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怎樣，她都此生休矣，無望于東宮，已不足慮！可如何又多出一個冰夫人？是凌霄君的宮中侍妾嗎？姓冰？還是封號為“冰”？

    愈向里走齊葭愈覺怯步難進(jìn)，身上那些多余飾物雖被卸去，可心中無緣故地又添了別樣愁苦。

    舉目惶惶，略定了定神再看四面金瓦翠臺，才發(fā)覺這凌霄宮似乎有殊于別處。這里不只有磚墻硬朗，更有花木柔韌，那廊下植木蘭，庭前培花草，偶得廣闊地還能見幾只修竹掩映軒窗；這里也不只是緩階帶橋，更有曲水清溪，或經(jīng)廊下而過，或繞淺石成塘，將這巍巍宮闕裝點(diǎn)的清雅柔靜！倒是頗有幾分城郊別業(yè)的韻味！

    齊葭經(jīng)過木蘭樹下，偶得陣陣蔭涼，心境倒也安適許多，不禁感慨自語，“這凌霄宮與別處宮殿真是不同……”

    在她前面領(lǐng)路的兩位宮娥聽了，彼此笑看，其中一個回頭來說，“東宮所在原是殿下在九歲之年自己畫了圖紙，請工匠們依圖重修的。齊姑娘看這木蘭樹便知，這宮里難見百年老樁。”

    齊葭點(diǎn)頭，由衷地敬服，“殿下天賦異稟，本就龍鳳人物！九歲之年就能自己重筑宮闕，當(dāng)真少年俊才！我看這凌霄宮地勢趨高，似依山而建，果然有登云臨霄、遨游銀漢之意！”

    兩位宮娥抿嘴笑而不答，心里都道：自家主君還須由她稱頌！世人都道凌霄君天姿卓著，曠世人物，又有翩翩風(fēng)度，乃儒雅君子也！

    兩位宮娥彼此扯袖偷笑，齊葭見了只當(dāng)未見，再向前去，忽聞弦音泠泠，不由得腳下微滯，顧看左右，見左有修竹幽謐，掩一段白墻隱約，右有拱門似月，罩映一幅清池淺塘。宮娥領(lǐng)著進(jìn)了拱月門，愈發(fā)聞得琴音清越，彈得是一曲平平淡淡的清平小調(diào)，撫琴者按弦取音是如此閑意隨性，使這寡味之曲愈顯淡漠疏離。

    繞過一處奇石瘦竹，眼前便得豁然開朗之水榭平臺，水池不甚大，平臺不甚闊，然景觀布置卻是精巧剔透，放眼望去便覺心境寧然，再加之平臺中央的弦意清淡，傾刻間倒似由巍巍宮闕轉(zhuǎn)入幽幽桃源。

    桃源仙姝當(dāng)是中央撫琴的那雪衣女子了！月白色的錦云長袍，湖藍(lán)色的絲絳系帶，眉間一顆丹珠額墜，發(fā)頂一支墨玉簪發(fā)，簡單素凈，遠(yuǎn)遠(yuǎn)望去還真有幾分仙骨靈韻。

    宮娥入前稟報，遺憾的是攪了清淡琴意，女子按琴舉目，唇邊似有似無牽一絲淺笑，開言聲色只比琴音更加淡漠，“齊家小姐？辛苦了。請入座。先喝杯茶潤潤喉罷?！?/br>
    齊葭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禮，只能以賓主之儀淺淺一拜，“葭兒見過冰夫人?！鄙砗箧九搽S她一起下拜。

    宮娥上前攙扶了，領(lǐng)入側(cè)席，安置入座，又斟茶水，又奉鮮果，倒顯得比冰夫人熱絡(luò)許多。

    冰夫人注視琴弦良久，待齊葭兩盞花茶喝盡，才重新舉目緩緩道來，“今日本該由襄貴妃接見齊小姐，陛下違和之故又推來我這邊，我一時倒也備不及隆重之禮招待相府閨秀，惟勉力一曲拙劣弦音算是喜迎貴客罷?！?/br>
    齊葭聽她語意淡漠，言辭卻又謙遜之極，也參不透其中路數(shù)，只能依禮回說，“有勞jiejie為我cao弦，葭兒不勝榮幸。葭兒亦以為今日入宮是參君面圣，未想與jiejie相識，也未能備下珍禮相贈，委實(shí)難堪?！?/br>
    冰夫人笑笑，眼底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慍色，略扶眉梢，緩意道來，“齊小姐可以換我冰夫人，亦或冰尚書，我本是東宮內(nèi)廷總管，為殿下照看宮中內(nèi)務(wù)，平生并無姐妹?！?/br>
    齊葭怔了又怔，幾次張口卻無以言說，面色早已漲得通紅，心下愈發(fā)怨悔走此一遭！

    “去把殿下賞賜的東西逞上來罷。”冰夫人似無意照看齊女情緒，又另外吩咐了宮娥。

    不時有兩名宮娥奉上兩只狹長錦盒，在齊葭面前一一打開了，原是兩卷尋常畫軸。

    冰夫人見她眼中波瀾未動，知君上所賜在當(dāng)下而言非她所愛，閑意言說，“殿下聽聞齊小姐酷愛丹青水墨，有潑墨可擁萬里山河之才藝，故而特為小姐求來西瑯國蘭公子墨寶一幅，繪得是‘春水泛舟’，企望能得齊小姐鑒賞，助小姐揮毫之雅興?！币谎粤T了，果然見齊女目色中閃過一層漣漪！倒底是瑯國蘭公子盛名滿天下?。?/br>
    冰夫人低眉幽幽淺笑，回首又將目光投向池中幾只殘荷。

    宮娥替齊葭展開了第一幅畫卷——果然是春水泱泱！春花爛漫！好一幅東境繁華，盡現(xiàn)眼前！不愧是南風(fēng)閣閣主啊！西瑯蘭公子之盛名果然不是虛傳！

    齊葭驚嘆得此佳作之余，又想到世間傳言的“丹青雙璧”之說，那凌霄君筆墨不輸天下，何故拿了旁人涂鴉來作贈禮？莫非也是瞧她不上？東宮自上而下都是這樣傲慢嗎？！

    “還有一份禮物是殿下親筆所繪，”那位冰夫人仿佛瞧出她心思計(jì)較一般，忽又開言，“只是，此是第一稿，如殿下信上所說：或許瑕疵滿紙，還請齊小姐不要見笑。或許就在近日，殿下還會派人再送第二稿至齊相府邸。”

    怎樣神作還要重修第二稿？齊葭又看著宮娥在她面前展開了第二份畫軸，畫得是宮闕殿宇，那排墨添彩連綿起一重重的亭臺樓閣——此是筑建圖稿??？齊葭在心底驚呼：那位皇家儲君為自己描了一卷九重宮闕？是要依此圖稿修筑瓊樓嗎？

    “殿下欲以宮闕百里為聘，迎齊小姐入東宮，封儲妃，代掌六宮?！北蛉搜院喴怦?。

    風(fēng)忽然有了涼意，驕陽也略顯溫和，就連那一池殘荷蕭索此間也透出幾分雅趣！原來今日所有的苦辛與不堪是為明朝的宮闕百里！——以百里宮闕為聘！試問百年間還有哪個世族女子得此殊榮！太華殿，凌霄宮，桐華殿，紫英臺……這九霄宮內(nèi)哪一處樓臺是為女子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