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落下來了，紛紛茫茫倒比先前更兇猛了。本是午后時刻，天色卻已暗得猶如夜幕降臨。

    驛站大門再次開啟時，數(shù)十名東越將士持矛涌出，分列兩側(cè)，呼誦一聲，“吾等恭迎長公主！”

    聲向里傳，門庭內(nèi)立有重重鎧甲，亦呼應(yīng)而起，“吾等恭迎長公主！”

    再傳入內(nèi)，中庭后院皆有響應(yīng)，聲動四言，“吾等恭迎長公主！”

    天地為之震撼，院墻上，屋檐上亦應(yīng)聲呼誦，“吾等恭迎長公主！”

    凌霄君立身庭院當(dāng)中，舉頭望去，屋頂墻頭一排排的弓箭手，人人拉弓張弦，指向當(dāng)庭。

    蔚璃放眼四周披甲持槍的將士，認(rèn)出此非都城守軍，乃北關(guān)擎遠(yuǎn)部下，當(dāng)前是歸青袖統(tǒng)領(lǐng)？

    正猜疑時，在眾將士的一片呼誦聲中，青袖提劍自正堂走出，身后跟著拉扯不休的青濯。

    青濯儼然是在勸阻自家長姐，“你這樣作為將長公主置于何地！將我東越將士置于何地……”

    青袖不無所動，揮手甩開臂上牽絆，大步往前，迎向蔚璃與玉恒。她一面欣喜蔚璃看上去的安然無恙，一面稀奇玉家太子竟敢孤身涉險，身邊也只帶了一個小小的劍童而已！

    青袖上前，只向著蔚璃拜倒參禮，“青袖恭迎長公主駕臨！青袖領(lǐng)東越將士恭迎長公主歸國！”

    “恭迎長公主歸國！恭迎長公主歸國！……”徑亭山腳下再次響起東越將士的朗朗呼聲，動徹云霄。

    玉恒回頭笑看蔚璃，此樣陣勢他確實(shí)不曾料到，可是此樣形勢卻是在他預(yù)想當(dāng)中！“璃兒曾有言：不引三軍不入帝都！而今你的三軍，果然氣勢威猛！可還遂你心意？”

    蔚璃也頗為震撼，北關(guān)之軍她已三年未巡，只丟一個擎遠(yuǎn)在那邊領(lǐng)兵守關(guān)，而這些年來既無戰(zhàn)事又無禍亂，她便也懶怠問津，只未想到三年后再見北關(guān)之軍，儼然已是虎狼之師！只是此樣虎狼之師眼中只有她這個東越長公主，似乎全然不識面前的皇朝太子。

    “你的臣子，看不見本君！”玉恒又半是戲謔半是嘲諷地在她耳邊低語。

    蔚璃睨他一眼，本想上前攙扶青袖，卻被他伸手?jǐn)r住，“說話就是！他們都聽得到！”

    正這時，另一邊青濯總算識趣一回，大步上前跪在青袖身旁，高聲誦道，“東越將臣青濯，參見皇太子殿下，參見長公主。”

    玉恒回頭看看，不無嘲諷地念道，“總算還有位故人相識！不然本君還以為入了異域他邦！”

    蔚璃懶怠理他這些陰陽怪氣，向院中大聲頌道，“濯兒平身！青袖平身！眾將士平身！”

    青袖提起寶劍霍然起身。青濯卻是抬頭看看自家長公主，又看看皇太子殿下，并沒有擅動。

    “起來罷！”玉恒苦笑，“只你一人，還能強(qiáng)過這滿院精兵？！”又看青袖，徑直言說，“你要見的人我?guī)砹?。我的人……?yīng)該還活著罷？拉出來驗(yàn)驗(yàn)可好？”

    青袖沒有想到玉家太子會自己找上門來，那個蕭雪固執(zhí)得一封求救信也不肯寫，好在他君臣倒是心有靈犀！于是令士卒往后院帶出了蕭雪。

    依舊是鐵枷烤身，鐵鏈鎖足——蕭雪被帶出來時，蔚璃驚得目瞪口呆——這個青袖也太任性！

    玉恒則先是愕然，繼而啞然失笑，搖頭嘆道，“蕭雪啊蕭雪……你可曾想到會有今日……”一言未盡已忍不住朗聲笑開，又指青袖，“你是怕他跑了還是有意羞辱？再怎么說，他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這樣待他，于心可安？”

    “是他不聽話?！鼻嘈涔緡Ａ艘痪洌詭鋈?，這才吩咐士卒先將蕭雪的枷鎖解開。

    蕭雪被卸去了枷鎖，又愧又窘，連忙上前幾步，向玉恒行禮道，“殿下！請恕臣無能……”

    “罷了！”玉恒幽幽冷笑，“現(xiàn)在可也不必裝什么賢良了！我不來，她也不會殺你！我來，你也不必當(dāng)我是救你！你二人做得甚么妙計(jì)，本君也不想細(xì)究！”說著，又言辭淺淡地問向青袖，“就當(dāng)下而言，一切還都如你所愿？”

    青袖輕哼一聲，既不釋言，也不客氣，“只須讓長公主留下，殿下領(lǐng)上你的人，可以去了！”

    玉恒又忍不住笑，是否該贊她心思坦蕩、用意忠直！豈不知他們的長公主也是他的人嗎？！

    蔚璃還是有些頭暈，總覺得病這一場似乎蠢笨了許多！她只能盡力鎮(zhèn)定心緒，梳理當(dāng)下狀況——原來這位精明的太子帶自己來此是為了換回他那位堪稱忠貞又無比精銳的部將，可是卻并無誠意真的要將自己交給青袖；而青袖不知用何手段竟能綁住了蕭雪，想用他來換自己與她歸國，可她是否知道蕭雪乃初陽城故人，或者曾經(jīng)與她街上擦肩也未可知；

    而蕭雪不知是甘愿為囚還是當(dāng)真疏忽，竟會落在青袖手里，他此刻大約既不想背叛君主，又不想辜負(fù)佳人，正進(jìn)退兩難罷；至于青濯，就完全是個傻乎乎不明所以然，只知站在那里琢磨著該怎么兩下勸架的傻小子！

    “璃兒？璃兒！……”玉恒喊了數(shù)聲才得蔚璃側(cè)目，卻仍是目色茫然，全然一幅不知所措的樣子。玉恒不禁蹙眉：莫非此次醉胭脂的毒傷了她的心智？還是她始終困睡未醒？怎全不似以往那等敏睿機(jī)警！“那么璃兒意下如何？——是與我回家，還是于青袖回國？”

    他問得溫柔可親，在旁人看來大有誘惑之意！

    家？與他一處幾時已經(jīng)稱之為家？蔚璃滿心疑惑地注目眼前君子，又重看滿院鎧甲，又看看青袖青濯……當(dāng)然是要?dú)w國！故國才是血脈至親！“我……當(dāng)然是想……”

    話未說完就被玉恒揮手打斷，他方知一時半刻是哄不住她！而今她羽翼漸豐，隨時可能振翅遠(yuǎn)去！他同樣注目看她片時，轉(zhuǎn)而喝向青袖，“我若是不準(zhǔn)你們長公主歸國，你又待如何？”

    青袖早已料到諸事不易，遂提劍向前又進(jìn)一步，冷顏對峙，“殿下，你可知你城門守軍都是我東越將士？你可知這驛站之內(nèi)都是長公主之兵！你可知……”

    “那又如何？”玉恒笑著打斷，“東越將士不是天子之臣？長公主之兵不受天家調(diào)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