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尊105樓
何稚秋守在門口,探了探頭,等到過來做調(diào)查的幾個警員消失在胡同口,立刻關(guān)了門,回到院子里來。 “都走了。” 千里眼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翻身起來,抹一把臉,邀功似的來到高岡面前:“演得怎樣?沒露餡兒吧?” 高岡拍拍他肩膀:“挺好,很有天賦。后面的事,也要拜托你了?!?/br> 千里眼一拍胸脯:“我辦事,您放心。我在靈山那哥們兒嘴巴可嚴(yán),我姐在那的事,除了我們幾個,不會有人知道?!?/br> 高岡微微一笑,進(jìn)屋去了。 葉湑坐木窗前,凝望著靈山上的厚松。自她從靈山崖邊“掉下”,已有三天。警局新上任的梁隊長著人天天尋她,她心里總有些愧疚,只是礙于大局,不便出面。 身后,有人在敲她房門。 葉湑應(yīng)了一聲。 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年輕男人開門進(jìn)來,手里端一個木盤,盤里除了午飯,旁邊還擺著一堆紗布和酒精。 “今天警方來過,還是問同樣的話?!毙×_放下木盤,又問:“腰上的傷口恢復(fù)得怎樣?” 葉湑道一聲謝:“比前兩天好一些了。” 她按著后腰,三天前她當(dāng)著一同爬山的游客的面,從崖邊落下去,當(dāng)時的她腰上系著繩,在崖上人視線盲區(qū)吊了半小時。崖體硌著她腰,磨出幾道不深不淺的口子,只出了點(diǎn)血,并無大礙。 小羅準(zhǔn)備離開,葉湑叫住他:“我還要在這里住多久?” “千里眼沒講,現(xiàn)在靈山這情況,出去也麻煩?!?/br> 葉湑點(diǎn)點(diǎn)頭,什么話也沒說。 老泉站在靈山崖邊,手里夾著煙,一言不發(fā)。 沉重的腳步聲在背后響起,汁水飽滿的草葉子被踩碎,混著隔夜的露水,發(fā)出呱唧的聲響。 “山里不許抽煙?!备邔従徴f道。 “沒點(diǎn)著?!崩先獙煍r腰掐斷,隨手丟到衣服口袋。 高岡走到他身旁站定:“為什么來這?” 老泉望著眼前連綿起伏的青山,山間有薄霧,越往遠(yuǎn)處,山色越是泛藍(lán)。 “聽說她死了,我來看看?!?/br> “對她這么上心?” 老泉輕蔑一笑:“你在套我話。” “你行蹤鬼祟,又是齊小莉的兒子,你知道我會懷疑誰?!?/br> 老泉并不在乎:“警察先生,糾一個錯,我不是齊小莉兒子。我應(yīng)該是她的......養(yǎng)子。” “是么?”高岡說,“那我也糾一個錯,我不是警察先生?!?/br> 老泉的笑聲像連串的氣泡:“都一樣?!?/br> “按你這個邏輯,養(yǎng)子和親兒子也都一樣?” “至少,在齊小莉這里,都一樣?!?/br> 高岡轉(zhuǎn)開臉,望向崖邊的云霧,講:“這么說,齊小莉還有別的孩子了?” “警察先生,你又錯了?!崩先獡u一搖頭,“從始至終,她都只有我一個兒子。血緣上的養(yǎng)子,感情上的親兒子?!?/br> 高岡盯著他的眼睛:“你說服不了我?!?/br> “我也沒被你說服,”老泉淡淡地回,“咱倆扯平了?!?/br> “那好,我重新問一個問題。齊小莉是殺害葉湑父母的兇手,你相信嗎?” 老泉一直看著遠(yuǎn)處,一團(tuán)云朵從山的這頭飄到那頭,他沉默著,高岡也并不催他。 半晌,他才開口:“以前信?!?/br> 高岡不作聲。 “后來我收到了一封匿名郵件,上面說......”他頓在這里,過了一會兒,繼續(xù)講,“上面說——齊小莉不是兇手?!?/br> “是什么時候的事?” “你們來重慶以前?!?/br> “所以你就離開重慶,回來北京調(diào)查?” 老泉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掉頭沿小道往山下走。走出四五米,停下,背對著高岡說:“警察先生,我不想查出兇手?!?/br> “我在齊小莉工作過的福利院待過,一方面她照顧我好幾年,另一方面,找出真相是我職責(zé)所在?!?/br> 老泉轉(zhuǎn)身看他:“既然這樣,警察先生一定了解我母親的性子。你要是還顧念著她的好,就聽我一句勸,別往下查。查出真相,對你、對她、對葉湑,都沒好處。以后你就會明白,只有讓齊小莉成為兇手,才會有最好的結(jié)局?!?/br> 說完,他頭也不回離開。 高岡背起手,遙遙望向坐落在對面山頭的小館,依稀看得見屋檐下紅色招牌寫著“小羅餐館”的字樣。 山風(fēng)呼呼的吹,不知帶起哪里的小野花,飄往天上。 一只手伸向天空,抓住飛入窗的野花。 葉湑低垂著頭,輕輕嗅著花瓣,身前有只小玻璃瓶,她灌了水,把花插進(jìn)瓶里。 陽光照耀下,淺白的花朵鍍了半層金光,邊緣變成透明。 小羅又在敲門,葉湑走過去,擰開門把。 門口不止小羅一人,他身后還跟了個陌生男子,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 “他們說我這邊不安全,要帶你去別的地方。” 葉湑看看小羅身后的男人,那人后退一步,讓出道,做了個手勢引她去外邊。 “誰說的?”葉湑問。 “是高先生。”男人低低開口。 葉湑走到窗邊,拿上外套,搭在臂彎。 出了門,對那男人點(diǎn)一點(diǎn)頭:“走吧?!?/br> 汽車飛馳在靈山山間,云霧像一匹白色綢緞,飄在半山。太陽透過云層落下,籠罩在她身上,困意襲來,不知不覺間竟這樣睡著了。 再醒來,入目皆白。她陷在沙發(fā)上,正前方坐著蘆花白。 鬢邊落下幾綹發(fā)絲,擋住視線,葉湑試著動作,手腕被綁住,動彈不得。 她把頭一偏,甩開頭發(fā),呸了一聲:“剛才開車的那個,是你的人?” 蘆花白眉頭上挑,微撅著嘴,說:“不抬出高岡的名字,你當(dāng)然不會跟我的人走。”他嘴角又牽開,笑得一臉燦爛,“叫你們跟我合作,你們不同意,想了個假死的歪招,兇手沒引來,倒是白白給我做了嫁衣?!?/br> “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蘆花白低低地笑,“你們不就想找出真兇么?他是我們大烏樹的人,讓警察介入,對我沒有好處?!?/br> “是你主動告訴我們的?!?/br> “燕輕不愿意我這樣,她不喜歡的事,我就不做?!?/br> 葉湑嗤笑。 “如今在警察那里,你已經(jīng)是‘死人’了,現(xiàn)在的我不管對你做什么,都不會有人知道?!?/br> “你忘了高岡?!?/br> “他?他能證明你還活著嗎?” “小羅可以?!?/br> 蘆花白哈哈大笑:“小羅也是我的人?!?/br> 葉湑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你放心,我現(xiàn)在好吃好喝地供著你,等人都來齊了,好戲,才剛剛開始。” 他大笑著離開,嘴里念著不知從哪里聽來的唱詞: “我這里出帳外且散愁情/輕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頭見碧落月色清明......” 高岡抬頭,天邊靠西處有一輪橙紅色落日,另一頭,皎潔的圓月藏在湛藍(lán)的天幕下面,若隱若現(xiàn)。 有電話打進(jìn)來,他接起。 “猜猜我是誰?” “不猜?!备邔鲃菀獟鞌嚯娫?。 蘆花白急忙叫停:“好啦好啦,真受不了你。葉湑在我這兒,不來看一眼嗎?” 高岡重新將手機(jī)放到耳邊:“你在哪兒。 ” “中華尊,105樓?!?/br> 剛建成的中華尊尚未開放,高岡站在封閉的大門口,握著手機(jī)給蘆花白打電話。 電話沒人接,打過去總顯示占線。 他繞一圈,在大樓背后站定,這里一道小門,門上空出一截沒裝玻璃,剛好夠一個人的位置。 他幾步上前,借著慣性跳到門上,翻身進(jìn)去。 進(jìn)了中華尊,一股刺鼻的剛裝修好的漆味沖來,高岡捂著鼻子,來到中央電梯處。 看著顯示屏上發(fā)亮的按鈕,他松一口氣:有電,不用走樓梯。 電梯以極快的速度往上爬,眨眼之間,跳動的數(shù)字停留在105。 從電梯出來,高岡吃了一驚:四周滿種熱帶植物,上達(dá)天花頂?shù)木弈?,藤條垂下,斑斕艷麗的不知名花朵夾雜其間。人造水霧如濃白牛奶緩緩流淌在樹林之中,電梯門外只余一條潮濕小道供人行走。 他順著曲折的小道一路走去,幾經(jīng)轉(zhuǎn)圜,終于在路的盡頭見到一間干欄式竹樓。 蘆花白迎出來,滿臉熱情:“快快進(jìn)屋?!?/br> 高岡無視他,撩開衣角,彎身進(jìn)去。 葉湑低頭坐在角落,渾身是汗。聽到動靜,眼睛啟開一條縫,汗珠子掛睫毛上,眨一眨眼,汗水就滴到地上。 見高岡進(jìn)來,沒有想象中的激動,反倒?jié)M臉怒氣:“搞什么搞??!大熱天不開空調(diào)?” “回歸大自然嘛。”蘆花白跟在后面進(jìn)來,“好了,現(xiàn)在人都到齊了?!?/br> “就我們?nèi)齻€?” “當(dāng)然不是,”蘆花白別有深意地看高岡一眼,沖外面喊,“都出來吧,我知道你們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