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自然?！?/br>
    太監(jiān)搬了個圓凳放在病榻旁，宋慎凈手后落座，仔細觀察病人：

    明黃龍床上，承天帝仰躺，須發(fā)灰白，瘦得兩頰凹陷，臉龐密布皺紋與斑，左眼緊閉，右眼睜開一條細縫，唇色面色發(fā)灰，不時“嗬嗬~”喘息。

    年邁衰弱，平日又cao勞易躁怒，猶如油盡燈枯，回天乏術(shù)。

    宋慎暗道棘手，卻不動聲色，聚精會神，先號脈，然后探查病人苔色體溫等，緊接著詢問皇帝近侍和御醫(yī)些情況，爭論半晌后，御醫(yī)拿了藥方去煎藥，他則開始針灸。

    瑞王唯恐父親生氣，原本站在稍遠處，但看著看著，不知不覺，逐漸挪到了病榻前。他注視昏迷的父親，憂心如焚，耳語問：“需不需要找個太醫(yī)給你打下手？”

    “不用。”

    宋慎從醫(yī)箱里取出一個扁平銀盒子，打開，露出幾十枚長短粗細不一的銀針，暗忖：太醫(yī)一致認為針灸是險招，畏懼擔責(zé)，均不贊成，誰肯給我打下手？

    宋慎神色嚴肅，有條不紊地忙碌。他自幼習(xí)武學(xué)醫(yī)，習(xí)武之人的手，寬大結(jié)實有力，拈起細如牛毛的銀針時，卻十分穩(wěn)，針尖不晃不顫。

    瑞王目不轉(zhuǎn)睛，皇帝親信們安靜旁觀，不敢隨意開口，生怕影響大夫施針。

    幾盞燭臺照得病榻亮堂堂，宋慎彎腰，左手摸準了承天帝側(cè)腦的xue位，屏住呼吸，右手將銀針緩緩刺入其腦部，繼而下了第二針、第三針……腦部施完，胸膛也下了幾針。

    待忙完，他額頭冒出一片薄汗。

    瑞王見對方直起腰，忍不住又靠近，“怎么樣？”

    “兩刻鐘后起針?！彼紊髌鹕砘顒咏罟牵洳亮瞬梁?。

    瑞王留意著對方的一舉一動，招招手，邊上候命的太監(jiān)忙為大夫擦汗。

    三個皇子圍在榻前，看著身上扎了十幾枚銀針的父親，小聲交談，心情沉重，愁眉不展。

    宋慎讓開位置，抽空喝茶解渴，兩刻鐘后開始起針。

    當承天帝腦部最后一根銀針起出后，他眼皮動了動，慢慢半睜開眼睛。

    眾人霎時喜出望外，“父皇？”

    “陛下？”

    “您終于醒了！”

    “父皇，您覺得身體哪兒不舒服？”

    承天帝虛弱，眼睛睜開又閉上，頃刻又睜開，兩眼無神，目光茫然轉(zhuǎn)了幾圈，最終凝聚盯著宋慎，徐徐板起臉，鼻子里“哼”了一聲，嘶啞問：“是你？”

    宋慎被擺了臉色，卻松了口氣，一邊繼續(xù)起針，一邊朗聲答：“是，草民宋慎，見過陛下。您別動，容草民起了銀針，再給您行禮。”

    銀針？承天帝愣了愣，目光往下移，發(fā)現(xiàn)自己胸膛上被扎了銀針。

    “陛下能認出草民，也能開口說話，可見神志清醒了?！彼紊鞯椭^，專心致志起針。

    承天帝作為父親，永遠無法允許兒子與斷袖廝混，又冷哼了一聲，卻依言躺著沒動彈。

    眾人紛紛愁眉舒展，湊近觀看。

    宋慎的動作如行云流水，少頃，起完銀針后，伸出雙手，活動十根手指，示意道：“請陛下略微活動活動四肢，讓草民看一看針灸的效果?！?/br>
    承天帝雖然嫌惡斷袖大夫，卻理智，并未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輕輕動了動胳膊腿和手指、腳趾。

    眾人見狀，欣然笑起來，“宋大夫果然醫(yī)術(shù)高明，一出手，父皇便清醒了！調(diào)養(yǎng)一陣子，想必會康復(fù)！”

    “陛下記得自己是如何病的嗎？”

    承天帝精力不濟，瞥了瞥宋慎，又瞥了瞥規(guī)規(guī)矩矩的四子，無力訓(xùn)導(dǎo)，蒼老的嗓音回憶道：“當時，朕一陣暈眩后，莫名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但心里明白，醒時聽得見身邊動靜，卻睜不開眼睛?！?/br>
    宋慎收好銀針，不卑不亢，簡略囑咐：“草民前兩年就提醒過，您得忌怒，急怒攻心損身體。稍后服了藥就歇息，踏踏實實休養(yǎng)一陣子，慢慢會好轉(zhuǎn)的?！?/br>
    “朕身為一國之君，政務(wù)繁多，偶爾難免動氣，你當朕喜歡發(fā)怒？”

    “不是，草民只是提個醒而已?！?/br>
    “哼，宋慎，你的過錯——”

    承天帝欲言又止，想發(fā)發(fā)帝王之威，卻忍下了，感慨心想：儀表堂堂的一個高明大夫，為何是個斷袖？自己斷也就罷了，你竟敢勾著皇子一起胡鬧，簡直是逼著朕出手懲治！

    瑞王忍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插嘴，勸道：“父皇，眼下保重龍體最要緊?！?/br>
    “四哥說得對?！蔽寤首右残⌒囊硪?。

    慶王為父親掖了掖被子，若無其事地打圓場，“宋大夫來自民間，性格耿直，有時直言不諱，卻是一片赤誠之心，且醫(yī)術(shù)可信可靠，父皇大人大量，留下他吧？他若能伴駕照顧，應(yīng)有助于您早日康復(fù)?！?/br>
    承天帝沉思片刻，慮及太醫(yī)院靠不住，無奈妥協(xié)了，威嚴道：“他若能遵守宮規(guī)，留下倒也行?！?/br>
    眾人一聽，齊齊望向宋慎。宋慎會意，懇切表示：“宮規(guī)本就應(yīng)該遵守，草民從來不敢觸犯！”

    不敢？承天帝聞言，懶得再冷哼，閉目養(yǎng)神了。

    殿內(nèi)頓時靜悄悄。

    幸而，不久，藥煎好了，打破了寂靜。

    “陛下，請進藥?！睅酌t(yī)合力侍藥，噓寒問暖，畢恭畢敬，宋慎便退開了，不料還沒站穩(wěn)，承天帝余光一掃，淡淡道：“下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