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家燈暖
風聲呼嘯,山崩地裂,大雪籠罩的結界再次坍塌,寒冰迅速封住每一個人。 睜開眼時,眼前還是那個小鎮(zhèn),一模一樣的街道店鋪,行人絡繹不絕,石橋宛若飛虹,一切井然有序又無聲無息。 駐足細聽,銀鈴般笑聲再次響起,似喜還悲。 循著笑聲尋去,青磚黛瓦里,院門如月,勾勒一抹剪影。里面飛雪如絮,虬枝似墨,美人黃裳,臘梅暗香浮動。 風白深吸一口花香,頓覺遍體生寒,不覺嘆道:“真似一場大夢?!?/br> “不是夢,我們已經進入了第二層結界?!?nbsp;風岫暗暗握緊住手中劍柄,冷靜囑咐道,“這姑娘有古怪,大家小心,勿要驚擾了她?!?/br> 黃裳女子回眸,微微一笑,如蝴蝶翩躚落地,提著嫩黃裙擺穿過漫天飛雪,似怪還嗔道:“夫君,你終于回來了,我已經等了你七天七夜。” 女子狐貍眼微微上揚,櫻唇輕抿,一顰一笑極盡嫵媚,甜脆嗓音透著一股空靈,宛若琉璃幻境中的仙子。 ‘夫君’二字嚇得風白后退一步,清瑤三人極有默契后退三步。風白無奈之下,強扯了個笑臉:“是嗎,為何要等我七天?” “那日你說要獨自引開扶桑,帶著火靈珠離去,讓我留在這里等你回來一起過七夕?!?/br> “七夕?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你離開之后,這里下了一場大雪,一場無休無止的大雪?!彼┲辛鹆б粯拥男℃?zhèn),長長睫毛凝了一層冰晶。 大師兄離開之后,她一直在鎮(zhèn)上徘徊,買點衣服配飾,攥些小吃特產,心中想著,把最好的東西捧給思慕之人。 嗯,不自己先試試,怎么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呢。 她從東街胭脂鋪子逛到西路裁縫鋪,從北道酒肆吃到南巷包子店,大約逛了三日,風白依舊沒有回來,她心底里有些失落。 想到風白追尋火靈珠去了,黃衫姑娘心中靈機一動,或許,她可以去找水靈珠。 她本來就是個毫無追求的狐仙,托著青丘狐仙世家家主父親的關系,得以拜神女含光為師,平日里好吃懶做,一生之中最認真的一件事便是追風白。 蓬萊大師兄風白,永遠關懷著所有弟子,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令人覺得可親可靠,她曾慶幸地想,喜歡這樣的一個人,即便被拒絕了,也是不會受傷的。 翠衫少年帶著水靈珠找到她的時候,憑她狐貍敏銳的本能,這是一個與風白截然不同的人,喜怒無常,危險至極。 翠衫少年名扶桑,生得極好,精致的五官多一分流于濃艷,減一分失于寡淡,令九尾狐族中最嫵媚的她都自慚形穢。 扶桑轉動著手中晶瑩剔透的小珠子:“以你rou身交換水靈珠,可愿?” 她想著,若她取得了水靈珠,大師兄一定會刮目相看,不會再把她當成一個孩子了。 “不愿?!彼撕髷挡剑x這個少年遠些,因為動物的本能告訴她,這個妖孽般的少年不懷好心。 少年盯著她的臉,似在盯著某件衣服,眸底有欣賞,還有嫌棄,不無遺憾地說:“這張臉雖然生得妖艷了些,與她氣質不符。不過,六界之內,暫時很難找到其他的,只好先湊活著用了?!?/br> “所以,小徒兒,由不得你愿與不愿,你的rou身得交出來了?!?/br> “水妖,還不滾出來?!狈錾Uf完,橋下暗流涌動,強大的妖力凝聚成形,一掌將她打在地上。 身為九尾靈狐,她別的本事不行,逃命的能力倒是一流。情急之下,她砍掉一條尾巴,真身趁機逃脫了。 她在熟悉的巷子里穿梭,青磚黛瓦,長街窄巷,雜貨商鋪琳瑯滿目。小狐貍藏在賣布的染坊之中,目睹著水妖一間又一間鋪子搜尋,怒氣沖沖。 扶桑掃了一眼周圍,眸底一片陰鶩,把玩著手中小小靈珠:“小徒兒,我知道你就在周圍,你若再不出來,我便毀了整個鎮(zhèn)子?!?/br> 不能出來,一定不能出來,她蜷縮在一口干了的藍色染缸中,咬緊牙關,抱著自己一動不動。 “哼,你要記著,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贝渖郎倌暾f完,薄唇微勾,握緊拳心,蒼白指縫中,靈珠發(fā)出耀眼的光芒。 “不要——”她撲了上去,心想,這人一定瘋了。 狂風驟起,大水鋪天蓋地,淹沒了繁華似錦的小鎮(zhèn)。 少年不避不讓,在她觸碰水靈珠剎那,臉上浮出一絲詭異的笑。 她心中驀地一驚,待要收手,卻已經來不及了。 一股巨大靈力順著靈珠傳來,迫使她離開自己的身體。 她眼睜睜看著自己形魂分離,身體被翠少年帶走,魂魄奪過水靈珠,困于古鎮(zhèn)。 她知道,在那少年離開幻境之前,她可以奪回rou身,扶桑顯然不愿毀了這具身體。可是,水妖守在半空中,正陰森森地四下尋找她。一旦她現身,水妖一定會追上來爭奪靈珠。她不想丟了水靈珠,至少,在那人回來之前…… 扶桑走了,她的世界便開始下雪,一場一直無休無止的大雪。 “你剛剛說你等了七日??墒?,七日之前,我還在蓬萊呢?!憋L白長舒一口氣,這樣看來,他便不是他們口中的大師兄了。 讓他成為那個背負著好幾個情債的大師兄,開什么玩笑。 “你看,那窗臺擺著七枝梅花。第七枝是我今日剛剛放上去的,我確實等了你七日?!秉S衣清影開口,“夫君,待我取回我的rou身,我們成親可好。” “哈?”風白瞋目結舌。 不待風白反應,她一掌揮出,手中鈴鐺直擊一身水藍紗裙的清影,后者側身避過,兩人一言不發(fā),下手毫不留情。 同出蓬萊水月峰,兩人一模一樣的身形,相差無幾的招式,一時難分高下,卻令人眼花繚亂,只能憑借衣服區(qū)分二人。 水月峰修習的仙法招式靈動,行止之間猶如行云流水,猶如美人舞樂,而非斗法殺人。白雪紛飛,鈴鐺清脆悅耳,臘梅暗香浮動,兩美人似花間蝴蝶般翩躚,一黃一藍,輕紗飛揚,賞心悅目。 “原來都這么厲害。”清瑤打了個寒顫,幸好動手的不是她。 “藍衣清影師妹招式更強,但黃衣清影似乎與幻境密切相關,靈力充沛。一時之間,還分不出高下……”風岫站在一旁解釋,分不出高下,正好就近觀察,怎會有生得一模一樣的人。 若黃裳清影說得為真,那藍衣女子潛伏蓬萊這么多年,目的又是什么? 談話間,藍衣清影袖中射出一枚暗針,被落花擋過幾支,剩下一個堪堪擦過黃裳姑娘脖子,黃裳清影手中鈴鐺直直刮傷藍衣女子臉頰。 風白摸了摸自己臉蛋,退后數步,感嘆道:“女人打起架來可真狠。” “小白,性格冷清的和活潑的,你更喜歡哪一種?”清瑤想了想,換了個自以為委婉的方式提問,“或者說,你更希望娶哪個回家呢。” “我更喜歡你這樣的?!憋L白脫口而出,頓了頓,又狡黠笑道,“誰讓你挖坑了,把自己埋了吧?!?/br> “確實把自己埋了?!鼻瀣庎?。 風白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黃裳清影忽然不管不顧,拼著內傷也要將手中鈴鐺砸向藍衣清影,打傷對手之后,她眸光一轉,袖中鈴鐺直接砸向清瑤。 “小心?!憋L白一把推開碧衣女子,揮劍劈開迎面而來的小鈴鐺。 “你對我動手?”藍衣女子一臉不敢相信,眼中氤氳漸濃,抹著眼淚轉身跑遠。 青石板上,藍衣清影踉蹌著爬起來,不理會眾人,冒著風雪走出院落。 “你們在這兒等著?!憋L岫交代完,追著雪中藍衣身影離開。 隨著三人的離開,包裹在冰雪中的琉璃世界歸于一片寂靜。 風白走到古梅樹下,望著枝頭晶瑩剔透的淡黃花瓣,腦海中不由浮現那個數著花瓣的黃裳小狐貍,不由問道: “瑤瑤,你說,我真是風白嗎?” 少年眸子亮晶晶的,似泉水般清澈,清瑤歪頭打量片刻,這樣的二狗子,會辜負那只小狐貍嗎? 不被狐貍戲耍嫌棄就算燒高香吧。 她默默收起自己想法,搖了搖頭:“不會啊,傳說中的大師兄,沒你話多。” 沒你話多。 這算夸人還是損人?他嘴角抽了抽,繼續(xù)多話:“如果一個人偷偷喜歡你,你會嘲笑他嗎?” “喜歡一個人,希望給對方最好的關心和愛護,這原是世上最美好又獨一無二的東西。這樣的美好,又怎忍心去嘲笑?”她想起梅花枝頭的黃衣清影,似看到曾經的自己,眼眸染上幾分濕氣,“如果一個人偷偷的喜歡我,我會很感激很開心的吧。只是,若是不能給予同等回報,也會有一點點心疼?!?/br> 心疼嗎?是因為真正的喜歡過,自卑過,患得患失過,才會設身處地的為他人著想吧。所以,她真的很喜歡風玨吧?小白尋思著,心底不經有些酸澀:“你真是一個善良的姑娘?!?/br> 清瑤愣了愣,想摸摸對方的頭,卻發(fā)現他比自己還高,不由訕訕收回凍得通紅的手,不滿道:“你是不是傻,人家明明是一位溫柔的姑娘?!?/br> 溫柔嗎? 是不是他理解有誤?小白認真詢問:“你確定你說的溫柔是溫柔的溫,溫柔的柔嗎?” “二狗子!” “說了不許這么叫我?!?/br> 白雪與落梅齊飛,暮色悄然降臨,幽冷燈光亮起,影影倬倬。 黑暗里,幾只幽魂四下飄蕩,尋尋覓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