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懷瑱萬般篤定：“若非那一人，便不成婚?！?/br>
    何瑾弈霎時(shí)對不上話來，望著平懷瑱雙眼，燈燭朦朧之下仍可見層層暗涌。少頃他順下眉目，算是認(rèn)了服：“是你有理，那若非‘一心人’，我亦不成婚，短短幾十載，豈可湊活將就?！?/br>
    看似戲言，卻多少帶著幾分鄭重其事，平懷瑱欣然無比，分明不會(huì)反省任何，偏還故意說道：“何大人定會(huì)怪我?！?/br>
    語罷一道笑了起來。

    原被挪走的酒壺后又被拿了回來，再是自律，逢著生辰之日也當(dāng)放肆一回。兩人幾番往來，小小一壺蜜酒便見了底。

    何瑾弈臨睡之前漱了口，仍覺唇齒留香，腦袋隱隱昏沉，但始終被膩地難以入眠，只好瞇著眼睛同平懷瑱說話。

    近來刑部正暗換天地，自劉尹歸京任職以來，忙于剔除異己，稍有心思相左者便清出刑部，運(yùn)好的官降半級調(diào)任他部，倒霉的更被害得連京城都回不來。

    宏宣帝睜一眼閉一眼，倒不為偏寵，而是身居帝位，早已見慣了底下爭權(quán)奪利的常態(tài)，若不逾矩，便一律視為弱rou強(qiáng)食，隨他們?nèi)チ?。何瑾弈對此極不認(rèn)同，然九五之尊，輪也輪不到他說半句不好，只在與平懷瑱促膝長談時(shí)悄然泄出一絲憂慮。

    平懷瑱心知?jiǎng)⒁鶠榻詾榱首?，?dāng)下僅是鑿基石而已，后患才更是無窮無盡。從前風(fēng)波皆算不得什么，往后爾虞我詐，且須如履薄冰。他這一重?fù)?dān)憂既覺得該說與何瑾弈聽，又覺得不該說與他聽，既希望何瑾弈如稚子純粹，又愿他迎刃而上，成長為羽翼豐滿、無人匹敵的強(qiáng)者。

    簾帳外一盞燭火搖曳，平懷瑱盯著那點(diǎn)兒火光猶豫難決，許久才委婉道：“于父皇而言，劉尹僅是貪權(quán)，倒未失原則；然于我而言，那是冰凍三尺的野心?！?/br>
    話落許久不見回應(yīng)。

    平懷瑱撐肘起來，側(cè)身看去，見何瑾弈總算睡著，迷迷糊糊間還動(dòng)著嘴唇，只是絲毫沒有發(fā)出聲來。

    如此一眼霎時(shí)拂散他心頭愁云，平懷瑱湊近幾寸，小聲問道：“你這是睡了，還是在回我的話？”

    何瑾弈未曾睜眼，雙唇仍是那般輕微嚅著。

    “瑾弈?！?/br>
    平懷瑱喚他，隨即起身下鋪，碾滅外頭的最后一點(diǎn)星火。

    滿室驟暗，何瑾弈恍惚察覺身旁之人走了又回，親密地?cái)堉诙呎f話，說了什么實(shí)在分不清楚，但覺令他心生歡愉。

    “這世上沒誰比我更該做你‘一心人’，我知你抱負(fù)、諳你喜樂，唯有我可以陪你覽遍天下寸土，朝上朝下，堂里堂外，皆與你白首不離?！?/br>
    何瑾弈似有若無地聽進(jìn)耳里，自有一晌美夢在懷，不自知地彎起了唇角……

    天明之后，何瑾弈乘車架出宮。

    平懷瑱緩些梳洗，去往鳳儀殿向皇后請安，罷了換作一身常服出宮去。

    京郊之北有閑山，山中有高士，傳是退隱竹林的兩位智賢儒人，世稱云鶴二老。

    京中趙府，太子太保趙珂陽以細(xì)墨圈出閑山之腰，對圖紙向太子諫言：“皇上敬重文人，云鶴二老卻素來厭世，久請不至。太子若能謙卑禮敬，求得二老出山輔佐，則可保儲(chǔ)位牢固，且更添兩大智囊?！?/br>
    平懷瑱聞之有理，然始終凝眉不解，問：“可連父皇都請不出云鶴二老，我又如何能夠？”

    院里四下無人，趙珂陽早在平懷瑱來時(shí)遣盡仆從，話到此處仍將聲音壓得更低，謹(jǐn)慎防范道：“太子此言差矣。云鶴二老為人清高，而皇上身為當(dāng)今天子，再是禮賢下士，也不便將姿態(tài)擺得過低，因而兩相不讓。太子則不相同，你如今年少，身為后輩理當(dāng)謙恭叩請……臣只怕太子放不**姿?！?/br>
    “舅舅多慮了，”平懷瑱聽得通透，當(dāng)即答應(yīng)，“我便學(xué)一學(xué)古人，三入閑山，叩請高士。三回不行再三回，求至二老心悅為止。”

    趙珂陽欣慰無比，尚未道盡之話，倒也不必多說了。

    其實(shí)不僅是求賢問策，鞏固儲(chǔ)君地位，他心下所憂是六皇子一方會(huì)先下手為強(qiáng)。

    平懷顥如今年過九歲，雖稚嫩，心性卻明顯大有長進(jìn)，近兩月來不再同以往那般頑劣不堪，反是勤加學(xué)業(yè)，孝敬有禮，自然更得皇上歡心，如此表現(xiàn)，不知究竟是受了何人點(diǎn)化。

    君心難測，劉尹歸京前政績卓絕，如今近在朝廷為六皇子與宜妃庇蔭，難保哪日風(fēng)云大改，太子便不再是如今的太子了……

    趙珂陽一聲長嘆，若有所思地敲點(diǎn)著紙上墨痕。

    平懷瑱在趙府之中一敘許久，整一日快至申時(shí)才乘車出來。京中學(xué)堂放課，道上稚子眾多，平懷瑱聽著耳里歡鬧聲，挑簾叮囑駕車宮人：“仔細(xì)些。”

    話方落地，便瞧見路邊一位熟悉孩子，那孩子也瞧見了他，偏頭把他瞅著。

    “停車?！?/br>
    短短一聲馬嘶，宮人嘞住韁繩，扶太子下馬。

    平懷瑱走向小孩兒身前，蹲**來笑道：“你怎么在這兒？”

    “方下了課?！毙『翰[著眼睛回他。

    平懷瑱不再多問，抱他上車，令馬車調(diào)頭向承遠(yuǎn)王府去。

    這孩子正是承遠(yuǎn)王世子平溪崖，承遠(yuǎn)王膝下長子夭折，王妃終又于八年前誕下一子，便是眼前世子。平懷瑱自幼常得王妃關(guān)懷體貼，加之憐她少子，因而十分喜愛這位堂弟，只可惜平溪崖鮮少進(jìn)宮，平素都難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