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臨近傍晚她才回來,彼時林非鹿已經(jīng)吃完晚飯,跟林瞻遠在院子里玩踩影子游戲。 徐才人一進來,嘻嘻哈哈的兩個小孩就都停住了。在林瞻遠眼里那是壞人,母妃說過,要離壞人遠一點,拉著meimei就往回跑。 林非鹿卻不動,就那么直愣愣站在原地,臉上神情還是呆呆的,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徐才人心生惱怒,快走兩步就想過去教訓她,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林非鹿看的好像不是她,而是她背后。 她猛地回頭,身后空空如也。 再回頭時,看到林非鹿有些畏懼地往后縮了縮,大眼睛仍是盯著她背后的位置,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恐懼。 徐才人突然覺得后背很涼,爬上了一層冷汗,讓人毛骨悚然。 紅袖也發(fā)現(xiàn)了,壯著膽子大聲道:“五公主,你在看什么?” 林非鹿這次沒回答她,像是怕極了,拽著林瞻遠的手轉(zhuǎn)身跑回偏殿,頭都沒回一下,啪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 徐才人腳都軟了,明明身后什么都沒有,可她卻再不敢回頭看一眼,被紅袖攙扶著走回正殿,剛一進屋就癱在床上了。 紅袖咬著牙克制發(fā)抖的聲音:“娘娘,那丫頭邪門得很,不用理她?!?/br> 徐才人臉色蒼白,哪怕進了屋,還是覺得后背很冷,像有人往她頸脖子上吹氣似的,雞皮疙瘩一波接一波,硬生生嚇出了一身冷汗。 她覺得這么下去不是辦法,趁著靜嬪宮里的高僧還沒走,明天一定要去請高僧看看! 天黑之后,白天還秋陽燦爛的天氣突然變了天,滾滾驚雷之后,大雨就落了下來,噼里啪啦打在屋檐樹葉上,吵得人心煩不已。 徐才人本就擔驚受怕,這電閃雷鳴的,更睡不著了。 不知道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多久,她突然聽到雨聲中傳來咚咚咚的叩門聲。一下一下的,不急不緩,斷斷續(xù)續(xù)響在雨夜。 她起先還疑心是自己聽錯了,沒多會兒紅袖掌了燈進來,跟她說:“娘娘,外頭好像有人在敲門?!?/br> 這么晚,又下著大雨,難不成是貴妃娘娘那邊有什么急事? 以前也不是沒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徐才人不敢耽擱,當即吩咐紅袖去開門。另一個宮女綠珠則服侍她起床穿衣,剛穿到一半,突聽外面一聲慘叫,竟是紅袖的聲音。 徐才人手指一僵,跟綠珠說:“你快去看看!” 綠珠得令跑了出去,沒多會兒又是一聲慘叫。 守夜的小太監(jiān)也醒了過來,徐才人臉色慘白,強忍著恐懼,跟小太監(jiān)說:“隨本宮去看看?!?/br> 兩人一路疾行到正殿門口。 紅袖暈在地上,綠珠半跪在她身邊,也是一副嚇傻了的模樣。徐才人目光在她們身上,沒注意外面,直到旁邊的小太監(jiān)顫聲提醒:“娘娘……你看那外邊兒……” 徐才人抬頭看去。 一道閃電凌空劈下,照亮正殿門口那顆光禿禿的石榴樹。 樹枝上,掛著一根上吊的麻繩,被風雨吹得晃晃悠悠,好像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在半空中蕩來蕩去。 徐才人只覺心臟驟停,尖叫出聲:“關(guān)門!關(guān)門!” 正殿大門砰地一聲被關(guān)上,里面?zhèn)鱽砉砜蘩呛康穆曇簟?/br> 不知道過去多久,偏殿的門無聲打開。林非鹿搬著一張凳子,頂著大雨若無其事走到石榴樹下,踩著凳子將麻繩取了下來,然后又若無其事走了回去。 雨還下著。 青煙和云悠跟蕭嵐情同姐妹,這些年相依為命,蕭嵐沒把她們當丫鬟,也就沒讓她們像其他宮女那樣守夜。林非鹿自己睡一個房間,雨聲掩蓋了她進出的動靜,回房后換了身衣服,沒事人一樣上床繼續(xù)睡覺了。 第二天一早,對面就熱鬧了起來。 一會兒是高僧,一會兒是太醫(yī),主子發(fā)燒說胡話也就算了,身邊的下人也全都嚇病在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平日徐才人狗腿子得很殷勤,阮貴妃聽聞此事,還撥了兩個人過來幫忙。 主殿的病了,作為偏殿的嬪妃自然不能不聞不問。蕭嵐也帶著青煙來探望,林非鹿跟著一起,半倚在床上喝藥的徐才人一看見她,后背又開始一陣一陣地發(fā)冷。 她嚇得不輕,整個人一夜之間就憔悴了不少,喝完藥又睡下了。 殿里人來人往的,端水端藥的都有,誰也沒注意林非鹿在徐才人床前的地面上撒了一碗糖水。因徐才人發(fā)冷,屋內(nèi)燃著炭火,溫度很高,糖水撒了沒多會兒就干了,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來。 中午時分,阮貴妃遣人來問徐才人的狀況。 阮貴妃身邊的宮女推開房門方一走近,就嚇得失聲尖叫。 外面的人都跑了過來。 宮女花容失色:“蟲子!好多蟲子!” 大家這才看見,徐才人的床前爬滿了螞蟻蟲子,密密麻麻的,看得人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圍觀的人又緊張又害怕,議論紛紛。 “徐才人果真是撞了邪吧?” “高僧不是已經(jīng)念過經(jīng)了嗎?” “有些東西怨氣太重,誰知道那位犯過什么孽,我們干完事還是快些走吧,她們自己宮里的事,讓她們自己解決去?!?/br> 阮貴妃的宮女嚇得不輕,匆匆看了一眼就立刻回到云曦宮,將此事回稟給阮貴妃了。 宮中一皇后兩貴妃,阮貴妃作為左相的女兒,母家勢力龐大,自入宮起就盛寵不斷。她派人去關(guān)心徐才人并不是對她有多上心,而是宮中都知道徐才人是她那邊兒的,出了事不聞不問,恐其他妃嬪對她寒心,不再投靠。 如今聽宮女這么回報,震驚之余不掩厭惡:“本宮仁至義盡,今后別再讓她進本宮的云曦宮了,晦氣?!?/br> 徐才人失寵多年,又未生育,在宮中這些年全靠阮貴妃才立住腳。她為人囂張又心狠手辣,當初為了獲取阮貴妃的信任,手上也沾過人命,如今失了庇護,將來的下場可想而知。 如今還在病中的徐才人卻并不知道這一切,她發(fā)著燒,還做著噩夢,半夢半醒之間渴醒了,迷迷糊糊睜開眼時,看到自己床邊趴著個人。 徐才人嚇得失聲尖叫,卻因為嗓子太干,只發(fā)出嘶啞的低喊。 床邊是林非鹿。 屋內(nèi)沒點燈,只檐上的宮燈透進來幾縷光線。她半跪著,見她醒了,慢慢俯身趴下去,湊在她耳邊低聲說:“才人娘娘,她說她在等你。” 徐才人驚恐地瞪大了眼,黃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下來。 林非鹿笑了下,從床上跳下來,拿起旁邊的火折子,轉(zhuǎn)身關(guān)切地問:“才人娘娘,你害怕嗎?害怕的話我?guī)湍惆褵酎c上?!?/br> 徐才人啞聲尖叫:“紅袖!紅袖!” 紅袖昨晚嚇暈過去,病得比徐才人還嚴重,但聽見徐才人喊她,還是強撐著走了過來,徐才人有氣無力地說:“趕她出去!讓她走!” 紅袖打起精神:“五公主,請吧?!?/br> 林非鹿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 徐才人想起她方才的話,大汗不止,恐懼道:“紅袖,把燈點上,點亮一些!” 紅袖依言點燃燈燭,光線充滿屋子,徐才人的恐懼才終于消散了一點。紅袖打來熱水替她擦了擦汗,又去給她煎藥,徐才人半倚在床上休息,視線隨意掠過燈盞時,突然頓住。 干凈空白的燈罩上,正緩緩有字顯露。 她以為自己眼花了,閉了下眼,又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看,那憑空出現(xiàn)的褐色字跡已經(jīng)越來越清晰。 那上面歪歪曲曲地寫了四個字:我在等你。 徐才人這次連尖叫都沒發(fā)出來,雙眼一翻徹底暈死過去。等紅袖煎完藥回來,正殿又是一陣人仰馬翻。而此時偏殿內(nèi),林非鹿已經(jīng)走回自己房間,從袖籠里拿出一根毛筆。 靠窗的案桌上擱著昨日她摘的那幾個酸橘子,被擠干了汁水,放在小碗里。 林瞻遠不知道什么跑到她屋里來,抓起橘子咬了兩口,五官都被酸變形了,直吐舌頭:“酸!呸呸呸!” 林非鹿摸摸他腦袋:“這不是用來吃的。” 林瞻遠像個好奇寶寶:“不吃,做什么?” 林非鹿拿了張白紙,用毛筆沾了沾碗里淺黃色的橘子汁兒,在紙上畫了個笑臉。白紙很快被浸濕,但什么也看不見,林瞻遠眼巴巴看著,林非鹿把白紙拿到床頭的燭火邊,對他招招手:“來,給你看個好玩兒的?!?/br> 林瞻遠開心地跑過去,看著自己meimei將白紙靠近燭火,慢慢炙烤之下,空白的紙上顯露出一個笑臉來。 他樂得直拍手:“畫兒!有畫兒!” 蕭嵐端著熱水走進來,笑著叮囑:“鹿兒,別帶哥哥玩火?!?/br> 林非鹿乖巧應了一聲,把白紙撕成碎片,連同橘子一起扔了。 那日之后,徐才人就一病不起了,主殿里的宮女太監(jiān)都漸漸好轉(zhuǎn),唯有她情況越來越嚴重,有時候甚至有些瘋瘋癲癲的。失了阮貴妃的庇護,之前有仇的報仇有怨的報怨,竟是過的比蕭嵐還不如了。 宮內(nèi)人都說是她作孽太多遭了報應,連阮貴妃都有些心有余悸,生怕牽連到自己身上,偷偷抄了好長一段時間的佛經(jīng)。 沒了徐才人作妖,偏殿的日子終于好轉(zhuǎn)了一些。起碼份利能自己去領(lǐng)到全額的了,林非鹿總算過上了天天都能吃上rou的日子。只是生了這件事,宮內(nèi)對明玥宮也有些避諱,本就冷清偏遠的宮殿,愈發(fā)沒人過來了。 云悠還對此有些擔憂,大家都說這明玥宮不干凈,她也難免害怕。蕭嵐倒是不以為然,捻著佛珠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且安心吧。” 她本就喜好清靜,無欲無求,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兩個孩子能平安長大,現(xiàn)下這樣的狀況,正順她的意。 不過只是順她的意而已,對于林非鹿而言,這就是殺了個小怪,熱身而已。 她算著時間,覺得自己刷了三分之一好感度的npc應該快登門了。 果不其然,沒過幾天,她正在院子里跟林瞻遠踢毽子玩兒,寧靜午后,斑駁的宮墻外傳來漸行漸近的腳步聲,還跟著一連串焦急的呼聲:“四皇子!殿下!你別跑了,等等奴才啊!那地方去不得??!” 只聽一個傲嬌的聲音不悅道:“這宮里還有本皇子去不得的地方?” 聲音已近門前,太監(jiān)終于追上了主子,拽著他苦苦哀求:“殿下不可!這明玥宮鬧過邪祟,晦氣,不能進去?。 ?/br> 林景淵那是能聽話的人?你越說不能去,他越要去,當即一掌推開門大步邁了進去。 里頭林非鹿還在跟林瞻遠踢毽子。 秋陽淡薄,透過云層灑下來時,只余薄薄一層金光。頭頂挽了兩個小揪揪的小女孩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襖裙,就籠在這團光里,巧笑嫣然地踢著毽子,小身影一蹦一跳,靈動又可愛。 林景淵感覺自己突然就理解了“靜如處子動如脫兔”這句話。 他不滿地呵斥太監(jiān):“我五皇妹像小仙女一樣,有她在的地方只有仙氣沒有晦氣!狗奴才再胡說八道我饒不了你!” 林非鹿聽見他的聲音,抬頭一看,剛才還靈動的身姿停在原地,毽子落在地上,她歪著腦袋看向門口,兩只小手有些無措地絞在身前,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卻透出閃閃發(fā)亮的驚喜。 林景淵走進來,興致沖沖喊了聲“小鹿”。 她不好意思地抿著唇笑起來,露出甜甜的小酒窩,像很開心他還記得她的名字,乖乖地瞅著他越走越近,等他走到自己面前撿起那顆毽子時,才仰著小臉軟軟喊了聲:“景淵哥哥?!?/br> 第6章 【06】 四皇子殿下被一句又軟又甜的“景淵哥哥”喊得快找不到東南西北了。 講道理,自打他出生到現(xiàn)在,從來沒有人這么喊過他。奴才們都叫殿下,長輩們都叫淵兒或者大名,公主們要么喊四皇兄要么喊四皇弟。 今日才知道,原來還可以這么喊!聽上去格外親切,十分順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