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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懷瑱聞聽不清,欲質(zhì)問她所言為何時,見她抬袖抹盡面上淚痕,通紅眼底浮上視死如歸之色,懷著最后幾分余念再作祈求:“太子高高在上,不知這宮里是人吃人的……奴婢從前所為、現(xiàn)在所為,皆因怕死,可奴婢也有心,也怕家人身遭不測……奴婢不敢同太子談條件,只求太子大發(fā)慈悲保奴婢家人萬全,如此便可再無牽掛,愿為太子粉身碎骨,以報厚恩……” 話落以額觸地,重重磕在冷硬地面上,悶響清晰蕩在一室之內(nèi),撞進耳廊令平懷瑱愈覺浮躁萬分。 平懷瑱望著她磕頭模樣,眼里漠色散去,回想著她所言每一字,好笑自己怎會不知這宮里為何人吃人、如何人吃人,甚至又有幾人能比他更明白。 “罷了,”他揮袖轉(zhuǎn)身繞至屏風(fēng)后,留下簡短幾字,“磕壞了額頭,宮里人該如何想我旭安殿?!?/br> 棉春聞話立時止住動作,懵懵望著他半道背影,不知他行去屏后作何,未得吩咐只好默默等候。 平懷瑱半晌行出,遣她退下:“我答應(yīng)你,予你家人平安?!?/br> 棉春怔愣張口,待回過神來頓覺狂喜。 平懷瑱繼而再道:“今次之事不需你佐證任何,你且當不知情。本太子保你好好活著,明日將你遣至皇后身邊貼身照顧,你若顧好皇后,則家人無憂?!?/br> “是……是!奴婢一定盡心服侍皇后娘娘!”棉春頂著額間一片紅痕連連點頭,哪想過恩澤討得這般容易。 “管好你的嘴。” 平懷瑱警她一句,罷了將她遣離,見她匆匆拾裙起身,唯恐太子生悔般快步出殿。 殿外門悶聲闔攏,平懷瑱抬手揉額,神雀屏后之人現(xiàn)身行出,至身旁替了他的手為他按揉紓解一番,低道一句“恰是時候”。 平懷瑱松了眉心,想起方才短短一刻間,兩人默契相合,交耳幾句便落定決意。誠如李清玨所言,這宮婢確乎來得正是時候,眼下恰可留作皇后身邊人,即便不比雁彤貼心,也定會因心系家人而誠心照顧。 除此之外,是萬萬不可使她為下毒一事出言佐證的。 下毒太監(jiān)已死無對證,區(qū)區(qū)對食一說,難不成能將秋華殿那位定了罪? 平懷瑱瞧得清楚,此事無憑無據(jù),宜妃做得干凈無比,未留他后手。況且他深有所悟,覺宏宣帝并非一無所察,只不過是帝王權(quán)衡,舉步比他更為慎重。 如此無妨,他與李清玨隱忍多年,已不急在一時。 但這宜妃是遲早要動的,終有下場待在途中。 第七十七章 李清玨僅歇了半宿,天將破曉前離宮而去,踩著京門初啟時前往近郊看望了義兄義嫂與侄兒瑞寧。 那一方淡雅小院足以將他心中陰霾戾氣暫行洗滌,他瞧著年有十六的血脈親侄頗得安慰,可又在思及容夕憐華時內(nèi)疚重重難滅。想這少年三人皆為他真心關(guān)切摯愛之子,可一人仿居世外桃源,能得以脫身困斗,另兩人卻要因他自私而飽受風(fēng)霜重負,在這大好年紀里不識天真為何物。 “叔爹?” 耳中忽落一喚,李清玨回神,眼前瑞寧望著他游離模樣愉快低笑。 “‘竹色溪下綠,荷花鏡里香。’若非身居近郊,還不能親眼瞧見這詩里好景。塘里荷花放了連片,叔爹可要同我瞧瞧去?” 道話間欲引他出戶外行,李清玨頷首應(yīng)好,一邊同他向院外走,一邊聽他繼續(xù)講些詩里田園好風(fēng)光,道那文人筆下的魚蝦花木,果真閑適美好。他皆順眉聽著,暗將眸底痛色掩盡,手掌于袖中緊了又緊,但覺胸悶難紓。 歸去之時已至濃夜,李清玨于京外農(nóng)院留了整日,回樓前先往東寧街行,想要瞧瞧養(yǎng)子最喜的那家糕餅鋪子,然而到了地方鋪門早歇,他對著緊闔之門恍神抬首,望月暗自生笑。 這時辰哪由他定。 李清玨默在街邊立了一陣,靜夜之聲伴風(fēng)入耳,隔院鬧蟬長嘶不絕,偶有路人孤身行過。 許久,他動身返道,似把如璧涼月背負在身,徐徐緩行,淺影印京城。 漸漸地人聲四起,藏玉巷又是另一番景,不識人間愁。 尋歡恩客臂摟佳人與友推杯換盞,調(diào)笑之語不知收斂,浪蕩著透窗過巷,落在耳里甚覺一室更比一室歡愉。更有醉者衣衫不整地顛出青樓歡館之門,手里壺兒尚還晃晃悠悠,時不時往那胡話連篇的嘴里灌上兩口,再喊著“美人”復(fù)又轉(zhuǎn)回里去。 李清玨行著看著,覺于此格格不入,又覺實則已融身此間。 直到筑夢樓檐近了,淡紫燈籠素凈盈亮,他才從飄忽不定的一晌悖夢中邁出,仿此一刻才將雙足踩在地上。 筑夢樓新,落京不過數(shù)月,那門檻竟也被踏出舊色,反襯得頂上橫梁門匾嶄新如昨,是因這樓里來客愈多之故。李清玨本是喜靜不喜鬧的性子,如今終慣了這整夜躁耳的喧嘩,閉一閉眼將眉頭舒展開來,面目沉靜地邁足向里。 門檻不當心被腳跟磕了一下,李清玨下意識垂首望去,一滴烏色落入眼中。 身后車水馬龍,身前觥籌交錯,各人自得其樂,無人留意此處。他在這混亂間緩蹲**,凝眸探指將那滴烏色穢物輕輕一揩,其色頓又鮮亮幾分,黏黏膩膩地沾在指腹上。 李清玨將指湊到鼻下淺嗅,眸底暗起了重重狂浪,少頃,再以掌根將地面痕跡盡數(shù)拭凈?;厥灼浜螅T外道上亦零零散散落有相似污物,只不過遭人往來踩踏不甚明顯,未令他更早發(fā)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