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回憶里，大雪從不曾停歇過，哪怕時(shí)至今日，只要走入夢境，依舊會回到二十年前的雪夜?！?/br>
    陳川靜靜聽著阿燁的訴說，心中酸澀，沉默良久，才復(fù)又開口說話：“是巫燧收養(yǎng)了你們？”

    “是?！卑畈寥I痕，點(diǎn)頭說道，“大祭司對我們兄妹恩重如山。”

    “當(dāng)年若非他出手相救，我們早已化作雪中的尸骨?！?/br>
    “他曾同我說過，人的一生除卻信奉神明，就是忠于自己。如若在這里想活下去，就得先讓自身強(qiáng)大。于是，我追逐著他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上來，成為他的左膀右臂?！?/br>
    “大祭司對我恩重如山，我自當(dāng)以性命報(bào)答恩情?！?/br>
    巫燧這個(gè)人，總教陳川深感意外。

    原以為不過是暴虐之徒，卻又行善事；原以為一心謀求權(quán)勢，到頭來卻和梵笙殊途同歸。而如今，陳川已不知如何評斷。

    “人牲已有人選，你怎么反倒猶豫了？”阿燁淚已流盡，眸光一凜，滿是決絕，“陳川，你不要忘記，你我之間仍有深仇大恨。用我活祭，于你而言不失為美事一樁?！?/br>
    司烜知曉陳川下不了手，兀自走向阿燁：“我來成全你?！?/br>
    “不，我來?！标惔ㄏ纫徊阶叩郊缐?，與阿燁說道，“你若不后悔，我來成全你?！?/br>
    “能伴大祭司左右，就是我畢生心愿，又豈會后悔？”阿燁望向祭壇，眸光落在沾滿飛雪的頭顱上時(shí)，復(fù)又是一片水光朦朧。

    “開陣——”陳川斷喝一聲，破開封靈摒識陣。

    司烜施法，收回隕鐵人偶，繼而提醒道：“這是最后的機(jī)會，若是后悔，就遠(yuǎn)走天涯，永遠(yuǎn)不要回來?！?/br>
    阿燁只瞥他一眼，繼而走上祭壇，毅然決然。她朝著首級跪拜，本還想拂去巫燧眉梢的冰雪，卻在指端還差半寸之時(shí)，再也無法動彈。

    薄冰自指尖飛速流竄開來，爬上她的手臂與脖頸，轉(zhuǎn)瞬之間，蔓延周身。

    阿燁便維持著跪拜的姿態(tài)，面朝她的神祇，化作瑩白冰雕。事死如事生，這是她的決定，也是她的宿命，誰也不能阻止。

    陳川屹立在寒風(fēng)中，胸膛之內(nèi)如遭烈火焚燒：“容晦，你看看啊，這就是你當(dāng)作玩物的凡人——”

    “你睜開看看，這就是你永遠(yuǎn)無法掌控的凡人！”

    他對著雪山高呼，聲嘶力竭。

    “陳川，不要這樣。”司烜知曉，陳川心中的一根弦已經(jīng)繃緊到了極致，一旦繃斷，意志就會山石傾塌。

    司烜擁陳川入懷，安撫著瀕臨失控的人：“這是他們的抉擇，我們無法阻止。”

    陳川擁緊攥著司烜衣袖，仿佛溺水者尋到一葉扁舟：“是他們用性命為我們搏得勝算……可是，代價(jià)實(shí)在太大了。”

    “弒神，本就要付出代價(jià)?！彼緹@回首望向雪山，眸中火焰紋漸亮，“今日是他們，來日便是——”

    陳川心中一顫，隱約有不祥的預(yù)感：“便是什么？”

    司烜仿佛早已窺探到命運(yùn)，輕聲說道：“來日便有可能是我們。”

    “不，不會是我們?！标惔ú幌矚g這樣不吉利的話，“我要你活下去，我也要自己活下去。我們還有阿爍，我們要一起回去接阿爍。”

    “說起阿爍，三日以前我曾見過他?！彼緹@似乎也不愿再提及不吉利的事情，轉(zhuǎn)而笑道，“他還問我另一個(gè)爹爹在哪里。”

    陳川心中最為柔軟的一角被觸及，眼底泛起柔柔光暈：“你怎么說的？”

    司烜回答：“我說，他去獵野味給阿爍燉湯了?！?/br>
    陳川不禁吐槽：“堂堂火神，竟然騙孩子?！?/br>
    司烜故意嗆他，挑眉問：“怎么，難道告訴他，你阿爹被雪山容晦大神抓了去？”

    最終，還是陳川投降：“對對對，司烜大神說什么都對?！?/br>
    “我們回去看看阿爍吧?！彼緹@忽然說出此話，語調(diào)極是輕快，絲毫不像如臨大敵，“他見到我們一同回去，一定非常高興?！?/br>
    “好?！迸c容晦一戰(zhàn)生死難料，陳川想活，卻不知有沒有命活。見一見阿爍，也算了卻最后一樁心事。

    二人說罷，同歸戎北山中。

    司烜來到木屋外，也不急著走進(jìn)去見孩子，反而倚在樹下，和陳川閑聊起來：“我游歷人間千百年，這是第一回想要隱居山林?！?/br>
    陳川攬著他的肩頭，親昵問道：“是為了我嗎？”

    司烜點(diǎn)頭，承認(rèn)地坦坦蕩蕩：“為了你和阿爍。”

    陳川萬萬沒想到，司烜竟然耿直地承認(rèn)了，不禁感嘆：“嘖，你跟我在一起久了，都不傲嬌了。”

    司烜一戳陳川腦門，頗有氣勢地?cái)?shù)落：“你倒是一直沒變，總說瘋話?！?/br>
    玩笑說罷，司烜忽而一本正經(jīng)地轉(zhuǎn)了話鋒：“對了，你會拈弓搭箭嗎？”

    “當(dāng)然會。”陳川在現(xiàn)代時(shí)，是個(gè)十足的健身boy，射擊類項(xiàng)目也的確玩的挺好。

    司烜心中安然，隨即笑道：“你還真是面面俱到?！?/br>
    陳川自夸道：“所以說，你撿到一個(gè)寶?！?/br>
    二人正坐在樹下有說有笑，就見木屋門扉開啟，明焱牽著阿爍走出門來：“阿爹！兩個(gè)爹爹都回來啦！”

    小小的孩子張開手臂，歡快的麻雀似的飛奔而來，一頭扎進(jìn)二人懷里。

    陳川抱著孩子就親上一口，笑問道：“想不想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