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也去看了！他說幾十年都沒聽過這樣的戲了。還說胡琴托得最絕，好久都沒那么爽快過了。”

    “當(dāng)然絕了，那可是我爺爺拉的?！?nbsp;盛慕槐又想。

    ——然而我還不是被關(guān)在家里。

    嫉妒使人自閉，驕傲使人自滿。盛慕槐既自閉又自滿，想討論還有點不知從何開口，只能默默閉麥，打開腦內(nèi)系統(tǒng)聽辛老板的戲冷靜一下。

    身體變小后心智也會降低嗎……盛慕槐絕望地想。

    那天下午還有個新聞，請假了兩天的王明和李大紅終于被家長護(hù)送到學(xué)校了。

    兩個人臉上、手上的水泡雖然已經(jīng)退了，但紅色痕跡還沒有完全消失，東一點西一點的像麻子，看上去很有點兒好笑。但是兩人積威尤在，班上也沒人敢明目張膽地嘲笑他們。

    一下子兩個學(xué)生出現(xiàn)了同樣的癥狀，家長認(rèn)定是學(xué)校的環(huán)境出了問題，一起到校長室大鬧了一通，把錢衛(wèi)紅也牽扯到其中。

    能養(yǎng)出王明和李大紅這兩個人的家庭可想而知是怎么樣的，最后雖然沒有任何證據(jù)，還是以學(xué)校和班主任道歉了結(jié)。

    那天錢衛(wèi)紅的臉比往常更加陰沉，看王明和李大紅的眼神也變了。

    在班會課上，她半含譏諷地說：“我們班有些同學(xué)，自己平常做事不檢點，到處露馬腳，也不考慮自身的問題，就會把責(zé)任推到別人的身上，思想品質(zhì)極其低下。”

    班上的氣氛照樣凝滯，但這次大家都把目光落到了剛回來的兩個人身上。

    “有些人不要以為家長有點小權(quán)力，就是個人物，就可以威脅恐嚇我了。我告訴你們所有人，我是你們班主任一天，你們就都攢在我手里，你們家長來弄我，我就弄你們。有權(quán)力的人我見多了，倒霉的我也見得多了。不要到時候自己滿頭包，還搞得別人也滿頭包?！?/br>
    這個滿頭包太貼切了，有幾個人憋不住笑了一聲，王明和李大紅的臉憋得紅了。

    錢衛(wèi)紅含沙射影的罵了一通，把自己下午受得氣加倍出在學(xué)生身上，下課鈴響時她氣終于稍微消了，甩手走人。

    等老師走后，王明捂著自己的臉朝旁邊偷看他的人吼：“看什么看？！找死啊？”

    絕大多數(shù)人都自覺的轉(zhuǎn)過了目光，但也有人小聲嘀咕：“看看怎么了?！?/br>
    “你說什么？” 王明一下躥到說話那個雀斑男生的座位前。

    雀斑男生轉(zhuǎn)過頭沒回答王明，但是也沒有害怕他，只是不想惹麻煩而已。

    王明盯著雀斑男生，以前他總是一呼百應(yīng)，有的是幫手幫他收拾嘲笑這個家伙?？蛇@次卻沒有人幫他了，就連李大紅也坐在座位上，似乎被錢衛(wèi)紅給罵蔫了。

    雀斑男生沒理王明，自顧自收拾東西，王明瞪了他一會兒，訕訕走回座位。

    盛慕槐在教室后面禁不住笑出了聲。

    王明的視線立刻移到她身上，盛慕槐坦然地與他對視，明亮的眸子毫不掩飾她的嘲諷。王明的目光從疑惑到恍然大悟再到怨恨，用手指了一下盛慕槐的臉，猛地回過了頭。

    盛慕槐獨自打掃教室衛(wèi)生的任務(wù)結(jié)束了，周青蓉也就沒有再和她一起回家。她一整天都十分沉默，總是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即使王明和李大紅丟了那么大臉也沒有讓她有一絲笑容。

    盛慕槐問她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可她一句話也不愿說。兩個人并不是特別熟，盛慕槐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結(jié)果就是盛慕槐又只能一個人回家了。

    回家要經(jīng)過一條偏僻的胡同，兩側(cè)都是人家的高墻，有幾枝開著白花和粉花的枝條伸出來。如果不是堆放在角落的雜物與沿途散落的垃圾，這應(yīng)該會是條很美的路。

    但是今天盛慕槐總覺得有些不踏實，好像有人在暗中窺探她一樣。

    第10章

    盛慕槐回頭，沒有人。再回頭，還是沒有人?？傻人杨^轉(zhuǎn)回來的時候，李大紅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站在前面了。

    他盯著她雙眼彤紅，鼻子里喘著粗氣。

    身后的垃圾堆后，王明走出來。兩個人一前一后擋住了盛慕槐，并不斷靠近她。

    “你們想做什么？” 盛慕槐心里一驚，但是表面還不動聲色。

    “是不是你搗的鬼？” 王明指著自己的臉。天知道這兩天他受了多大苦，那些小皰疹奇癢無比，可是如果抓破了只會痛一百倍，他被折磨的兩天沒有睡覺。李大紅也是一樣的情況。

    “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么?！?nbsp;盛慕槐說。

    與此同時，她的眼睛一直在梭巡著四周，找逃跑路線。翻墻是行不通的，這院墻足有兩米多高，或許可以從王明旁邊跑過去，他比較瘦，留的縫隙大。實在不行——李大紅身后的角落里堆了幾塊磚頭，只能拼了。

    “少裝了，就是你干的！別的人都不會像你一樣！” 隨著王明的一聲大吼，李大紅像一座小rou山一樣朝盛慕槐撞過來。

    盛慕槐一矮身躲開了，朝李大紅的身后跑去?？墒撬哪X袋很快一痛，頭上的馬尾辮被趕過來的王明狠狠拽住，她身不由己地退后了幾步。

    靠，盛慕槐的反應(yīng)很快，胳膊肘狠狠往后一頂，撞上了王明的胸膛，他叫了一聲，手松開了?？墒沁@時候李大紅已經(jīng)圍了過來，他這兩天遭的罪不比王明少，錢衛(wèi)紅的話對他的打擊又很大，把盛慕槐當(dāng)做了發(fā)泄口，掄起王八拳朝她擂來。

    李大紅有盛慕槐兩個重，盛慕槐哪里是他的對手？手臂、肩背挨了狠狠幾下，剛瞅準(zhǔn)一個空隙從李大紅的身邊鉆過去，王明從后面飛起一腳，把她踹到在地上，膝蓋和腳腕立刻傳來鉆心的痛。

    這兩個人是不是瘋了？盛慕槐從小到大都沒跟人真正起過爭執(zhí)，更沒想到這樣直接的校園暴力會有一天降臨到自己身上。

    她是個遇強(qiáng)則強(qiáng)的人，再說這時候如果不拼了，還不知道會有什么后果。所以不顧腳踝的疼痛，她在地上拼命往前挪了兩步，夠到了磚頭堆。

    她回過身把兩塊磚頭奮力朝兩人扔過去，其中一塊砸到王明的腳前面，摔了個粉碎，另一塊擦著李大紅的衣袖飛了過去，砸到了墻壁。

    盛慕槐立刻又抓起兩塊磚頭，扶著墻站了起來。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兩人，頭發(fā)凌亂不堪，那眼神像一只被逼到墻角的狼，透著股子狠勁，也是這股狠勁讓王明和李大紅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你們不要再過來了！” 盛慕槐舉著磚頭恐嚇?biāo)麄?，“錢衛(wèi)紅已經(jīng)討厭你們了，如果今天的事被她知道，你們?nèi)慷家粚W(xué)校開除！特別是你，李大紅。王明的爸是官，你爸只是個工人，說不定到時候他甩手就讓你背黑鍋！”

    李大紅不由自主的看了眼王明。

    “少胡說了。比起我們，錢扒皮更討厭你！” 王明瞪了李大紅一眼，喊：“你敢弄我們，你就是找死！”

    “好啊，那你們來啊，我今天跟你們拼了！” 盛慕槐說。其實她的腿已經(jīng)不能動了，連跑都跑不了。但是如果讓他們看出自己的膽怯，那他們絕對會肆無忌憚。

    如果，只是如果，他們真的沖上來毆打她，可能最后她也只有抱頭挨打的份兒。盛慕槐想到那情景，咬住了嘴唇。

    她不是不害怕，只是不能倒下。這條小巷平常是有人來往的，她必須為自己爭取一些時間，想到這，盛慕槐攥緊了磚頭。

    王明上前一步，對李大紅說：“你要是不敢上就趕緊滾蛋，以后也別跟著我！”

    李大紅咬了咬牙，跟了上來。

    盛慕槐全身緊繃，擺出了防守的姿勢。

    就在這時，胡同那頭忽然傳來了腳步聲，三人面色都一變，盛慕槐腦子里繃緊的弦放松了些許，她的機(jī)會來了。

    “這里有人打人，快來人??！救命?。?！” 盛慕槐一邊朝王明李大紅那邊揮舞轉(zhuǎn)頭，一邊大聲叫起來。

    巷子那頭，腳步忽然變快了，聽上去就像在奔跑一樣。王明和李大紅對視一眼，兩個人忽然轉(zhuǎn)身離開。

    盛慕槐松了一口氣，再一次感覺到腳踝處的疼痛，她扶著墻慢慢地滑下去。剛剛?cè)珣{一口氣支撐，這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心跳快得不像話，腿也直發(fā)抖，根本就再也站不住了。

    胡同那邊的人離她越來越近，盛慕槐回過頭，看身形是個少年，再近些竟然是凌勝樓。

    他大步朝這邊跑來，皺著眉唇角緊繃。在他眼里看去，盛慕槐和一只小兔子一樣可憐，蹲在墻根眼眶發(fā)紅，單薄的身體在風(fēng)中微微發(fā)抖，頭發(fā)亂七八糟地垂在肩頭，衣服、褲子全都皺巴巴的。

    “怎么回事？” 他問道。

    “被兩個同學(xué)打了?！?nbsp;盛慕槐回答。

    “除了打你，他們沒做什么別的吧？” 凌勝樓的表情很嚴(yán)肅，盛慕槐輕輕搖頭。

    凌勝樓的表情放松了些。

    他一步跨到她身前，蹲下來，把盛慕槐的褲腿卷起，捏了捏她的腳踝，盛慕槐吃痛地叫了一聲。

    “腫了?！?nbsp;凌勝樓簡略地說，不由分說的把盛慕槐從地上背起來，問道：“打你的人呢？”

    “沿著那邊跑了?！?nbsp;盛慕槐在他背上指出方向。

    凌勝樓轉(zhuǎn)身就朝那邊跑。他跑得快極了，兩只托住盛慕槐的手臂也穩(wěn)極了，盛慕槐感到了久違的安心。

    凌勝樓身上有一種榆錢的淡香，肩背的肌rou微微用力。這讓她不自覺聯(lián)想到那天的月光下這個少年矯健的身影，水滴順著他的喉嚨流下來，然后汗浸透了的練功服被甩到了地上。

    盛慕槐有點不自在起來。這是她二十多年來第一次被一個異性背在背上，雖然對方只是個小孩，那感覺還是有點怪。

    王明和李大紅還沒跑出胡同口，就被凌勝樓逮到了。他把盛慕槐靠墻放下，從背后揪住兩人的衣領(lǐng)，往地上一摜，兩人就像兩個破麻布袋一樣重重摔倒在地。

    他們爬起來還沒來得及跑，凌勝樓的鞭腿已經(jīng)到了，兩人又一次狠狠地摔在地上，這一次手和膝蓋都磨破了皮。

    還沒等回過神來，凌勝樓已經(jīng)一手抓起一個，重重一拳擊打在他們的胃部，他們臉上立刻顯出痛苦的神色，站都站不穩(wěn)，趴在地上大聲嘔吐起來。

    全程兩人毫無還手之力。

    “以后再讓我知道你們sao擾盛慕槐，見一次打一次?！?/br>
    凌勝樓做完這一切，看都不看兩人一眼，回來背上盛慕槐繞過他們離開胡同。

    “他們不會出事吧？” 盛慕槐聽著兩個人吐得翻江倒海的聲勢，倒有些擔(dān)心了。

    “不會?！?nbsp;凌勝樓說，他下手有數(shù)。

    “哦?！?nbsp;得到凌勝樓肯定的回答后，盛慕槐就放心多了，又問他：“你出來干什么？”

    “買雞蛋?！?nbsp;師娘做飯前發(fā)現(xiàn)家里雞蛋不夠了，把他打發(fā)出來跑腿。

    這人是不是有什么說話不能超過三個字的強(qiáng)迫癥？盛慕槐心里想。

    凌勝樓用最快的速度采購?fù)觌u蛋，又買了一個香噴噴的燒餅遞給盛慕槐。

    “給我的嗎？” 盛慕槐接過來，艱難地咽了口口水。那可是油汪汪，香氣四溢的熱燒餅?。∧_上的傷都不那么痛了。

    “嗯。” 凌勝樓的喉嚨里傳來很低的一聲，過了幾秒后才說：“你太瘦了?！?/br>
    是太瘦了，背在背上好像沒有重量似的，那兩個小畜生也下得去手，如果自己沒來，她是不是要被打死。

    盛慕槐躺在那里的樣子和他記憶里的某個片段重疊了，可那時候他是那么的瘦小孱弱，沒有能力保護(hù)任何人。等他終于長大一點了，需要他保護(hù)的人全部都不在了……

    凌勝樓微闔上眼睛。他怎么能不恨？

    盛慕槐小小咬了一口燒餅，還有些不好意思，立刻就感覺方才抱著自己跑步都很穩(wěn)健的雙手竟然有些顫抖，低頭一看，凌勝樓的表情卻沒有變。

    難道是這燒餅太好聞了，凌勝樓忍得都顫抖了？嗯，鳳山京劇團(tuán)肯定不會給學(xué)徒多少零用錢，這燒餅可能是用他攢了很久的零用錢換的。

    手上的燒餅它突然就不香了。

    “喂。” 凌勝樓的眼前突然出現(xiàn)半個燒餅，一只雪白的小手抓著燒餅邊緣，身后傳來盛慕槐的聲音：“你也吃吧?！?/br>
    “很好吃的哦。” 見凌勝樓不動，盛慕槐的手在他鼻子前晃了晃。

    這味道實在很香，香的盛慕槐都有點后悔撕那么大一塊兒了。他到底吃不吃？不吃我可拿回來了。就在盛慕槐馬上要反悔的時候，凌勝樓低下頭，就著盛慕槐的手一口一口將油餅吃完了。

    “要你爺爺幫你把傷處理好，不然很久都不會好的?！?nbsp;背了盛慕槐一路，眼見大院兒就在眼前，凌勝樓才說。

    “別，千萬別告訴我爺爺?！?nbsp;盛慕槐立刻條件反射地說。

    怕凌勝樓不理解，她解釋道：“我不想爺爺擔(dān)心，他cao心的東西夠多了。”

    凌勝樓點頭，背著盛慕槐繞過倉庫大門，往后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