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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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卯時,孟若歡先醒了。身旁的人呼吸平穩(wěn),將她圈在懷中,讓她有了與許承歌鸞鳳和鳴的錯覺。孟若歡抬頭去瞧,圓潤尖俏的下巴像玉筍一般,紅唇抿成一道冷然的線,唇角紅痣也不再惹人注目,可她依舊看癡。就算阿情以后不再是阿情,擁有過也是無憾了。 不知發(fā)愣多久,孟若歡輕嘆口氣,摟住許承歌的腰,在她懷中蹭了兩下。一只纖手便摸上那玉脖阻止孟若歡的動作,平靜出聲:“怎么像貓似的?”孟若歡埋在那柔軟中不動彈,半晌無言。兩人相擁在一起,晨光熹微時在床榻間呢喃細語,這是許承歌從未有過的經(jīng)歷。 許承歌的內(nèi)心被孟若歡的動作撫慰,冷漠面孔終于柔軟下來,她偏頭去吻孟若歡的耳朵,說:“jiejie,今日我該走了?!?/br> “我不會忘了你,回家之后就回來找你?” “你想要什么我都答應你?!?/br> 懷里傳來孟若歡悶悶的一聲“嗯”,良久她抬頭,眼角還帶著一抹紅,說:“阿情,我想嫁于你......做個妾也很好?!?/br> 這句話實在把許承歌逗笑了,她笑瞇了眼,扯開紅唇,手臂將纖細腰肢摟得更緊,回道:“jiejie若有心去爭,怎會只是妾。” 兩人收拾好,去了集市取昨日定好的馬。這縣下小鄉(xiāng),不指望有什么好馬,許承歌牽過韁繩時,默默與這集里唯一被人賣的老馬對視,竟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 孟若歡早上差點爬不起來,卻還是堅持要送許承歌。她跟在身旁,一步一步挪到村口,心中有些慌亂,忍不住去牽許承歌的手,開始絮絮叨叨地囑咐:“天色黑了你就找客棧住下,雖然你有功夫在身,還是要警惕?!?/br> “嗯?!痹S承歌張開五指與她交錯而握。 “到了都城,你先去府衙門口轉(zhuǎn)轉(zhuǎn),或者先打聽打聽誰家丟了姑娘。”孟若歡說罷,擔憂地看她一眼,“你放聰明些知道嗎?” 許承歌輕笑一下,點頭道:“嗯。” “還有啊,”孟若歡搖搖她的手,紅著臉小聲說:“你是亞人,恢復記憶前莫讓別人碰你身子?!痹S承歌轉(zhuǎn)頭望她,調(diào)笑問道:“那恢復記憶后呢?” 孟若歡的剪秋水眸眨了眨,默了一瞬,酸酸回道:“亞人若是與許多人交合,身子會越來越差的?!薄?.....” 孟若歡說完自覺失了教養(yǎng),只得紅著臉轉(zhuǎn)移話頭:“你的包袱怎么鼓了些,多帶了件衣服嗎?別凍著了......”...... 兩人慢慢走著,兩顆心有了纏綿之意,真生出些難舍難分的心緒。許承歌一想到回京后波詭云譎的境況,竟覺得心煩意亂,若是孟若歡能跟著她一起就好了??墒亲约荷形凑莆站謩荩瑤е先魵g實在不算高明。 已行出鄉(xiāng)口一里地,許承歌不愿她再送,便停下腳步。她從自己腰間摸出自己的玉,遞給孟若歡,說:“拿著?!?/br> 孟若歡皺著眉看她,又將玉推了回去:“這是你的貼身玉佩,也是信物,你自己收好?!痹S承歌想了想,勾起笑,伸手將玉塞到孟若歡腰間,笑瞇瞇地說:“請jiejie收好,若是丟了,就娶不到jiejie了?!?/br> 許承歌轉(zhuǎn)身,一腳踩在馬鐙上,利落翻身上了馬。孟若歡瞧她騎馬的颯爽身姿,心里又是一顫,默默垂下眼。許承歌余光瞥見,抿著嘴角,挺直了脊背。 盛夏清晨無風,老馬低頭啃著路邊嫩草,不敢驚擾兩人。低著眉眼的女人被深深印在鳳眸里,不敢抬頭。 孟若歡一直覺得阿情眼睛漂亮,初見時是天真清澈的,后來便添了幾分熾熱與愛意。可逐漸地,那雙鳳眼如被注入靈氣般,神采飛揚而有氣勢。直到,直到昨夜紅被翻浪,她有心去瞧,才覷見那不再遮掩的雙眼??v使飽含占有欲與喜愛之意,可漠然臉龐若有若無帶著輕蔑,叫孟若歡心顫卻為之折服。不管什么樣的阿情,好像都讓孟若歡心動不已。 不知多少次來回,那句“你是不是想起來了”終究沒有問出口,孟若歡任性過,剩下的便隨許承歌自己選擇。 纖手伸到眼前,孟若歡疑惑地抬頭望許承歌,眨眼間天昏地暗,下巴被掐住,唇上覆上溫柔。許承歌淺淺一吻便直起身,干著嗓子說:“歡兒,不管怎樣,半月之后我必來迎你?!?/br> “嗯...歡兒......相信阿情?!?/br> 再不敢回頭看,許承歌一甩馬鞭,踏著塵土遠去。 孟若歡張著眼,直到許承歌的身影變?yōu)檫h處一點至再也望不見,才回了神。真的走了,孟若歡只覺心里頓時空了一塊,身子本來就酸軟,松了神都快站不住,旁邊人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李小花咬著牙問:“夫子,您沒事吧?!倍癫攀臍q的李小花支撐著孟若歡有些吃勁。 孟若歡緩了幾息,恢復神思后,怕把小丫頭壓著了,連忙直起身,“嘶,我無事?!崩钚』ú环判?,還是堅持扶著孟若歡往回走。 孟若歡來這大半年,少言寡語,不與別人來往,唯有李家大嬸關心她多些,李小花也是個貼心的。今日她便想與李小花講講話,她問:“小花也是來送阿情的?”也不知什么時候來的。 “嗯?!崩钚』c點頭,她今早趕到集里時,兩人已經(jīng)牽著馬走了,沒想到兩個人走得慢,木訥如她也看出了兩人離愁別緒,跟在后面便沒打擾。卻沒想到后來看見阿情jiejie親了夫子,她才意識到什么。 李小花直接問出自己疑惑:“您與阿情jiejie,是...情投意合?” 果然還是被看見了,孟若歡紅了臉,“嗯?!?/br> “小花,你說她還會回來嗎?” “會的。小花看得出來,阿情jiejie,她.....她很喜歡您的。” “喜歡是一回事......再說,你怎知如何才是喜歡?” “爹爹看娘的眼神就是這樣的,臨走前,也.....” 孟若歡停下腳步,摸摸哽咽著的少女發(fā)髻,又牽住她的手,認真說:“都會回來的?!?/br> 許承歌到底顧著身下老馬,沒使出十分功夫,但也奔馳如風,不出一個時辰就進了縣城 。她揪著韁繩,放慢速度,在城中信步溜達,沒一會兒,兩個男子便騎著馬跟上了她。三人騎至一個無人小院,兩人下馬就要行禮,許承歌伸手止住。 “影六帶人留下,顧好孟若歡。”“諾?!?/br> 自那日影三尋到了許承歌,就知曉了孟若歡的存在,回去路上便飛鴿給影衛(wèi)通了消息。影五雖想到了讓影六留下護她,但聽四殿下的意思是讓手下人都留下?;鼐┲房刹⒉话卜€(wěn)。 許承歌好似知曉影五所想,開口說:“到了仁陽城,便可高調(diào)回京?!?/br> 影六領著人走了,影五牽來許承歌的坐騎。奔霄看見許承歌時,便低下頭蹭她手臂,許承歌眼中終于有了暖意,順著鬃毛安撫它,問道:“在何處尋到它的?” “在都城城門,守將認出這是奔霄,影一便領了回去?!?/br> 許承歌點頭,飛身騎上奔霄,旁邊老馬不安地踏著步,哼了兩聲,像是焦慮自己的命運。影五問:“這馬如何處置?” 許承歌瞧著那毛色有些雜的馬,腦里閃過離別時兩人一馬漫步的畫面,心里終是生了憐惜之意,說道:“牽去讓縣衙好生養(yǎng)著?!?/br> “是否拿您的令?可不知這兒的縣令......” 許承歌漠然駕馬而出,說:“不管他立場如何,一匹馬罷了,想來不至于太蠢。” 等影五進了縣衙將馬安頓好,兩人便飛馳而去。離開武陽縣許久,日頭已高掛,遠遠地看見了仁陽縣城門,許承歌放下心,卻是一瞬恍惚。事情即將回到正軌,身份權勢,皇親貴族,群臣百姓,如今又起了黨派之爭,一切都在抓著許承歌的神思,提醒著她,自己是天子最寵愛的三皇女,風云的中心。與孟若歡在一起相守小院的日子就像是黃粱一夢,若一不小心,便再也抓不住。 看來孟若歡果真是玲瓏心思,故而破釜沉舟,直接躺上了許承歌的床??擅先魵g不知道,自許承歌分化以來,各路皇親官員,翻著花樣將百花送進許承歌的寢殿,但許承歌只采了孟若歡這一朵。不止把亞人的初元送到孟若歡手上,還有三皇女無數(shù)個第一次。 許承歌清淺笑了起來,影五目不斜視,心里暗自感嘆,看來三殿下鐵樹開花,皇妃已定。 仁陽城是陽州除了都城外第一大城,商貿(mào)發(fā)達,科舉氛圍濃厚,城里多是都城世家大族的旁支。換而言之,這繁華的仁陽城,根系同樣雜亂,但許承歌并不懼。她的母妃家族葛家的發(fā)家之地便在仁陽城。 仁陽城外有些許官兵在排查,漫不經(jīng)心,可許承歌遙遙一望便知,這隊人有著明確目標,大多人隨便瞥一眼便放行,只有看見有著身量高挑的姑娘家時,才仔細查過路引,看過面貌才讓其進城門。 許承歌在城門外的茶棚坐下,影五先入城去尋許承歌舅舅家的表哥,仁陽守將葛齊。不出一炷香的時間,一隊人便浩浩湯湯出城而來。許承歌握著茶杯在手里把玩,杯中茶水絲毫未動。 葛齊遠遠就看見坐在茶棚里的少女,即便看不清面容,他也認出那身姿就是許承歌。奔到棚前,翻身下馬,跪下行禮,中氣十足喊道:“末將迎駕來遲,望殿下恕罪?!鄙砗髧W啦啦跪了一片,許承歌起身,整了整衣衫,便去伸手扶葛齊,說道:“表哥不必多禮?!?/br> 葛齊今年二十又五,身形健碩蓄著胡子,他起身后看了許承歌兩眼,面貌被掩去,可依舊氣定神閑,他便安了心?!暗钕拢钕聼o事便好?!?/br> 許承歌抬眸,瞥了眼遠處朝這來的轎子,朗聲說道:“葛將軍,勞煩護孤回京?!闭f完便拂袖而出,騎上奔霄。 仁陽縣令聽到衙役匯報,便匆匆趕來,得知許承歌朝此處行來,他便下了轎子退到路邊準備迎許承歌。未曾想許承歌目不斜視,打馬而過,徒留一地煙塵。 不再耽擱,高調(diào)開路,幾座縣城之人皆知三皇女從青州歸來,夾道相迎。許承歌心里便有了幾分把握,想來她二哥也沒那個膽子,不敢派人趕盡殺絕。 許承歌雖未得封號,但已享親王禮遇,宮外修有王府。趕到天陽城時霞光已散,宮門已經(jīng)上鎖,許承歌只得明早進宮。 許承歌騎著馬,面容平靜穿過熱鬧街市,大路兩邊高樓華燈初上,不少女子趴在窗邊去瞧傳說中俊美非凡的三皇女,可眾人只看見平平無奇穿著布衣的少女騎著威風凌冽的戰(zhàn)馬,心中怪這夜色朦朧。 到了鐘陽坊,那黏在許承歌身上的眾多灼熱目光終于消失了,許承歌往常不屑一顧,可感知到衣香鬢影,心頭一動便想到了某個女子,心里不免有些悵然若失。不知她可好,今日有沒有告假回家歇著,可有好好吃飯,夜里沒自己抱著,能否安眠? 孟若歡今日回家后歇息到午后才緩過來,起身后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正好李家大嬸上門,顫著聲問:“夫子,來了小花她爹的信,可否幫我看看?” 孟若歡自然答應,便替她讀了,“......盼妻攜女速來。” 李家大嬸聽了喜極而泣,孟若歡也替她高興。原來小花的爹李千園當年征兵而去,八年未歸,一直在青州抗擊匈奴,年前大勝,論功行賞之時得了個六品昭武校尉,此次爭取跟著四皇女回了京,拿著賞銀在都城買了個小院,叫李氏帶著小花入京找他。 李家大嬸邊哭邊笑,孟若歡勾唇,好一會兒,李大嬸對她說:“夫子,我先入京把家里置辦置辦,再叫小花她爹親自來接她?!边@樣村里人就不會嘲笑小花了?!斑€得托您照顧她些日子。” 孟若歡愣了一下,便溫柔笑著點頭說好。 “不如夫子去我家住吧,家里還有大黃,四周還有兩戶鄰居,你們兩人還安心些?!?/br> 孟若歡本想拒絕,考慮了一下也同意了。畢竟她,不想在這小院干等著。 李大嬸當下便回家把這好消息告訴了李小花,小花聽了,淚珠在大眼里打著轉(zhuǎn),愣是沒掉下來,癟著嘴進了自己屋子。一會兒又出來,默不作聲地幫她娘收拾東西。 孟若歡拿了兩件衣裳,帶上財物和那玉佩,住進了李家客房。李大嬸下午便啟程,這樣明日就能趕到都城。 許承歌進了王府,影一帶著眾人在院中跪了一地請罪,許承煙聽到動靜,從正殿中出來,疾步到許承歌身前,上下打量一番,問道:“阿姐無事?” 許承歌如冰面龐轉(zhuǎn)向她時,帶了些柔和答道:“無事?!毕雭碓S承煙收到消息,算著時間到王府來等她。 兩人并肩朝著書房走,許承煙剛開口:“阿姐,如今承平勢大......” 許承歌停在書房門口,想到什么,一抬手止她話頭,轉(zhuǎn)身吩咐侍從:“把影三叫來回話。” 等影三來了,許承歌對許承煙說:“你先出去?!?/br> 許承煙感到別扭,抬眸去瞧那冒著冷汗的男子,心里更是疑惑不已。這阿姐看著心情不錯,怎么這影三卻是嚇得打顫?莫非是阿姐如今懲戒下人愈發(fā)變態(tài)了么。 影三看到許承歌那飛揚著的眼角,便知道等他回什么話。想來對孟若歡之情未摻半分假意。他兩腿一軟,跪了下去。 這下輪到許承歌生疑,她問:“好好回話便是,嚇成這樣作甚。” 影三俯首磕頭,顫著聲回:“孟姑娘,原名孟矜,小字若歡?!?/br> 許承歌察出不對,心頭一抖,皺起眉,繃著唇喃喃問:“孟矜?好生耳熟,前兩年國子監(jiān)女監(jiān)生頭名?” “是...還是...還是年前被抄家的戶部侍郎孟子義家獨女?!?/br> 許承歌愣了一瞬,雙目驟然紅起,揮袖將桌上文書掃至四處,“啊————” 鐵血男兒上戰(zhàn)場未怕,為主子擋刀劍未怕,此時面對許承歌的撕心裂肺卻是心悸萬分。 許承歌眼眶已濕,伸腳將影三踹倒在地,又俯身掐他的脖頸將他提起,壓抑著聲道 “你竟告訴孤,與孤相愛之人,是孤下令抄了九族的一個已死之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