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林傾微一皺眉,走過去道:“五妹,我已吩咐了他們重新安排座位,過來吧?!?/br> 林非鹿搖搖頭,小聲說:“不用麻煩啦,我覺得這里挺好的,又近又寬敞?!彼UQ郏叻止郧扇痔煺妫骸疤痈绺?,我可以坐這里嗎?” 林傾雖然知她聰明,但也知道她年紀(jì)小,國與國之間的恩怨對于五歲大的小女孩而言還是為時過早了。他身為大林太子,當(dāng)然也說不出這是宋國質(zhì)子的位置你不要跟他坐一起這種話。 便只能委婉道:“這位置有人坐的,你與他不熟,要與他坐在一起嗎?” 林非鹿開心地點點頭:“要的!正好可以認識新朋友!” 正說著話,身后有人走近,回頭一看,是那位宋國質(zhì)子來了。 他仍是那副不急不緩逢人便笑的溫雅模樣,走到身邊略一行禮,對于自己位置旁邊突然坐了個人也不驚訝,溫聲道:“太子殿下,五公主?!?/br> 林非鹿仰著小腦袋看他,眼睛彎彎的:“是你呀!” 林傾想起之前太學(xué)考核作詩時五妹幫他搭檔過,倒也不意外他們認識,當(dāng)著宋驚瀾的面再說什么落了大林氣度就不好了,只好囑咐林非鹿幾句坐回去了。 宋驚瀾目送他離開,一撩衣擺跪坐下來,開始整理案桌。 林非鹿歪著腦袋看他,用小氣音偷偷說:“殿下,以后我們就是同桌啦!” 宋驚瀾倒是第一次聽說“同桌”這個詞。 他自入太學(xué)以來,一直都是一個人坐,沒人愿意接近他,也無人真心與他交好,就連太傅對他都不甚關(guān)注。不過他對此也并不在意,畢竟身在敵國,能平安活著就足矣,并不奢求別的什么。 通過紀(jì)涼他也早已得知小姑娘要來太學(xué)讀書的事,只是沒想到進來后會看到她坐在自己身邊。 以這位五公主的聰明才智,她不會不知道自己的質(zhì)子身份意味著什么,這跟她一個人偷偷來翠竹居不一樣,大庭廣眾之下的接近,終歸是不明智的。 但她還是坐在了這里,一臉高興地跟他說,他們以后就是同桌了。 同,桌。 一個新奇又親密的詞語。 宋驚瀾朝她笑了笑:“嗯。” 林非鹿故意眼巴巴的:“殿下你學(xué)習(xí)好嗎?如果太傅抽我回答問題我答不上來你會幫我嗎?我上課偷偷睡覺你會給我把風(fēng)嗎?我功課沒做完你會幫我做嗎?考核的時候你能借我抄抄答案嗎?” 他挑了下眉:“這是身為同桌必須要做的事嗎?” 林非鹿重重點頭:“當(dāng)然了!這就是同桌存在的意義??!” 宋驚瀾笑起來:“好,我記住了,我會的?!?/br> 林非鹿快溺死在小哥哥的溫柔里了。 她當(dāng)年上學(xué)要是有這么個同桌,估計就早戀了吧,害。 太學(xué)殿中的案桌前漸漸坐滿了人,隨著殿外一聲銅鐘響,今日的課程便開始了。林非鹿回頭打量了幾眼,前排學(xué)子正襟危坐,姿勢端正,后排有些座位空著,最后一排林景淵趴在案桌上像是睡著了,他身邊的奚行疆還沒來。 多么熟悉又親切的課堂啊。 今日教學(xué)的太傅官至一品,位份雖高,但其實并無實權(quán),不過學(xué)術(shù)名聲很大,皇帝見了也會敬重三分。 他往新來的五公主的方向望了一眼,見她居然跟宋國質(zhì)子坐在一起,心中倒是驚訝了一番。不過什么也沒說,便開始今日的講學(xué)。 古時上課自然沒有物化生政史地這些,不過就是古文講解,傳授儒家仁義之道。 林非鹿認真地聽了一會兒,算是明白林景淵為啥那么不喜歡上學(xué)了。 太無聊太枯燥了,這太傅講書的聲音又慢又沉,之乎者也,簡直是催眠利器。林非鹿書都翻到第十頁了,他上面還在講第一頁。 困就一個字,她只說一次。 然后宋驚瀾就發(fā)現(xiàn)剛才還興致勃勃聽講的小姑娘突然腦袋一歪趴在了案桌上,小身子呈一個奇怪的姿勢扭著,書還搭在腦門上。 書頁恰好蓋在她眼睛的位置,露出長又濃密的睫毛,她小臉堆成一團,連小嘴巴都有點翹。 他忍住笑意,輕輕把書拿下來,擱在一邊放好,然后稍微前傾身子,左手拿書時,白色的寬袖剛好垂落下來,擋住了她睡覺的小腦袋。 上課上到一半,差生奚行疆才姍姍來遲,進來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的書都被扔到了一旁的空位上,登時大怒:“誰亂動我的東西?!” 周圍人瑟瑟發(fā)抖,紛紛看向還在睡覺的林景淵。 奚行疆真是恨不得踹他一腳,太傅在前面嚴(yán)肅道:“世子今日又來遲,還不速速坐好!” 奚行疆撇著嘴把書搬回來,重重往林景淵身邊一坐。 林景淵被他這動靜搞醒,憤怒地抬頭瞪了他一眼。兩人互瞪了半天,最后還是奚行疆覺得不能與比自己小的人計較,先開口轉(zhuǎn)移話題道:“不是說小鹿來太學(xué)了?坐哪兒呢?” 林景淵不耐煩:“你這么關(guān)心我meimei做什么?她坐哪里關(guān)你何事?” 奚行疆嗤了一聲,不跟這個妹控計較,往前邊張望一番,突地愣了下,拐拐又趴下去的林景淵:“小鹿怎么跟宋驚瀾坐在一起?” 林景淵蹭得一下坐直身子,待看見前邊那兩個身影,簡直委屈死了,“什么嘛,讓小鹿跟他坐都不跟我坐!三哥怎么可以這樣!” 前邊兒上課打瞌睡的林非鹿已經(jīng)因為奚行疆剛才的動靜醒了。 宋驚瀾看到小姑娘把小腦袋抬起來后,先偷偷用手指摸了下嘴角,發(fā)現(xiàn)沒有流口水,明顯松了口氣。 他忍俊不禁,這才將一直抬著的手放下來,林非鹿重新坐好,低聲問:“殿下,我剛才沒被發(fā)現(xiàn)吧?” 宋驚瀾也低聲回答:“沒有?!?/br> 她心滿意足,打了個哈欠,用小氣音小聲嘟囔:“這個太傅講課好無聊啊,一點都不幽默風(fēng)趣。” 宋驚瀾說:“羅太傅年紀(jì)大,德高望重,講課便會厚重一些。另外兩位太傅年輕時曾周游天下,閱歷多,講課便會引經(jīng)據(jù)典,到時你便不會覺得無聊了。” 林非鹿這才有了些精神。 太學(xué)上課中途也會下課,只不過是一個時辰鳴鐘休息一次,能休息一炷香的時間。 這時候倒不存在拖堂,方一鳴鐘,太傅連沒讀完的句子都不讀了,略一行禮直接離開。殿中頓時熱鬧起來,林非鹿還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翻書,林景淵就火急火燎地沖到前邊兒來了。 他來了也不說話,就往林非鹿身邊一坐,用幽怨的目光看著她。 林非鹿:“…………” 奚行疆也跟了過來,在旁邊吊兒郎當(dāng)?shù)爻爸S:“小豆丁,你四皇兄心里委屈呢,還不快安慰他兩句?!?/br> 林景淵瞪著他狠狠地說:“換位置!你坐這,小鹿跟我去后邊坐!” 奚行疆毫不留情地拒絕:“不行,那我還怎么睡覺?” 林景淵痛心疾首:“太學(xué)是拿來給你睡覺的地方嗎?!” 奚行疆:“……你也有臉說這句話?!?/br> 林非鹿每次看到這倆,就感覺是在看兩熊孩子掐架,其中一個還是她哥,怪丟臉的。她偷偷瞄了眼宋驚瀾,發(fā)現(xiàn)他就像沒看見一樣,依舊若無其事做著自己的事,十分淡然。 兩人還在掐,旁邊突然插進來一道十分高調(diào)的聲音:“聽說五妹入太學(xué)了,怎么坐在這里?” 林非鹿抬頭看去,才看見后邊不知何時走來一個身高體壯的少年,眉眼與林帝也有幾分相像,但比起另外她幾個哥哥相貌要平凡不少,但眉眼間的傲氣倒是不比任何人少。 她聽到林景淵喊了一聲“二哥”,便知這是二皇子林濟文了。 林濟文是四妃之一淑妃的兒子,之前她一直有所耳聞,這位二皇子天生蠻力,十分擅武,年前因為練武的時候自視過高非要舉一塊巨石,結(jié)果砸到自己的腳,傷得不輕養(yǎng)了幾個月沒出門,是以她也一直沒機會遇到。 此刻一見,果然與傳言一致,生得一副蠻相。 她從蒲團上站起來,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禮:“小五見過二皇兄。” 林濟文這段時間雖然在殿中養(yǎng)傷,對宮中發(fā)生的事情倒是一件不落。知道以往愛奉承他的三妹被罰去了皇陵守陵,知道以前名不見經(jīng)傳的五公主得了父皇的寵愛,跟他幾個兄弟的關(guān)系都不錯。 今日來太學(xué)前,他母妃淑妃還專程交代過他,最近五公主在父皇面前風(fēng)頭正盛,又與其他幾位皇子交好,他也要多跟這位五公主親近才好。 是以一下課,他就過來了。 一來便聽見林景淵在跟奚行疆因為座位的事爭吵,林濟文是一向看不起孱弱的宋國送來的這個孱弱質(zhì)子的,平日連同他說一句話都覺得有失身份,此刻見林非鹿跟他坐在一起,想也不想便道:“五妹貴為我大林公主,怎可與此人同坐?簡直有辱皇家臉面,我這就讓他們重新安排?!?/br> 林非鹿:“?” 這是個什么沒頭腦的玩意兒? 知道你看不起人,但是你看不起人還當(dāng)著別人的面侮辱人家,是不是有點過分了?跟宮中那些為了爭寵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得出來的妃嬪有什么區(qū)別? 林傾貴為太子,方才就算不想自己坐在這里,都只委婉相勸,你算個什么東西就敢這樣當(dāng)著我的面踐踏我的小漂亮? 林非鹿眼神頓時就沉了下來。 但她還是笑著,唇角彎彎的,看著林濟文問:“原來在二皇兄眼中,我大林朝的皇家臉面就這么容易被辱呀?那二皇兄也未免太輕看我們的皇家臉面了吧?” 林濟文直覺她這話不對,好像是在針對自己,但他一向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又自視過高,一時半會兒愣是沒想通這句話該如何反駁,不過他還是下意識道:“我的意思是……” 不等他說完,林非鹿就繼續(xù)道:“那照你這么說,坐一下就辱了皇家臉面,那你看他一眼辱不辱?你跟他聽同一個太傅講課辱不辱?你跟他吃同一口井的水呼吸同一片藍天下的空氣看的是同一個月亮辱不辱?這一來二去的,二皇兄還剩幾分臉面給人家辱?。俊?/br> 林濟文:“?” 林景淵:“???” 奚行疆:“???” 第39章 【39】 小姑娘奶聲奶氣的, 兇起人來也奶兇奶兇的,但幾個人就是被她這驚人的邏輯和伶俐的口齒給驚呆了。 偏偏她說這番話時,還是甜甜笑著的, 眼神真摯又單純,林濟文竟一時之間分辨不出她是在嘲諷自己還是真的在對此發(fā)問。 反倒是林景淵看著平日在自己面前乖巧軟糯的小鹿在別人面前張牙舞爪的模樣, 露出了“我果然才是小鹿meimei最愛的哥哥”的得意表情。 小鹿meimei的乖巧都給了我一個人! 獨享溫柔!不愧是我! 奚行疆早知這小豆丁伶牙俐齒,在她皇兄面前乖得不行, 當(dāng)著自己的面就一滴都沒有, 現(xiàn)在終于又出現(xiàn)一個跟自己相同待遇的人, 非常樂見其成,簡直恨不得她能再懟幾句,最好懟得林濟文懷疑人生,好叫他嘗嘗自己經(jīng)歷過的滋味。 旁邊兩個人看戲意圖太明顯,本來就郁悶的林濟文更郁悶了,以他有限的智商,實在不知如何反駁這段話。 他一向撿軟柿子捏,看了垂眸不語的宋驚瀾一眼, 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不過一弱國質(zhì)子而已,宋國終有一日會臣服我大林,屆時他便是階下囚亡國種!別說太學(xué),天牢都沒他的位置!” 他這話一出, 連林景淵都變了臉色,跟奚行疆同時出聲道:“二哥慎言!” “二殿下慎言!” 宋國如今雖然孱弱,但它的立國時間遠比大林久遠。又因地處南方, 一向被天下文人稱作正統(tǒng)。想當(dāng)初大林高祖建國時還被視作亂臣賊子,只不過一代復(fù)一代,大林逐漸強大,與宋國分淮河以治,才漸漸扭轉(zhuǎn)了局面和名聲。 如今天下大環(huán)境重文重名,尊儒守禮,林帝更是一心想以仁君之名名垂青史,所以哪怕他十分垂涎宋國的富饒,也從不展露出侵略者的意圖,把自己的仁義形象維護得特別好。 林濟文當(dāng)著宋國皇子的面把話說得這么明顯,簡直是在打道貌岸然的林帝和尊儒奉佛的大林朝的臉。 林景淵平日就是再頑劣也知有些話說不得,太學(xué)這么多人,聽了這話若是傳出去,傳到林帝耳中,大不了一頓責(zé)罰,若是傳到民間,傳得人盡皆知,那才是真的損了這皇家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