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魚戛然而止，住持緩緩起身，轉(zhuǎn)向宏宣帝一拜。

    “平身?！?/br>
    宏宣帝抬手，眾臣謝恩起身，平懷瑱瞧見何瑾弈一切如常，扶了扶身側(cè)父親。正自走神間，蔣常往前近來半步，托高手中卷軸，他斂下神思收回視線，轉(zhuǎn)向宏宣帝行近。

    “父皇，為賀先帝陰壽，兒臣作青龍神相一卷。四象之首，青龍現(xiàn)世恰如朗日普照，春澤萬物。兒臣但以青龍之尊敬先帝之德，愿先帝福澤綿延不絕，萬世不衰?！?/br>
    身后蔣常作勢(shì)展畫，又兩名宮人連忙行上前去，一左一右將畫軸向兩側(cè)打開。

    云中神龍躍然紙上，龍身礦色被艷陽打得微微炫目，青龍好似活了一般，正騰云駕霧，翱翔四野。

    宏宣帝大加贊賞：“好！太子筆下功夫大有精進(jìn)。”語罷朗聲作笑，龍顏極悅。

    皇后早知太子為祭祀一事耗費(fèi)心力，于宮中潛心繪畫，卻不知他竟作下了如此精湛的神相圖，當(dāng)下也瞧得格外歡欣，有意附和道：“太子有心了，本宮聽聞太子為作此畫，連夜以來挑燈不眠，實(shí)屬用心?！?/br>
    宏宣帝聞言頷首：“太子至孝，不過熬夜傷身，你值此年紀(jì)，正當(dāng)注重身骨，莫在少年時(shí)候傷了精氣。”

    “兒臣謝父皇體恤，定牢記在心，不令父皇母后擔(dān)憂?！?/br>
    “嗯，”宏宣帝目光仍欣慰地凝在畫上，“你筆下神龍至仁至靈，便獻(xiàn)于先帝陵中，護(hù)天下臣民安泰。朕要將隨身的玉骨山河扇賞賜于你。”

    后幾字一出，平懷瑱霎時(shí)喜上眉間。

    座下何瑾弈亦在瞬間露出深深笑意，眸里盈盈地涌現(xiàn)數(shù)重光華。

    第二十三章

    玉骨山河扇，扇骨以玉鑲金，扇面之畫出自前朝畫師陳渺之之手，繪著錦繡山水，巧將天下裝于一扇間。此扇曾為先帝親賜宏宣帝，今宏宣帝轉(zhuǎn)賜平懷瑱，山河與人，豈難看出其中深意。

    何瑾弈難掩蕩蕩情懷，身旁何炳榮側(cè)首點(diǎn)他一眼，他才將面上神情收斂半分，不至太過忘形。然而在場(chǎng)諸位無一不是心中贊嘆，一為神相精湛，二為太子榮寵。

    幾家歡喜幾家愁，平懷瑱得此殊榮，最令六皇子一黨焦灼難平。

    平懷顥瞧得心頭酸癢，早已是蠢蠢欲動(dòng)，此刻見太子領(lǐng)了賞，終忍不住行前數(shù)步，急向宏宣帝拜道：“父皇，兒臣亦有畫作獻(xiàn)上?！?/br>
    宏宣帝正值心怡神悅之時(shí)，聞言不禁笑問：“哦？不知顥兒畫了什么？”

    “兒臣恰也請(qǐng)得四方之靈入畫，有幸為太子作襯。不過兒臣見太子所繪神相活靈活現(xiàn)，呼之欲出，心下忐忑不已，愧于御前獻(xiàn)丑。”

    “你尚且年幼，來日自有長進(jìn)，何必急于羞愧，”宏宣帝權(quán)且安慰，他知六子雖精于畫藝，但畢竟年幼，自不可與太子筆墨較量，“將畫呈來給朕看看?！?/br>
    “是，父皇?！?/br>
    六皇子側(cè)身命宮人呈物，平懷瑱冷眼旁觀，目光緊緊凝在那卷畫上，隨畫軸舒展，心有所期。

    煞人白虎顯身露形，太子忽呈大驚之色，宏宣帝亦如他一般笑意斂盡，轉(zhuǎn)眼間怒不可遏。

    “放肆！”

    “父皇息怒！”平懷瑱率先落膝跪下，周遭人等未及反應(yīng)，盡皆同他拜伏在地。諸臣子尚未看清畫上所繪，斷也不敢不跪，一時(shí)間眾人屏息不語，氣氛凝結(jié)。

    六皇子之畫被宏宣帝一手奪去，投入祭祀火盆。

    “父皇不可！”平懷瑱急急起身，涉險(xiǎn)從那火中搶出畫卷撲滅火點(diǎn)，“父皇，火燒此物等同祭于先帝，此畫萬不可焚于壇中！”

    宏宣帝稍加冷靜，聽他言語在理，幸太子眼疾手快，未教自己因一時(shí)氣惱而釀成過錯(cuò)。六皇子面色慘白地跪在跟前，至此不知犯下何等罪過，只隱隱覺得怕是落了圈套。

    宏宣帝睨他許久，強(qiáng)壓怒火道：“你可知犯下大忌，白虎乃先帝忌諱之物，你于祭祀之日獻(xiàn)上此畫，實(shí)在莽撞不堪?！?/br>
    “兒臣、兒臣不知先帝有此忌諱，請(qǐng)父皇降罪！”

    六皇子知曉緣故更覺慌亂，想他自詡此舉棋高一著，卻不料是中了太子之計(jì)。此事放到宏宣帝眼中不僅是自作聰明，更是冒犯先帝神威。

    然而引他入局者還在那處故作好人，替他向宏宣帝說起情來：“父皇，六皇弟年幼懵懂，一番辛苦本是出于孝心。不知者不罪，兒臣請(qǐng)父皇寬大為懷?！?/br>
    “六皇子本意無錯(cuò)，只是不知先帝忌諱，”皇后忽而應(yīng)和，道話間見宏宣帝面有好轉(zhuǎn)，緩步上前紓他煩郁，“只要宜妃善加教導(dǎo)，想必往后不會(huì)再犯下此等過錯(cuò)?！?/br>
    “皇后所言甚是，”宏宣帝望向隨行四妃一列，責(zé)道，“六皇子無知，但宜妃入宮多年，先帝在時(shí)便跟在朕的身旁，豈會(huì)不知此間忌諱。你若加以提醒，斷不會(huì)生今日之事。朕姑且念及六皇子年幼，不多加追究，只罰于宗廟之中跪禮三日，以向先帝告罪；宜妃管教不嚴(yán)，罰去一年俸祿。”

    “臣妾知罪，甘愿領(lǐng)罰，來日必加嚴(yán)管?！币隋故最I(lǐng)罪，暗暗捏緊了袖里手指。

    方才一幕太過突然，她不及應(yīng)對(duì)已被降下罪來，思來想去，總覺是皇后與太子害了她跟六皇子。怪也怪她確乎不夠上心，隱約只知六皇子所繪乃上古神獸，卻未思及白虎之諱。

    恰如宏宣帝所言，先帝在位時(shí)她確已跟在宏宣帝身旁，可此后不足半載先帝便驟然薨逝。宏宣帝登基后，宮中不禁白虎，她那時(shí)年少，又有多留心這等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