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岡和葉湑一直站在門口，等著陳脈把爺爺安頓好，從屋里出來。少年出來時帶上了門，免得外頭的聲音吵著他爺休息，他看一眼門外兩人：“你們想知道陳曉冬的事？”

    說完話，他又看了看屋內(nèi)的情況，然后放輕腳步往外走，示意身后兩個人跟上。出了十幾米遠(yuǎn)，他終于停下——在這邊說話，他爺聽不見。

    “陳曉冬是我們村的人，以前上鎮(zhèn)里跟人混，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反正那會他挺闊的，后來帶他混的人出了事，沒搞頭了，就又回來。他就是過慣了好日子，又好吃懶做，想走捷徑卻沒有門路，所以有了些偷雞摸狗的動作，甚至還偷到咱村自己人頭上?！?/br>
    葉湑聽得直搖頭，這小偷不上道啊。

    “氣得咱村里人，聚一起把他打了一頓。他那會兒年紀(jì)，十六七啦，初中讀了一半就輟學(xué)，他爸媽見不得他這樣，就去求學(xué)校讓他回來。也不知道他是開竅了還是怎樣，居然真的乖乖回去上學(xué)了......村里都以為他要洗心革面，哪知道只安分了幾個月，就有警察找上門，說他強.jian了一個女孩，拷了手銬把他帶走。”

    “后來怎么處理的？”高岡問。

    “好像是判了五年，其實他那個事，我也不太清楚，那會我還小呢，我們一群小孩，天天跟在別的大孩子后頭，玩捉迷藏。那陳曉冬也真是壞，以前還欺負(fù)過我們?！?/br>
    高岡算了下時間，皺起眉說：“這么說來，他今年該出獄了。”

    “可不是嘛！估計沒臉回來，這十里八村的，誰不知道他干的那檔子事兒啊？”

    “陳曉冬家在哪兒？”

    陳脈一愣：“你們對這感興趣？”

    “好奇嘛?！备邔π?。

    陳脈有些為難：“他家在村外面，不和我們一起，你們要真想去，我跟我二叔說一聲，他要去鎮(zhèn)上，你們順路可以坐他的小三輪?！?/br>
    算一算時間，二叔那邊應(yīng)該還沒走，陳脈便又補了一句：“那地兒難找，你們的車開不進(jìn)去?！?/br>
    陳脈說的二叔在村里有個小賣部，每周固定到鎮(zhèn)上進(jìn)貨，就騎著一輛小三輪去。車上空間小，高岡和葉湑擠坐在里面，膝蓋抵著膝蓋，隨著車搖搖晃晃。葉湑挪了挪身子，挨著護(hù)欄，看外面的風(fēng)景。

    外面是一望無際的田地，剛收完麥子，放眼望去四處是麥垛，公路兩旁是由水庫引來的水渠，被太陽照著，泛起粼粼的水光，潺潺的水聲混雜在小三輪的聲音里，聽得她好不真實。

    高岡問了一句：“還有多久才到？”

    她啊了聲，才反應(yīng)過來他在問陳二叔。

    “馬上就是。”陳二叔把車轉(zhuǎn)了個彎，停在路邊，沖他們笑道：“下車吧?！?/br>
    路邊有條小路，路的兩旁是別家的田地，剛打理完，準(zhǔn)備種玉米。

    “沿著這條路走到頭，獨棟的那個屋子，就是他家。”陳二叔指著小路解釋，“陳曉冬搞偷雞摸狗的事，不受村里人待見，他們?nèi)揖桶岢隽舜遄?，自個兒住這邊。被警察抓走后，他家里在陳家村更是抬不起頭，連夜收拾東西走了，現(xiàn)在那邊就一空殼子，別的啥也沒有。”

    和陳二叔道了謝，他們按著他說的方向，找到了陳曉冬的房子。屋子孤零零一棟，立在穹頂之下，屋前一棵被砍掉的樹，旁側(cè)斜伸出幾叢新枝，在風(fēng)中招搖。

    久無人居住，屋頂長滿了雜草，窗玻璃臟得看不清內(nèi)里的情形，高岡從地上撿起塊磚，對準(zhǔn)窗戶砸下去。

    窗玻璃被他砸出一個洞，里面積了厚厚一層灰，手從洞中伸進(jìn)去，摸到門后的鎖，使力一擰，門咔噠一聲被打開。

    葉湑捂住鼻子，不住揮手，屋內(nèi)的灰塵飄出來有些嗆，她只好后退幾步，站遠(yuǎn)了些。

    高岡正要進(jìn)去，忽然腳下一頓，在門口蹲下來。葉湑耐不住好奇，來到他身后，探頭看去。

    一層細(xì)細(xì)的灰，均勻地鋪在地上，葉湑盯了半天，站直身子，視線在屋里掃了一圈，最后落在門口的一把掃帚上。

    “這屋子有人回來過？”她說。

    高岡面露贊賞地看她一眼：“不錯嘛?！?/br>
    地面上那層灰，薄且均勻，邊緣如海岸線般曲折，細(xì)看還有一道道極細(xì)的弧線，這是用掃帚打掃后留下的痕跡，看來他是怕被人發(fā)現(xiàn)什么，比如說，腳印或者別的痕跡。

    “他知道腳印需要處理，但并不認(rèn)真，只把腳印掃掉了，沒有下一步處理?！备邔闷痖T口的掃帚，輕輕一掃，掃帚帶起的風(fēng)把灰塵吹到一邊。掃地的人有時候偷懶，為了省力或者省時間，手上不用力，這樣就可以借著空氣干活。

    “這種掃法，會在地面上留下一層薄灰。”

    “他為什么怕被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痕跡？”如果說回來的人是陳曉冬，他剛出獄，只要沒犯事，用不著這樣害怕；退一萬步講，假如留下的腳印被村里人發(fā)現(xiàn)，只要他自己不被人遇到，就算知道他回來了，村里人又能怎么樣呢？

    葉湑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她忽然反應(yīng)過來：是啊，不被人遇見，確實是沒法把他怎么樣，那萬一他正好被人遇到了呢？

    她把這個猜測告訴了高岡，自己又思索了一會，補充說：“可問題是，誰閑得沒事，會來這兒呢？”

    高岡默了默，放低了聲氣道：“不就是我們么？”

    大白天的，她打了個寒噤。

    高岡迅速起身，在屋里檢查了一圈，沒有發(fā)現(xiàn)人的痕跡，他轉(zhuǎn)回門口：“你放心，這痕跡應(yīng)該不是今天留下的......”他一句話堵在喉嚨里。

    葉湑正抱著掃帚，守在門后，警惕地看著四周，好像一個門神。

    高岡看得直樂，葉湑對他這樣的表現(xiàn)很不滿意：“屋里是沒事，屋外也沒事么？虧你還是個警察，我作為一個普通市民，一點不放心把自己的安危交到你這樣的警察手里?！?/br>
    他只好說：“那你在這兒守著，我去周圍轉(zhuǎn)轉(zhuǎn)?！?/br>
    屋后是一片空地，因為沒人耕田，雜草瘋長，足足有半人高。這要藏個人，還真不容易看見。他正打算下去看一眼，頭頂傳來葉湑的聲音：“哦喲，挺好的嘛，視野開闊，風(fēng)景也不錯?！?/br>
    高岡嘴角一抽，抬頭看去：她不知從哪找來一架梯子，借著梯子爬上屋頂，此刻正把手搭在眉骨上，欣賞著四周的景色。

    他忍不住斥她：“趕緊下來?！?/br>
    葉湑不樂意了：“你兇我？你居然兇我？你別忘了，我現(xiàn)在是你房東，你......”她忽然頓住，眼睛緊緊盯著不遠(yuǎn)處，不說話了。

    “你看到什么了？”高岡察覺不對，一面問她話，一面把袖子放下去。

    “那里好像有什么東西......”

    高岡扎緊了袖口，扒開草叢，一只腳已邁了進(jìn)去：“上面待著，指方向?！?/br>
    高岡從濕泥地里扒出了一具男尸，目測年齡二十多歲，死了有幾天了，尸體還沒腐爛完，剝開濕泥，一股難聞的氣味立馬涌出。

    他立刻通知局里，發(fā)了坐標(biāo)過去；警隊的同事很快趕到，法醫(yī)做了初步的檢查，結(jié)果出來了——死者是林頡知，脖子上有勒痕，被人從背后勒死的。

    在他衣服內(nèi)兜，還發(fā)現(xiàn)一封遺書，字跡潦草，寫得很慌亂，內(nèi)容只有五個字——照顧我母親。

    跟陸清野描述的一樣，林頡知對他母親很上心。看來，他是早有預(yù)感，自己會有危險，只不過這預(yù)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是在偽造陶器花紋的時候？還是在考古隊兇案發(fā)生以后？

    他把金絲兒叫來：“先前在考古現(xiàn)場附近發(fā)現(xiàn)的筆記，就是林頡知那本，你電腦上有資料嗎？”

    “有的。”金絲兒立馬調(diào)出來，給高岡看。

    筆記本上的內(nèi)容全部轉(zhuǎn)化成了圖像，一頁頁存在電腦上，方便隨時查用。高岡一張一張往下翻，其實這些都看過，但他總覺得要再看一遍，才能放心。

    他在其中一頁停下，這一頁的顏色與其他的不大一樣，看起來更加瓷實，就像是兩張紙合成了一張。他指著這一頁囑咐金絲兒：“給局里聯(lián)系?！?/br>
    那邊很快回了消息，果然是有問題，兩頁紙用膠水粘在了一起，撕開了一看，里面寫了一行字：他要殺我，我要死了，馬上要死了。

    所以這本筆記，是林頡知故意留下的，是他唯一的求救信號。只是沒人發(fā)現(xiàn)，不管是警方，還是他的老師陸清野，誰也沒發(fā)現(xiàn)。

    現(xiàn)場的調(diào)查工作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著，葉湑最受不得這種場面，一個人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她在空地上四處轉(zhuǎn)悠，小時候她爸常帶她回老家，也是這樣的場景——一望無際的農(nóng)田和飄著云朵的天空，公路兩旁的水渠里有魚，從上游水庫下來的，時常有人閑得沒事，坐水渠旁邊，搭上一根魚竿釣魚。

    她彎下身，從地上撿了一坨土塊，放手心里捻了半碎，手一揚拋出去。土塊落在前方草地里，把那雜草砸出一朵綠色的“水花”，她來了興致，又撿了些，往前走幾步繼續(xù)玩這東西。

    腳下忽一踩空，身子控制不住后仰，眼里的世界轉(zhuǎn)瞬顛倒，下一秒視野里已鋪滿了蔚藍(lán)的天空。

    媽的，這都第幾次掉坑里了？

    這次的坑淺，只半米高，葉湑一骨碌爬起身，四下環(huán)視，發(fā)現(xiàn)這坑還挺大。她沿著坑沿走了一圈，目測有十幾平米，坑底長滿野草，葉湑盯著看了會，皺起眉，手伸過去一扯，輕輕松松連草帶皮給拔了起來。

    不是長在這里的草。

    她快速刨開這些草皮，草皮之下，赫然是一個人形的土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