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識在陣法外面徘徊了一會兒, 試著去動大陣上的紋路, 卻被擋了回去。大陣上似乎有層不知從哪兒來的力量，阻擋一切試圖改變大陣的行為。

    片刻之后, 蘇源止睜眼低頭，看著腰間那枚學(xué)宮守衛(wèi)的令牌, 打算去學(xué)宮書閣看看, 能不能借到什么有用的書籍, 做任務(wù)的間隙抽空找找答案。

    刻印在靈臺上的大陣、仙門記載之中不曾出現(xiàn)過的破劫大能、如今完全看不到的白骨烏鴉, 蘇源止摸了摸下巴，總覺得自己身上好像背負(fù)了一個很了不得的秘密, 讓她一個修行十五年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步入筑基期的廢物修者非常不適應(yīng)。

    她推開門，想著趁時間還早，去看一看可能會用到的書目。

    哪知玄天眸蹲在回廊上等著她，頭發(fā)與衣袖都粘著幾根鳥毛，腦袋上壓著一只鍋蓋那么大的白虎爪子。

    玄天眸目光哀怨：“出來了？你眼光不太行, 養(yǎng)一只禽獸在院子里干嘛？給鄰居造成了多大的身心傷害啊?！?/br>
    白弈則彎著眼睛，乖巧蹲著，做著招財貓的經(jīng)典動作——可惜招財貓爪子下面的是“招財”的牌子，白弈爪子下面的是狼狽的玄天眸。

    蘇源止一看，就知道自己的計劃泡湯了，她肯定會被這兩只絆住。只好嘆氣問道：“又是怎么回事？”

    白弈先告狀：“他要打擾你修行，被我攔下來了?！?/br>
    玄天眸掙扎：“你從昨晚上回來一直修行到今天中午，你是在閉關(guān)嗎？你們修士平時運行功法，也不能耽誤正常的工作生活吧？”

    “已經(jīng)正午了？”蘇源止仰頭看太陽，有些窘迫，只好道：“不好意思，我運功出了點岔子……”

    話音未落，大白虎便喵地一聲躥過來，人立而起，在蘇源止身上嗅來嗅去，見她沒事，才松了口氣，低頭輕輕去頂蘇源止：“修行上的問題可以找我，我可以幫你解答的。下次別冒險了。”

    人立而起的白虎很大只，如果讓他前爪提起來像人一樣走路，只怕他進(jìn)入房間的時候，會被門框上部打到胸膛。

    蘇源止先是嚇了一跳，聽完他說的話，又覺得心里一片柔軟。

    逃亡已久，習(xí)慣了刀光劍影油嘴滑舌，才會覺得有人真心呵護(hù)十分可貴?？上?，這是白虎，不是白貓，不是她能夠養(yǎng)在身邊的小寵物。

    她如是想著，手指忍不住伸出去，撓了撓白虎的耳后。

    白弈喉嚨里發(fā)出呼嚕聲，又討好地喵了一下。

    玄天眸扭過頭，實在看不慣一只堂堂的變異妖怪把自己當(dāng)做寵物，對一個人族討好賣乖。

    他道：“新的任務(wù)下達(dá)了，本來應(yīng)該早點出發(fā)的，已經(jīng)耽誤到現(xiàn)在了?！?/br>
    蘇源止停下擼貓的手：“什么任務(wù)？我們不是應(yīng)該去外面找妖族棄兒嗎？”

    “不去了，昨天那個魔族混血子帶著幾十箱枉死者之骨去見了谷主，谷主發(fā)現(xiàn)情況比他想的還要嚴(yán)重得多，改任務(wù)了?！?/br>
    玄天眸在懷里掏了掏，摸出來一張地圖：“根據(jù)被抓的仙門修者供詞，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妖族與仙門的交界處，那里有專人把枉死者之骨研磨成粉，然后交給仙門中人。我們的需要過去抓住背后的負(fù)責(zé)人，問清楚他們到底想要做什么?！?/br>
    “就我們兩個人去？”

    “對，”玄天眸點頭，“我去醫(yī)務(wù)室問了，小隊長還需要半個月才能下床，黑八渾身都纏上了夾板。我加入學(xué)宮守衛(wèi)的時間比你長，小隊長的職務(wù)由我暫代。”

    蘇源止覺得十分不合理：“就沒有其他小隊了？”

    不怕他們兩個筑基期把事情搞砸嗎？

    “是啊，別人都去遠(yuǎn)處找棄兒了，只有我們兩個，身上沒有傷，又還沒有走遠(yuǎn)。不派我們?nèi)?，還能派誰去？”

    蘇源止只好臨危受命。

    白弈看出了她的擔(dān)憂，趕緊撲到她面前：“騎上我，在我身上，沒人傷得了你。”

    蘇源止蹲下來，搓了把白虎臉上的毛：“謝謝?！?/br>
    白虎舒服地瞇起眼睛，乖乖趴下，等著蘇源止來騎。

    直到腳步聲逐漸遠(yuǎn)去，他也沒在背上感受到半點重量。

    白弈睜眼，虎目圓瞪：“喂，我就這么不值得騎嗎？”

    蘇源止已經(jīng)走出了好長一段路，聽到聲音，轉(zhuǎn)身朝他揮揮手：“多謝你，你是一只好白虎?！?/br>
    白虎氣成球：“喵！我到你身邊又不是來做好人的！你到底為什么不喜歡我？”

    蘇源止無法回答，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外走。

    不喜歡嗎？其實她還是蠻喜歡擼貓的。但這對白弈而言，似乎并不公平。

    她只好裝傻。

    白虎見狀，趕緊跑到蘇源止身邊，時不時粗聲粗氣喵一兩聲。

    蘇源止心虛，不敢回頭看他。

    玄天眸看了看一人一虎，莫名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在這里。

    他心道，這一定是因為白虎太吵了，自己不想在這里，都是白虎的錯。明明沒有希望，還那么狗腿干嘛？真是讓人煩悶。

    修者和妖怪出遠(yuǎn)門，通常也沒什么需要收拾的。一人一妖一虎風(fēng)餐露宿了兩三日，很快就到了仙門和妖族的交界處。

    仙門的邊界是一道山脈，綿延千里，高聳崎嶇，名為絕嶂山脈。倘若雙方要到對面去，最近的路是絕嶂山脈中間終年不見天日的峽谷。

    山脈上駐扎了一整個門派，稱為化山宗?；阶谌巳硕际堑ば?，一顆藥能救人，也能殺人。由于這個宗門在，絕嶂山脈從山腰起，就彌漫著彩色的瘴氣。峽谷之中，更是毒箭與機(jī)關(guān)密布。除非是分神期大能，否則絕不能活著闖過絕嶂山脈。

    蘇源止隱匿氣息，悄悄蹲伏在樹冠上。她腳旁的樹椏上掛著一具飛鳥的尸體。飛鳥死不瞑目，眼睛與鳥喙已經(jīng)變色，不知是被瘴氣毒死的還是吃了有毒的東西死掉的。

    忽然，一只活蹦亂跳的小鳥飛過來，嘰嘰道：“蘇隊友，你還要看到什么時候？我們該走了。別發(fā)呆了，我們不用過絕嶂山脈?！?/br>
    蘇源止低聲道：“我總覺得我來過這里，但我好像記不清楚了?！?/br>
    玄天眸完全沒耐心聽她說些什么，小鳥嘰完，啪嗒一聲變成一根絢麗的孔雀羽毛，落到了樹葉上。

    蘇源止嘆氣，爬下樹，往玄天眸藏身的草叢里走去。

    還在學(xué)宮的時候，她就知道她有一部分記憶是模糊的。她原本沒有把模糊的記憶當(dāng)回事。

    以前她還沒被逐出師門，常常聽師兄師姐們說，假如外出歷練遇到了很危險的事情，后來很可能會想不起那段時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那是正常情況，缺失記憶對修行的影響，還不如缺少靈石對修行的影響嚴(yán)重。

    她從仙門到妖族，必定要經(jīng)過絕嶂山脈。

    這世上恐怕沒有比練氣期通緝犯偷渡絕嶂山脈更危險的事情了，所以，蘇源止發(fā)現(xiàn)自己的記憶有斷層后，她一點都不慌張，甚至還能到處找工作，企圖把自己從缺少靈石的窘境里拯救出來。

    而今故地重游，記憶的碎片時不時被她捕獲，她才覺得事情似乎不是她所想象的樣子。

    記憶碎片里溫暖的火焰、鮮香的烤魚，還有不斷被觸發(fā)卻怎么都打不到她身上的毒箭?？伤傆X得不對，似乎有個很重要的元素，被她遺忘了。

    到底是什么呢？

    蘇源止微微皺眉，躬身進(jìn)了草叢。

    草叢里，玄天眸都快等不及了。他煩躁得皺著眉頭，展開地圖，道：“仙門修者語焉不詳，我們只能圈定這一塊地點有問題。至于研磨枉死者之骨的人究竟在哪里，要一點一點去查?！?/br>
    他忍不住發(fā)牢sao：“這么大一塊地方，竟然只有我們倆查，偏偏我們都是筑基期，分開太遠(yuǎn)還可能有危險，誰知道要查到什么時候？只能慶幸這一片住的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妖怪，沒有世家大族那樣跟學(xué)宮叫板的底氣……”

    蘇源止忽然道：“我們可以去問妖族，他們應(yīng)該知道哪里在研磨枉死者之骨?！?/br>
    玄天眸氣笑了：“旁邊就是以斬妖除魔為榮的仙門，能在邊界定居妖怪，你以為這么好見嗎？”

    “我來過這里，我知道附近有個妖族集市?！?/br>
    玄天眸頓了頓，想起蘇源止的來歷，點頭：“聽你的吧?！?/br>
    “集市要晚上才開。”蘇源止道，盤膝坐在草叢里，繼續(xù)整理紛亂的記憶碎片。

    仍舊沒什么頭緒。

    入夜，鐮刀似的月亮掛在天際，蘇源止帶著玄天眸去了妖族集市。他們身后的草叢里傳來沙沙的腳步聲。

    蘇源止不用回頭，就知道一定是那只大白虎跟在她身后。莫名安心。

    走過一片草地，走進(jìn)樹林深處，走到兩個十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樹下面，蘇源止敲了敲樹干，遲疑地抬起手，在半空中寫寫畫畫。

    金黃的靈力從她指尖溢出，在空中停留片刻，又消散。

    蘇源止又試了幾次，都失敗了。

    玄天眸看出一點端倪：“你在畫我們妖族的法痕？”

    “是。”

    “你開什么玩笑？進(jìn)什么集市需要大道法痕？又不是大妖比試?！?/br>
    蘇源止道：“我看到有人畫過……”

    話說到后面，她自己都并不確定起來。

    她從記憶碎片里隱約看到過妖怪的集市和開啟集市用的法痕?？伤趺粗肋@么隱蔽的集市？這個法痕，又有誰帶著她畫過？

    記憶里一片空白。

    她使勁去想，也只能回憶起那人手掌粗糙的觸感。

    蘇源止心里莫名絞痛，神色落寞。

    就在這時，虛空里露出一只潔白的虎爪，流暢的法痕從爪爪下面滑出，飛到兩棵大樹之間。

    噗的一聲，像是戳破了什么屏障一樣，掛滿花燈的集市顯現(xiàn)出來。

    長了兩個腦袋的壯漢坐在集市口打鼓，鼓聲里混合著左右兩只手痛敲對方腦袋的聲音。

    披著紅色長帛的女郎在集市口飛快旋轉(zhuǎn)，她手腕腳腕上，金色的鈴鐺響成一片歡喜的聲音。

    蘇源止和玄天眸站在森林里，被近乎幻象的景象卷走了心智，呆呆地站在原地，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夢境。

    女郎忽然邁著輕快的舞步，湊了上來，拍拍蘇源止的肩頭：“好久不見，你回來了？紅酒樓的阿婆念著你呢，她說你出去，上哪兒找那么好吃的酒席。還有梨攤的老李，你的符去年夏天終于起作用了，他還埋怨你怎么不回來看看……”

    蘇源止聽著女郎熱切的問候，忽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個頂替了別人身份的人，站在陌生的街道上，不知所措。

    第23章 不可能跟大貓談戀愛

    女郎叨叨地說著，集市上的其他妖怪也圍攏過來, 一個個臉上都帶著笑意, 好像他們真的是在迎接久久不歸的家人一樣。

    很快就有妖怪注意到了蘇源止的無所適從，趕緊道：“阿蘇累了吧？唉, 虹鈴，你別光顧著自己說, 快把她帶到紅酒樓去，大伙熱熱鬧鬧請她吃一頓?！?/br>
    妖怪們架著蘇源止進(jìn)了集市。玄天眸好幾次想問這是什么情況, 都被妖怪們隔開了。

    “這叫什么事?。俊毙祉仡^去找白虎。一看, 他的背后空空蕩蕩, 也不知白虎究竟是隱藏了身形，還是沒有跟進(jìn)集市。

    無奈之下, 他只好跟著妖怪的隊伍走。

    一群妖怪在蘇源止身邊噓寒問暖，儼然把她當(dāng)團(tuán)體里最受疼愛的崽。

    重復(fù)的最多的問題就是：“你是不是在外面受欺負(fù)了？怎么都沒以前開朗了？”

    蘇源止心道, 這分明不對, 她當(dāng)時剛剛穿過鳥都飛不過的絕嶂山脈, 身心都該受到了重大打擊?，F(xiàn)在她在學(xué)宮調(diào)養(yǎng)了這么久, 怎么可能沒有以前開朗。

    好在這個問題不等她回答，又被其他問題掩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