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恒接了，順手拉她坐在身旁，牽住她的手，依舊滿懷心事，無從說起。

    “殿下若是為難……”她也不忍見他一幅愁眉不展，青袖今日所為本就死罪，東越將士列陣助威更是謀反之嫌，天子怎樣誅殺都不為過！她左右衡量，壯了壯膽子，狠了狠心，終于說道，“殿下可以把我再丟回霜華宮！只要放我三軍將士歸國，放青袖青濯他們歸國……”

    “璃兒！”玉恒呵斥，甩開她的手，“你以為囚你在霜華宮是我欣然為之嗎？你可知你在霜華宮時我每一天每一晚都心焦若焚！我恨不能一把火燒了那該死的宮殿！燒了所有逼迫要挾本君之臣！”

    蔚璃被吼得不敢多言，垂首斂目去拾桌上茶盞，想以喝茶化解當(dāng)下窘迫。

    “放下！”玉恒又吼一聲。驚得她立時縮手，仰頭半是嗔怨半是訝疑地看他：喝茶也不許了??？

    玉恒也覺出失態(tài)，緩和了語氣重又說道，“茶已經(jīng)冷了，你的身子不宜喝這冷茶?！?/br>
    蔚璃斜眼覷著，一幅他分明就是借口訓(xùn)斥的神情，她剛剛把盞明明尚有余溫，怎么就冷了！借故打擊便說借故打擊！何必扮這份溫存！

    玉恒瞧出她怨憤漸深，也是拿她無可奈何，誠然是個不可欺也不敢欺的女子啊！他起身，提了茶壺，繞至火爐下，重又放置回炭火上，便直身立在火爐旁，靜等茶滾。

    蔚璃最是受不得他這等胡亂講究！也忿忿著起身，甩下一句，“我不喝了！我要睡了！”便直奔床榻而去。真若明朝再被打回霜華宮，那就且容她今夜貪戀一回暖榻罷！

    玉恒回頭看看，既不攔，也不勸，仍舊直身靜立爐前，似在思量瑣碎，又似是專注茶湯。

    蔚璃躺回床上，便覺出周身乏累，再擁住暖裘，便覺得又昏昏欲睡，睜眼看了片時，見他并無就寢之意，守著他那個破茶爐倒似煉煮仙丹一般！當(dāng)真恨人！

    “我不要住在凌霄殿！”她沖著他吼道。

    玉恒又回頭看看——那個被子蓋得一塌糊涂，枕斜衾亂的女子，憑是他怎樣教養(yǎng)也抵不過她本性使然！“好??！我明日就派人去打掃流云小筑。”不在眼前，就不會頭痛！

    蔚璃未想到還能得逞，遂又強(qiáng)調(diào)，“只我一人去住！你不許跟來！”

    “好?。∥也桓?。”玉恒注目著就要滾花的茶湯，總須有幾日讓他歇歇神罷！

    蔚璃又覺狐疑，他演得這是欲擒故縱？“我要苓兒與我一起！你那些個鶯鶯燕燕休要來擾！”

    茶湯終于煮開了，玉恒提起茶壺，重又斟了一碗熱茶，又放入茶海的冷水中鎮(zhèn)了片時，這才端起來送至蔚璃床前，先教訓(xùn)說，“女子當(dāng)切忌得寸進(jìn)尺！璃兒明白？”說著拉她坐起。

    蔚璃各種不甘，可是那茶湯之香已然近在口鼻，引誘著她倒也忘了君子之教訓(xùn)，捧過茶湯，先淺嘗一下，果然濃郁暖口，可比苦藥好喝多了！“要是再有幾塊茶點就更好了！”

    玉恒無奈苦笑，她果然是半句也未聽進(jìn)！“天就亮了，那些甜膩的就等早晨起來再用罷！”

    “我要苓兒與我一同去流云小筑。”蔚璃不舍其求。

    “苓兒是個蠢笨的！我另外換個伶俐的給你。百里既通醫(yī)術(shù)，做事又有章法……”

    “我只要苓兒！”蔚璃又開始固執(zhí)己見。

    玉恒嘆息著，“那么——要么是苓兒，要么是流云小筑，兩者不可兼得！”

    蔚璃捧著茶碗，挑眉看他，“我要苓兒！但不住凌霄殿！”

    狡詐的女子！玉恒輕笑一聲，接過她手里空空的茶盞，“都如你所愿！安心睡罷！”于是又扶了她躺好，將被毯裘披一層層替她蓋好，被角塞好，玉枕放正。

    “你不睡嗎？”她悄悄瞄一眼他手臂上滲出的斑斑血跡，一直未敢問他傷勢，只怕招他厭恨，那個青袖可也當(dāng)真是行事莽撞！

    玉恒憐她臨睡前的溫順可愛，忍不住逗趣道，“你這是臨去之前還想留個念想嗎？璃兒若是誠摯相邀，我倒也可以勉為其難……”

    蔚璃又羞又窘，又恨自己多事！他愛睡不睡！愛睡哪睡哪！關(guān)她何事！翻轉(zhuǎn)個身，又故意蹬亂了被子，扭歪了玉枕，這才閉目睡去。

    玉恒笑笑，向著她后背柔聲道，“陛下玉體違和，我須代陛下早朝。這便要去了，璃兒好睡?！闭f時又在她耳邊落下一吻，她嗔惱著回頭，可是燭火已被他熄滅，朦朦中只看見一支背影孑然，漸去漸遠(yuǎn)，轉(zhuǎn)過屏風(fēng)便不見了。

    *******

    蔚璃知道他許諾的事必定踐行！就說這打掃流云小筑罷，翌日他下了早朝便指令了宮中侍從即刻前往，只是這被派去的可也不只是灑掃庭院用的三兩婢仆，連帶著木工瓦匠，花奴園丁，還有數(shù)名執(zhí)堪輿之責(zé)的風(fēng)水禮官，也都被派了去。如此一來，她想住進(jìn)流云小筑，大約還要等上幾個春秋了！

    苓兒倒是真的被指派回她身邊了，只是這個苓兒一面為著自責(zé)自愧而終日憂心惶惶，一面為著醉胭脂的毒許是真的傷了心智，終日里做事總是提三忘四，顛倒晨昏。蔚璃看著也委實難以維持，就不得不接收了玉恒硬塞給她的醫(yī)官百里一并侍奉。

    而至于她最最憂心的青袖與青濯，大約六七天后也傳來了消息，天子降旨——定青門女子與東越北關(guān)營將士刺殺東宮之罪，念東宮無恙，又?jǐn)?shù)次御前請旨有意寬恕刺客，故而免青門女子與東越北關(guān)營將士死罪，但活罪難恕！

    后來是玉恒與她緩言相告：青袖入獄，囚禁十載；青濯遣回越都，終身不得踏足皇境；北關(guān)將士一律流放蕪良關(guān)，終身為卒，不得晉升！

    蔚璃對于此樣處置，也無甚可言。囚禁十載，不知于青袖而言是否勝過一死？！而終身不入皇境于青濯而言那是再好不過！至于北關(guān)將士，只要是盛世太平，安心為卒可也沒甚么不好！但此樣刑罰是過于輕易？那可是刺殺皇室儲君??！雖未曾冠以謀反篡位之罪名，但真若得逞那也是毀玉室之根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