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孤燈明滅，恍恍乎又不知此身何在。惟有痛是如此真實，從指尖到腳踝，從眉上到心尖，一寸肌骨也逃不過！蔚璃自疼痛中醒來，睜眼顧看四周——嬌俏的宮娥支頤閉目困睡在床邊，爐上的湯藥已經(jīng)煮到沸騰溢出裊裊白煙，再往遠(yuǎn)處是屏幾昏暗、窗格灰蒙。

    原來此身又回到了深宮。現(xiàn)下是甚么時辰？為何枕邊的君子不在？以往每次深夜醒來，都是有他相擁在側(cè)。雖則對他心有厭棄，可似乎早已習(xí)慣使然。是他已經(jīng)殺了青袖而至心存愧疚不肯照面了嗎？

    “青袖……”她滿心悲戚呢喃一聲，驚醒了床邊的宮娥，“璃公主醒了？要不要喝水？餓不餓？冷不冷……”宮娥連忙起身，侍弄一番蔚璃身上的被毯，又要去斟茶倒水。

    “殿下呢？我要見殿下……”蔚璃說著掀去被子就要起身。

    宮娥緊忙攔住，“璃公主別忙！殿下不在東宮。陛下舊疾發(fā)作，殿下被召去太華殿侍疾了?！?/br>
    蔚璃不禁蹙起了娥眉，怎這樣多災(zāi)多難，陛下又病了？他這位東宮太子還真是勞碌無休?。　叭チ硕嗑?？我等他回來！”她仍執(zhí)拗地披衣坐起——是否今晚該祭奠某人？昏迷前分明看見血染白雪！

    “殿下……大約是不回來了?！睂m娥小心答道，“清霄殿的齊良媛已經(jīng)邀了殿下數(shù)回了，殿下再若不去怕是要惹齊良媛不高興了，所以……興許……”宮娥一面答著一面瞧見女君面色又顯蒼白，忙又改口，“不過殿下去時，留了封信給璃公主！說璃公主若是憂心，可以讀信解憂！”說著往書案處取了一封絹帛來遞回蔚璃手上。

    蔚璃怔怔，竟淪落至此嗎？陷身宮闈之爭？靠他書信解憂？苦笑著解開信箋，只見上面只寥寥片語——璃卿吾愛，夜深彷徨，我心亦然。愿卿一夢悠然，醒時安若。袖，我必不敢殺；濯，我必當(dāng)護(hù)之。勿憂勿念，寬心安枕。盼歸。云疏敬拜。

    又不覺欣笑！他沒有殺青袖！也無意傷青濯！那么，陛下是真的病了，他是當(dāng)真往太華殿侍疾！侍疾之夜又怎會流連妃嬪寢宮？他沒有去清霄殿！甚么齊良媛，閑雜人等爾！

    蔚璃兀自笑著，收好信箋，左右顧看著藏進(jìn)了枕下，又向?qū)m娥令道，“我有些餓了，想吃東西！你去喚苓兒來，不是她奉上來的東西，我不會吃！”

    宮娥左右為難，“這不妥罷，殿下有交待過……”

    “殿下那里自有我去說話！你若把我氣病了，誰人替你說去？！”

    蔚璃只略使嬌氣，宮娥便無辦法，只好轉(zhuǎn)身出去，不多時又領(lǐng)了苓兒回來。蔚璃見苓兒全無先時的機(jī)靈活潑，只管低著頭一味地?fù)崤滦?，一雙手藏在袖里遮遮掩掩，不知避諱何事。

    蔚璃遣退了宮娥，上前來想牽她的手，卻被她急退避開，慌兮兮道，“璃公主！奴婢不配服侍主上！求璃公主還是傳喚旁人侍奉罷！要是殿下知道，又要責(zé)罰奴婢了！”

    “殿下之前……責(zé)罰過你？”蔚璃見她慌得可憐，知她必是受了不少磨難，上前硬拉住她胳膊，扯出她雙手，觸目所及可謂滿目瘡痍！苓兒手指紅腫的像只凍爛的蘿卜，指尖上也有同自己一樣的割痕，只是她指上的割痕必然沒有被細(xì)心照料，又似乎被水浸泡過，那痕印深，透著一節(jié)節(jié)蒼白，仿佛要斷掉一般！而她手背上每一外指節(jié)都有一處凍瘡，有些已經(jīng)潰爛，殘破的更是不忍觸目。

    “苓兒？……”蔚璃看得心驚，眼泛淚光，“我是……昏睡了多久？害你變成這個樣子……”

    “不是不是！”苓兒慌亂著搖頭，倉惶著跪下，“苓兒方才是在漿洗衣物，聽聞璃公主召喚未及凈手就跑來了，是苓兒做事蠢笨！驚了璃公主！求璃公主千萬不要為奴婢傷神……”

    “現(xiàn)在甚么時辰，你還要漿洗衣物？”蔚璃覺得也無須再問，這定是那人嫌她蠢笨，存意懲罰?！傲T了！你以后還是跟在我身邊，不要聽殿下旨令……”可想想這又是癡人說夢，自己也不過是這宮中之囚罷了！

    可還是要打點精神扶起了苓兒，安慰道，“我會想辦法帶你回流云小筑，遠(yuǎn)離這宮闈之爭！小苓兒務(wù)必在忍耐幾日?！闭f著拉她坐向桌邊，又翻找出玉恒備在房間里的藥箱，選些活肌止血的藥粉，替她清理傷口。

    “璃公主不必忙了！殿下要是回來……”苓兒始終忐忑不安，不時地望向屏風(fēng)外面。

    “不要怕！有我呢！”蔚璃寬慰著，可轉(zhuǎn)頭想想，這話似乎對許多人講過——當(dāng)年在東極找到青袖青濯時，她擁住這一對血淋淋的姐弟，就與他們講過；后來趕回帝都在刑場救下若伊母女，雖則倉促辭別，可依然向她們囑告過；再后來回歸故國，王兄每每為國事焦頭爛額，常與她抱怨訴苦，她也曾有此豪言。

    只是這些年過去，她恍然省悟，她所謂的“有我呢”實則是背后有她的云疏哥哥啊！無論是護(hù)持青門姐弟，還是憐惜若伊，亦或襄助王兄，哪一節(jié)又少得了那個東宮太子的默默援手！當(dāng)她向苓兒講一句“有我呢！”，她心中所依憑的還不是他的寵溺與退讓！

    苓兒見主上細(xì)致地為自己敷抹藥粉，心底又愧又悲，含淚道，“璃公主，其實……殿下就是賜死奴婢，奴婢也不冤枉！都是奴婢愚蠢……拾回去的那些花草害了璃公主！那些個紅花……我還謊稱是殿下送給璃公主的！實則殿下根本就不知情！只是那一回苓兒從凌霄宮回去……殿下沒給甚么賞賜，我怕璃公主傷心，就在路上隨便折了幾枝鮮花帶回去……我忘了殿下早有叮嚀，非是元鶴準(zhǔn)備的飲食器物，萬萬不能帶入霜華宮！沒想到……沒想到只那一回就害了璃公主！”說時捂臉大哭，聲聲自責(zé)，“都是苓兒該死！苓兒罪該萬死！殿下就該賜死奴婢！奴婢當(dāng)真無顏再見璃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