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華文言道，宣州目前風(fēng)平浪靜。君笑低下頭，然后抬頭看他：“白堂主可知宣州地界上，有一名叫沈步吟的男子？”

    白華文臉色微變，隨即搖頭：“在下不知?！?/br>
    君笑微微一笑，也不再追問他，告辭回房。悠然纏上來，君笑低聲道：“白堂主應(yīng)無惡意，但也沒有對我實言。初見面時他甚至沒看大哥，視線直接落在我身上，沈步吟捉拿我搞得轟轟烈烈，要說他不知，實是玩笑?！?/br>
    “那……沈步吟是什么人？蕭你打聽他做什么？”悠然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道。

    “仇人?！本δ念^，道，“我這一生，大概不會再恨什么人像恨這人這般。若不是影門的事情更加要緊，我真想此刻殺去沈莊——”

    “蕭，左右現(xiàn)在無事，我陪你去好不好？”悠然道，“你的仇人也就是我的，我?guī)湍恪！?/br>
    “太危險，你武功不行。”君笑道，“我想偷偷獨自過去，只在外面看一眼，你武功不夠，去了反而添亂?！?/br>
    “兩個人好照應(yīng)嘛！蕭我們一起吧！”悠然纏道，“況且我武功雖然不是很好，但輕功還不錯，而且身份很高，一般人不敢把我怎么樣的。而且你忘了我還會用毒，我——”

    “好了好了，帶你去?！本o奈道，忽然想起自己當(dāng)初被沈步吟抓到，就是中了他的迷藥，也許帶上悠然能幫些忙也不一定。況且那人曾經(jīng)派人來對自己表示不再追蹤，雖不知用意，現(xiàn)在想來，卻可能是真心話。那人非影門之人，倒可能是影門對頭。這一行，倒也未必很兇險。

    二人于是行去柳縣，騎馬不半日也便到了，君笑見眼前便是沈莊，一時恍惚，停馬不前。悠然偷眼看君笑，見他表情又是怨恨又是凄楚，一顆心揪起來七上八下的。

    “奇怪，怎么感覺不到氣息？”君笑皺眉道，凝起內(nèi)力，竟感覺不到莊子里的氣息，“莫非是沒有人？怎么會？”

    他怔了片刻，腦中忽地掠過什么，有個模糊想法。他一點悠然肩頭：“悠然，我要探探這沈莊，你在這里等我。”

    “不許拋下我。”悠然道，拉住他衣袖。君笑想反正應(yīng)該也沒什么危險，便讓他一起進(jìn)去。

    沿著當(dāng)年出去的路進(jìn)去，果然是半個人皆無，房屋樹木之間的陣勢仍在，只是君笑已經(jīng)記熟，而沒有了人的發(fā)動，這些東西不過是擺設(shè)。

    “這里是按八卦五行排列的，蕭你懂陣法？”悠然問道。君笑看了他一眼：“靈山門人，果然是懂得不少。我不懂陣法，只是有人畫給我過?！?/br>
    悠然不語，跟著君笑向里行去。君笑到了裳紅院，站在空無一人的院落里，靜靜發(fā)呆。

    “蕭……”悠然輕輕碰他，被他打開。君笑一轉(zhuǎn)身，進(jìn)了流夙軒。

    流夙軒內(nèi)干干凈凈，幾乎是纖塵不染。君笑用過的東西都極仔細(xì)地折放整齊，甚至連穿過的衣衫都好端端疊在枕邊。君笑臉色一沉，隨即看到四周懸掛的東西。

    幾幅畫像，畫中男子卓然出塵，是笑著的，笑得柔和如玉。甚至給人一種感覺，這種笑容，能滌去心底庸擾不滿憤恨。

    但看著這畫像的男子，滿目盡是憤恨。他簡直無法想象那人究竟出于什么想法畫了這些畫像，自己分明從未對他笑過，他為何——

    卻見每幅畫像之側(cè)都題了詩，“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日日思君不見君”一類。甚至在中堂，掛的是一幅畫，畫中男子穿著藏青捕快服，昂首而立，是說不出的瀟灑。旁邊題的，卻是詩經(jīng)里的句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v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v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dá)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君笑臉色蒼白，想不到此刻還要受那男子輕辱，手中青鋼劍出鞘，立時將墻上畫幅挑下來。悠然大驚：“蕭你做什么——”聲音從中斷絕，終不可聞。

    君笑手起劍落，將那些畫得極細(xì)的像碎成一片片，灑落房中。口中尤自恨恨道：“惡心！誰是什么君！無恥之尤！”☆油炸☆冰激凌☆整理☆

    他一幅幅毀過，最后挑下大堂那幅，正要揮劍，便聽悠然一聲“住手”。君笑一怔，只見悠然一把搶過畫來，抱在懷中：“蕭你為什么要毀掉自己畫像??？這些畫……畫的可都是你！”

    君笑冷冷一笑，劍橫過來，劍尖對著悠然：“悠然，你放下那畫像，這不關(guān)你事！”

    悠然見君笑眼神，心里一時冰涼：“蕭，就算這里有人得罪過你，但這些畫只是死物——”

    他話沒說完，君笑手中劍已上前，挑了幾下，將悠然抱著的畫軸挑落。上下幾劍，畫卷成了碎片。悠然呆呆看著地上千萬片的君笑，心頭一痛，落下血來。

    “怎么會……我明明拿捏好分寸了?！本σ惑@，連忙過去扶住悠然，想查看他胸口傷勢。悠然向后退了一步：“我沒事，剛才一急向前傾了下，你的劍擦著我皮膚過去的。我自己包扎一下就好。”說罷側(cè)過身，草草上了些藥。

    君笑有種不受重視的不自在，想到可能是剛才自己非要毀去畫像使悠然不快，于是柔聲道：“悠然，這些畫落款都是我那仇家，他辱我良深，如今又在我房中懸掛這種東西，明顯是羞辱我之意，我——”

    “蕭，一個只想折辱你的仇家，豈會把你神韻畫得如此？”悠然側(cè)過頭，竟是看不清楚神情，“他對你，分明是有意……”

    “悠然！”君笑大喝，隨即略低了聲音，“這種話休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人對我如何，與你無干！”

    “這也與我無關(guān)，那也與我無干！你干脆說我就與你無關(guān)就結(jié)了！”悠然大喊，氣得坐在地上，看著散落四處的碎片上一筆筆細(xì)繪，又是傷心又是氣惱，間中夾了些絕望。

    “悠然，你不知道這人曾對我做了什么……你不知道、我——”君笑來到這里，本已是心神不定，見他又這般任性，忍不住心頭難過，坐到床側(cè)，身體一軟，竟然倒了下去。

    “蕭！蕭！”悠然見他這般，嚇得也不顧其它情緒，連忙起身查看，見君笑倒在雪白床單上，臉上表情極是痛苦。

    “蕭你怎么了！別嚇我！我不亂說了！”悠然連聲喊，抓住君笑肩頭晃了幾下，君笑方才回神，哽在喉間的一口氣咽了下去。

    不愿躺在那張床上，君笑勉強(qiáng)起身，凄然道：“悠然，就算我求你，不要逼我好不好？”這種事情，他是寧死也不愿任何人知道的，尤其是眼前這少年。

    “這莊子已經(jīng)沒有人了，我們回去吧。”君笑低下頭，聲音恢復(fù)了平靜，“我和這人的仇怨先放一邊，此后還是專心對付影門。”

    說完，他走向門口，走出流夙軒、裳紅院，以至沈莊。這一次，卻沒有半個人攔他。

    悠然緊緊跟在后面。

    回去的路上，兩人各懷心事，馬速不快。因此當(dāng)一女子沖出來的時候，君笑和悠然都馬上勒住馬。女子倒在地上，后面幾人追來。

    君笑一看是幾名男人追一名女子，便有些不悅，女子倒在地上，勉強(qiáng)爬起，身上衣衫華麗鮮艷，君笑一看便知是妓女。這架勢分明是妓女不堪凌虐逃跑，院子的護(hù)衛(wèi)來追，君笑停馬看著，遲疑要不要出手相救——他雖深恨妓院，卻也知憑一己之力實是難以救人徹底，若貿(mào)然出手，搞不好是害了對方。

    “媽的！婊子還裝什么清白！方大爺看上你是你福氣，還不好生伺候著！”諸男人中一人開口罵道，也不看君笑悠然，伸手就去抓那女子。君笑身體一震，翻身下馬，手探向劍柄。

    “你們都住手！”先喊出來的卻是悠然，他怕這幾人對君笑下手，也連忙下馬，“這女人多少銀子？我買下也就是了——”

    那女子抬頭飛快看他一眼，目光所及，忽然驚叫：“君笑！”

    君笑聽到這聲音，已是明白：“曉菡？”

    悠然震了下，看向女子。濃妝之下的面容秀麗，一雙翦水眸似泣似訴，牢牢盯著君笑。君笑眼瞬也不瞬地看著她，放開馬的韁繩，向她走去。

    “君笑！你的腿……你的腿怎么了？！”曉菡掙脫拉住她的男子，幾步跑到君笑身邊，要拉起他衣角。君笑覺得尷尬，伸手拉曉菡：“曉菡，我沒什么……”

    曉菡直起身來，一手死死抓住君笑右臂，另一手抓著君笑左腕：“君笑，你左手怎么了？你小指……怎么……”

    她輕輕執(zhí)起君笑左手小指，見指頭軟軟搭著，淚水唰一下流了出來：“君笑、君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你為什么忽然消失，然后竟然變成這樣……”

    “曉菡，江湖闖蕩難免如此。你不要傷心，我不是好好的么?！本Φ拖骂^安慰她，微微笑起來，表情極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