,那滴并不存在的淚仿佛隨著他的指尖彈進了人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