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白衣替身
春日入夜,月色如水,微涼。 碧衣女孩在林中奔跑,樹木茂密,盤根錯節(jié),她不知摔倒多少次,臉上濕漉漉的,胡揩了一把,也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 山嵐連綿起伏,如黑暗中張牙舞爪的怪獸。 茂林深處,隱隱傳來女子哭泣,聲音婉轉哀絕。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遠遠望去,一白衣女子坐在路旁,青絲如瀑,靜靜垂到地上。她掩面低泣,瘦小肩膀微微聳動,楚楚可憐。 她放慢腳步,心底有些發(fā)慌:是人,是鬼,還是妖? 林清瑤想了想,隨手拾起地上枯枝,躡手躡腳繞開白衣女子。 “小meimei……”白衣女子驀然回頭,臉上淚痕未干,怔怔瞧著碧衣小姑娘。 木棍揚在半空中…… 林清瑤干咳了幾聲,尷尬笑了笑:“真不巧,還以為有鬼……” “我還以為meimei是妖呢。畢竟,女兒家出現在這荒山野嶺,總有些奇怪?!?/br> 白衣女子垂首,掩面吃吃笑道,“妾名荼幽,不知meimei如何稱呼,可否方便搭伴同行?” “我姓林,名清瑤?!?nbsp;她丟開木棍,搓了搓手,“那個……不好意思……我有些內急……” 話音未落,她提著綠羅裙已經跑遠。 不知跑了多久,茂密樹林漸漸散去,漫漫山頭上,一片荼蘼花海綻放,雪白灼目。 花樹小徑上,自稱荼幽的女子一襲白衣翩然,臉色蒼白如紙,襯得眼角一枚殷紅紋花栩栩如生。 她嘴角輕揚,笑意卻不達到眼底。 這情景……說不出的怪異。 林清瑤愣怔了一瞬,不由自主地隨著白衣女子走向花樹深處。 白衣女子邊行邊介紹:“夜深露重,山中常有野獸出沒,meimei一個女兒家腳程不快。前面便是我家,meimei不妨暫住一宿?” 山坡之上,繁花之中,幾間小茅廬映月獨立。 冷風拂過,林清瑤打了個寒顫:“落盡荼蘼花事了。如今不過初春,這些荼蘼如何全部盛放?” 白衣女子笑答:“付諸心血爾。” 一陣涼風拂過,皎潔月色下,滿山花枝搖曳,幽幽花香浮動。 花樹繚亂,林清瑤只覺心頭慌亂不已,腳步也虛浮起來。 白衣女子推開木門,眼底一縷幽芒閃過:“meimei累了,進屋好生安歇吧。” 她看了一眼,屋內擺設及其簡單,唯有一床一桌一椅而已。她頓覺神思困倦,剛觸及床榻,便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夢中花香濃郁,夾雜著深夜?jié)窭錃庀?,沁人心鼻,令人想屏住呼吸,卻又忍不住大吸幾口。 林清瑤循著花香,迷迷糊糊走到室外。 月下荼蘼肆意綻放,朵朵花瓣潔白無暇,嬌嫩如嬰兒肌膚,吹彈可破。 幾顆花樹下,路人交織,他們似在賞花,又似沉醉花間,口中喃喃不休,滿山低語呢喃。 “好香……好甜……” “不要,不要……” “好舒心……” 聲音有氣無力,隨著甜蜜花香在夜空蕩漾,如同一首首驚悚的搖籃曲。 事出反常必妖。 林清瑤自小隨爺爺玄塵在青云山上修行,見過不少妖怪蠱惑人心的手段,此次本計劃上皇山取千年雪芝,不料中途迷路,還與小白走散。此刻她心下警惕,知不能沉睡過去,精神卻不由自主渙散,所看所聽逐漸渺遠,唯有鼻尖花香濃郁,隱約帶些血腥之氣。 素白荼蘼綻放,灼灼漫山坡。朵朵花瓣晶瑩剔透,淡淡光華流轉,如夢亦如幻。 行人拖著沉重四肢,漫無目的地游走。他們面龐被月色映得慘白,眼鼻口中相繼流出鮮血,蜿蜒似紅色小溪,斑駁可怖。 雙眼莫名酸澀,心跳加劇,似要蹦出來,林清瑤用力吸了一口花香,緩緩閉上雙眼,也不自覺輕喃:“好甜,好香……” 青云山上,綠竹漪漪。 青衣老者發(fā)須皆白,靜靜躺在溪邊山石上,花白山羊胡子靜止不動。 她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過去,蹲在老者身旁,顫抖著雙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反應了半晌。猛地一屁股跌坐在山石,她一把摟著青衣老著,心下愴然:“爺爺,爺爺,你怎么了?” “你不是仙人嗎?不是說仙人壽與天齊嗎?不是說等瑤瑤長大孝敬您嗎?不是要看著我嫁人才放心嗎?別丟下瑤瑤一個人,好不好……”她一連串反問,老者身體如山石一樣冰涼,自始至終一動不動。 林清瑤淚如雨下:“爺爺,不要再睡了,醒過來好不好?” “不要丟下我一人,我害怕……” 不知哭了多久,雙眼又酸又痛,她慢慢閉上眼睛。 爺爺走了! 日升月落,茅廬里,山石上,小溪間,再也找不到熟悉的身影。 世上再也沒有那樣關愛自己的人了。 這一切,不想、不愿、也不要接受。 山間月色皎潔,暗香浮動,醉入香氣令人莫名心安。 好想大口吸入花香,好想沉浸在這傷心又舒心的香氣中,好想永遠無憂無慮地沉睡下去…… 月光無比皎潔,月下人影輪廓也十分清晰,一動不動。 人影? 爺爺乃蓬萊仙者,自然沒有影子的。 林清瑤倏地睜開雙眼。 哪里還有什么溪水山石茅廬,目之所及,只有一望無際的花海。 思緒驀然清明,她閉上眼睛,心中一頓狂喜,還好,一切只是個夢。 爺爺還活著,還有什么更令人害怕的呢? 恐懼淡了三分,口鼻之間充斥的不再是馥郁花香,而是濃郁血腥之氣,混雜令人作嘔的尸體腐臭味。 胡亂一把抹掉臉上血跡與淚水,林清瑤抬頭,只見山下村民接二連三走來。他們無不涕泗橫流,卻渾然不覺。 幾人甚至七竅流血,面色透著青黑,轟然倒在花樹下,化為一堆黑土。 血腥味混雜著尸臭味,陣陣入鼻,她強忍住作嘔,繞開纏繞的花枝,朝山下走去。 花香漸漸甜膩,迷糊之中,她被腳下花枝絆倒,直直栽向地上人形黑土。 林清瑤失聲尖叫,嘴卻被人捂住,身體亦被拉了起來。抬眼望去,小白眨了眨眼,俊美的臉上全無血跡淚痕。 “還算有點義氣?!绷智瀣幍吐曕洁?,明明一起上蜀國皇山找尋千年雪芝,走到一半,這小狼妖便不見了。 “哼,本狼君若不來,某人哭起鼻子,還不水淹蜀國?” 少年裝行尸走rou狀,似木偶一般漫無目的,往花林外圍走去。 她剛要反駁,驀然回身,血色花枝上,一襲白衣分外醒目,蒼白臉龐笑得邪魅,定定盯著二人。 林清瑤心下駭然,下意識拉著少年狂奔,來路卻被花樹堵死,水泄不通。 花樹來回移動,時而密集,時而稀疏,赤色虬枝上嬌艷朵朵,血□□滴。 小白反應過來,對月下樹上的荼幽嬉皮笑臉道: “神仙jiejie,你長得真美……” “說吧,你們誰先死?”荼幽冷冷打斷。 他似沒聽見,猶自滔滔不絕:“自然都不能死。jiejie看我年紀輕輕,上有老父,下無幼子,尚未游戲人間,也未娶得像jiejie這樣的嬌妻,如何能死呢?當然,這愛哭的丫頭也不能死,唯有她來反襯您,方顯得jiejie清麗脫俗,不食人間煙火…” 小白絮絮叨叨,林清瑤手藏在身后,握住一枝花枝。 頃刻之間,她身后樹枝歷經三季變化,花落、葉黃、枝竭,枯萎,化為飛灰…… 花枝凋零,瞬間摧枯拉朽,化為漫天紅塵,唯余惡臭腥味飄蕩。 “快跑!”林清瑤掙脫老化枯萎的花枝,朝外面跑去。 “哼,不自量力?!卑滓屡訌V袖一拂,遒勁樹枝如利鞭揮出,緊緊捆住二人腳踝,將他們倒掛了起來。 她眼神凌厲如刀,冷冷威脅道:“小丫頭,把木靈珠交出來?!?/br> 林清瑤被倒懸著,眼冒金星:“什么木靈珠?” 白衣女子笑得詭秘莫測:“區(qū)區(qū)凡人,若非擁有木靈珠,如何令枯木逢春,瞬時摧枯拉朽?” “好啊,木靈珠給你?!背幂庇姆稚裰H,林清瑤揚手,幾枚樹葉如利劍飛出。 綠光一閃而過,削斷荼幽腳下樹冠。荼幽在漫天緋色花瓣中飛起,身姿如九天仙女,曼妙絕倫。 她急忙引訣施法,腳上藤曼卻只見開花,并未老化。 “原來你并未完全駕馭木靈珠?!卑滓屡永湫Γ安唤怀鲮`珠,你們便一起化作花肥吧?!?/br> “妖女,想都別想?!?nbsp;未說完,一只藤曼扇來,碧色衣衫映出一道血跡。 “住手,你膽敢動我們,等爺爺來,定將你和這害人的花林燒成灰燼,燒得花也不剩,葉也不剩,根也不剩……”小白使勁掙扎,無奈樹藤越困越緊。 林清瑤揮手,幾片樹葉割斷二人腳腕藤曼,翻身落地站穩(wěn),便被白色身影拉著狂奔。 “不見棺材不落淚?!陛庇睦浜?,一揮衣袖,幾根虬枝如蛇纏住君煜,少年臉色因疼痛窒息而扭曲,終于暈了過去。 林清瑤慌亂下再次施訣,樹葉紋絲不動,只好掏出懷中匕首,迎上襲來的藤曼。 白衣女子隨手丟出暈了的少年,袖中飛出白色錦緞,如軟蛇纏上綠衣女子,將其慢慢鎖緊。 花香惑人,不消片刻,無力、疼痛、疲憊、恐懼紛紛襲上心頭。 一陣花瓣飛舞,霎那間裹住二人。 馥郁花香中,林清瑤只覺上下眼皮打架,身心疲倦不堪,蠱惑人隨時放棄。她用指甲掐著自己,手心一片濕潤,不知是汗是血。 時光像紛飛的花瓣,又急又緩。 不知何時,玉笛聲忽起,悠悠似天邊云,潸潸若竹間風,涼涼如水中玉,直擊靈臺深深處,令人靈臺豁然清明。 夢耶? 笛聲悠遠似在天邊。 非耶? 她睜開雙眼,只見一白衣少年,吹奏著玉笛,踏月而來,衣袂飛揚。他攜來滿身月光,湮滅殷紅血氣。 荼幽冷哼一聲,水袖妖嬈凌厲,徑直攻向來人。 夜空下,白衣少年翩翩身姿不染塵埃,身若謫仙,輕松化解荼幽攻勢?;ㄑ浠亩?,漫山緋色花瓣緩緩飄落,令人神智恢復清明。 林清瑤心中松了一口氣,身體卻疲倦至極,倒向落花深處。 “姑娘…”不知誰的臉在眼前晃了晃,終歸于一片漆黑。 ※※※※※※※※※※※※※※※※※※※※ 嘻嘻嘻,謝謝閱文,請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