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務處的辦公室里。

    兩個打架的，三個將雪堆在籃球架下面的，一共五個人接受教導主任的訓話。

    后三個情節(jié)較輕，教導主任訓完話讓他們寫篇千字檢討就放他們離開，前兩個情節(jié)屬于嚴重的，教導主任先問了原因。

    唐竽動手是因為看不慣，他知道身邊這個站得筆直的人朝他動手也是因為看不慣，這個非常真的理由聽起來有些不正經(jīng)，一個轉(zhuǎn)校生，剛來第一天因為看不慣和同學發(fā)生口角。

    唐竽以為和他打架的人會沉默，再不濟說個借口糊弄過去，沒想到這人會一本正經(jīng)的朝著教導主任道歉：“打架是我不對，但是事出有因，他先罵我?！?/br>
    唐竽對他的看法已經(jīng)從一個不好惹的傻逼變成了一個裝乖的傻逼。

    不愧是重點高中，擱以前他們那縣城的普通高中，老師問一句，學生會頂十句，嘴里沒有好話也不會有真話。

    唐竽原先想的是沉默應對，這是他在面對事情時一貫的作法，撬不開他的嘴，就不會面臨說真話的罪名和撒謊的不自然。

    現(xiàn)在聽話的傻逼率先開了口，教導主任矛頭指向了他：“說說吧，怎么回事，你罵了陸盛？”

    原來聽話的傻逼叫陸盛，唐竽走神的想著。

    走神間，教務處的門從外面被推開，他的新班主任走進來。

    毛老師的擔憂掛在臉上，唐竽瞥了他一眼，手上沒有保溫杯了，急匆匆的跑來，進門后還在喘氣。

    “罵了?！?/br>
    教導主任：“為什么罵，你們之前就有矛盾或者就認識？”

    唐竽有些煩，這種刨根問底的問法，他對于轉(zhuǎn)去哪所學校都不在意，但也想平淡的度過未來的兩年。

    第一天就沒忍住脾氣出聲罵，違背了他轉(zhuǎn)來的初心，如果要追溯原因，還是因為雪濺了他一身，當時的唐竽冷得要死，心里沒想那么多隨口就罵了一句傻逼。

    究其原因，還是自己素質(zhì)太差，當時不應該罵就應該干一架的，那時候在上課周圍也沒人，干架了也不會有幾個人知道。

    現(xiàn)在搞成在眾目睽睽之下干架，又給自己惹了麻煩。

    關鍵他不知道如果嚴莉知道了會不會告訴阿婆。

    唐竽想說他欠罵，話到嘴邊變成了：“不認識，今天是第一次見面，只是單純的看不慣?！?/br>
    “是這樣嗎，陸盛？”

    陸盛偏頭看了一眼站在窗戶邊的男孩，屋內(nèi)的窗戶關著，開著暖氣，男孩低垂著眼睛，眉眼顯得有些柔和。

    陸盛張嘴：“是吧?！?/br>
    毛老師邁了一大步過來，站在兩個少年的面前：“就是這樣，小年輕嘛，難免有摩擦，沒多大事的，等下我教育他們?！?/br>
    教導主任對老毛護犢的作法很不喜歡，打架的前因后果還沒弄清楚他就想帶著學生混過去了，教導主任氣得一拍辦公桌：“這叫沒多大事，是不是只要沒把人打死都不叫事，你們可是打架，校規(guī)嚴禁之一就是打架，也是情節(jié)最嚴重之一，讓你們交代清楚裝傻不說話是吧，打電話叫家長過來?！?/br>
    教導主任的一身胖rou往老毛邊上一站，順帶給他擠走，瞪著兩個打架的學生。

    辦公桌上放著一臺座機。

    唐竽更加煩躁了，尤其是這個新班主任被教導主任擠走之后，又拉著他們往后退，湊過來小聲地讓他和裝乖的傻逼當著教導主任的面道歉，然后握手言和。

    唐竽脖子那塊還在隱隱作痛，從被咬后就沒有照鏡子，脖子被咬的那塊rou現(xiàn)在變成什么模樣了也不知道，如果缺斤少兩就不好了。

    裝乖的傻逼又偷看了他一眼，唐竽的余光沒有定準，總是在辦公室亂晃，心神不寧，很容易捕捉到裝乖的傻逼的動靜，他不懂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毫無隱藏的窺探，唐竽感受到了被侵犯的感覺，渾身刺骨。

    裝乖的傻逼用座機撥了電話過去，電話響了數(shù)聲無人接聽。

    陸盛：“老向，沒人接?！?/br>
    老向揮揮手，“你算了，唐竽你呢，剛早上你媽剛給你辦了轉(zhuǎn)校手續(xù)?！?/br>
    唐竽從陸盛手中去接電話，手指碰到他的手心，唐竽摸到了汗水，很燙。

    指節(jié)鈍痛，唐竽低眸去看，右手的食指第二個指節(jié)被裝乖的傻逼用力的摁著，指節(jié)中間發(fā)紅，周圍的rou被摁得發(fā)白，“你要做什么?！?/br>
    冷寂的聲音透過圍巾傳出來，唐竽沒戴口罩，在暖氣房里還圍著厚實的圍巾。

    陸盛的手很快的松開，電話放在唐竽的手心里，挨到后者的手心時還敲了敲唐竽手心的rou：“給你電話?！?/br>
    唐竽拿走電話，摁了一串數(shù)字，話筒放在耳邊，一直到鈴聲結(jié)束也沒人接，他回頭看著教導主任，把電話掛斷。

    教導主任：“為什么不打了，不記得電話了？”

    唐竽按了免提，重播電話過去，鈴聲在辦公室響著，明明是他打的電話，但他的態(tài)度像個局外人。

    重播了兩次，“沒人接?！?/br>
    他說出了和陸盛的一樣的話，陸盛抬起的眼看著他。

    那種被細細打量的看法，令唐竽渾身不舒服。

    一個人給自己的家長打不通電話就算了，兩個人都打不通，教導主任認為唐竽在搞鬼，從教務系統(tǒng)調(diào)出唐竽mama的電話自己撥過去，用座機用手機都沒人接聽。

    唐竽：“就是這樣，你跟她打電話打不通的，有什么懲罰直接說跟我說就好了。”

    “這是什么態(tài)度，唐竽你是不是還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在學校里打架你好像還很神氣?！苯虒е魅紊鷼獾恼f話，一生氣臉蛋漲紅，肥rou在亂顫。

    老毛眼見事態(tài)越來越嚴重，聽不下去了，“誒，老向行了我班上的學生我來教育他們，唐竽今天第一次轉(zhuǎn)過來不知道失態(tài)的嚴重性，我們作為教育方還沒弄清楚原因就一味的懲罰，待會兒上我辦公室我好好的教育他們。”

    護犢子的老向拉著兩個學生往外走，辦公室傳來教導主任氣急敗壞的聲音：“打架記過，必須要記過?！?/br>
    老師辦公室。

    因為第一天到這個學校就發(fā)生這些糟心的事，唐竽心情是越來越煩躁了，老毛問他們原因，他也一個勁的說看不慣，只是看不慣，打架就是打架，追究原因架也是打了，還不如提前告訴他懲罰。

    “勸退還是記過警告回家待一段時間，直接說好了，彎彎繞繞的，你們到底想知道什么？”

    唐竽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情緒，讓老毛也感受到了，他在心中嘆了一口氣，驚訝這個孩子的性格也嘆氣自己教學生涯任重而道遠。

    “道歉?！?/br>
    唐竽轉(zhuǎn)頭：“你說什么？”

    陸盛手插在自己大衣的兜里，里面是一套藍白色的校服：“你一個學生，現(xiàn)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你的班主任，跟你老師說話就是這種態(tài)度？”

    唐竽被氣笑了，一而再再而三都是這個傻逼，他不惹事，他就要帶他惹事是吧。

    “你倒是說說，我什么態(tài)度。我一沒開口罵人，二沒打架鬧事，你想要我什么態(tài)度。”

    唐竽渾身像個刺猬，但是如他所說他沒罵人，說話也是淡淡的，但是那種不屑還有平穩(wěn)得沖人語氣聽著就很欠揍。

    陸盛小指掏了掏耳廓，接著一用力摁著唐竽的脖子，摁著他彎下頭顱：“我讓你道歉。”

    “你再碰我一個試試？”

    被摁下頭顱的一秒后，唐竽大力的甩開陸盛的手，反手抓住了他的脖子：“我不管你到底想干什么，現(xiàn)在我們架也打了，如果你仍然覺得不爽，那我們挑個地挑個時間，你想怎么方式弄就怎么弄，別他媽瞎晃你的眼睛和你的手?！?/br>
    陸盛脖子被掐著，氣管不通，臉有些白。

    掐著他脖子的少年湊近他，說話冷硬，從喉管里發(fā)出一聲低吼，陸盛的視角看見少年因為動額頭暴起的青筋。

    “你要裝乖還是道歉你就按你的方式來，我說話就是這個調(diào)調(diào)，就是你說的那種態(tài)度，我想怎么樣礙我自己，你裝什么裝，管我？”

    從生活了十幾年的城市被拉入到這個陌生的城市，離開熟悉的人，唐竽心里積攢的怒火一下就爆發(fā)出來，眼睛在盛怒間也紅了。

    陸盛原本要去反壓唐竽，目光在撞進少年的紅眼中，懸空放在少年腰間的手垂下來，“松手?！?/br>
    “怎么又打架了，什么道歉不道歉的，誒誒，停手?！?/br>
    唐竽嗤了一聲，然后慢慢的松手。

    老毛指著陸盛：“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來說?！?/br>
    辦公室里有不少的老師，這邊爭執(zhí)的聲音引來老師的好奇，尤其是剛?cè)肼毜男吕蠋?，在這所名校里還沒見過這么放肆的學生，在辦公室，當著老師的面就大打出手的。

    陸盛點頭：“老毛，我抽兩張紙?！?/br>
    老毛拿起桌上的抽紙遞給陸盛，陸盛從里面抽出來幾張擦了擦自己的脖子，碰到被錮出來的紅痕，生疼。

    邊擦也邊說，向老毛一五一十的交代他們身上發(fā)生的事，從早上他翻墻進學校看到唐竽再到雪地里打架，沒有絲毫隱瞞。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br>
    老毛看著面前兩位學生，“你們都是十幾歲的男孩子，熱血也上頭，就這么個事說白了就是一件非常小的事，罵了就讓對方道歉，對方不道歉沒面子，就上趕著要打人一頓，這樣矛盾激化，根本解決不了。碰到個脾氣好的，也就說句對不起了，碰到個脾氣硬的，比如我們唐同學，你打我一拳我再揍你一頓，你看我不順眼，我也看你不順眼，矛盾越來越大，你們是不是還要因為這件事日后拿刀去捅對方啊?！?/br>
    “都是高中生，讀了這么久的書，不會不知道打架能不能解決事的問題，陸盛我從高一就帶你，你這個人平日也是個能忍的，性格懶懶散散，也不沖動挺有禮貌的孩子，除了上課喜歡遲到外，在我眼里從各方面來說都是完美的，怎么人家罵你兩句就動手了，罵你兩句是少了你兩塊rou還是傷了你自尊心？”

    老毛的洞察力很高，陸盛也覺得今天的事有些鬧大，心里冷靜一想，覺得怎么都不對。

    不是因為罵了他。

    早上唐竽罵他傻逼，一個人莫名奇妙的什么也沒做，就被人罵傻逼，怎么都會不爽，但之后看到雪落在少年的頭頂，他那些不爽瞬間就消失了。

    后來，在cao場那里得知早上罵他的少年轉(zhuǎn)到他班，很意外又覺得有了什么收獲。

    比如這么快就再見到這個罵他的少年，還有這個在夢里用煙頭燒他的惡毒男孩。

    本來只想找他說兩句話，但是因為唐竽先動手，在那些疼痛實打?qū)嵉穆湓谏砩?，也激起了他很多不美好的回憶，應該就是這個時候吧。

    挨打了，疼了就一發(fā)不可收拾了。

    不死，就是我亡，他當時真的抱著這種心理，沒什么理智。

    老毛試探著開口：“陸盛，是不是你mama……”

    “不是，老毛，我就是一夜沒睡好，心情不好，如果你要我向他道歉的話我也可以?！?/br>
    這邊分析完，老毛轉(zhuǎn)戰(zhàn)唐竽的身上。

    唐竽的資料不多，但她mama的口述老毛還記得清楚，成績好，聽話，不打游戲不愛玩，只是性格沉悶了一些。

    家長對孩子的認識還是太少，至少這個孩子在他面前展現(xiàn)出來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更沒有他mama說的乖巧，禮貌。

    不知道孩子心里裝了什么，老毛能感受到這個孩子在拼命的壓抑，想發(fā)泄出來，又必須把情緒收斂。

    煩躁，易怒，對身邊的一切都很排斥。

    老毛只能想到一點，那就是轉(zhuǎn)學，資料上說這個孩子從小生活在南方，是第一次到北方來，離開熟悉的環(huán)境和人之后，不適應的排斥吧。

    動物有歸巢的習性，在陌生的環(huán)境下防備心也更重。

    教學二十幾年來，老毛遇到的轉(zhuǎn)學生不少，因為轉(zhuǎn)到陌生環(huán)境彷徨緊張的也不少，但從沒看見過防備心。

    最后老毛伸手想拍拍唐竽的肩膀，手放到空中想起這個孩子不喜歡人碰他，手又垂下，“唐竽，這里是學校，學習知識的地方，你轉(zhuǎn)過來好好安心的學習，有什么不懂的或者生活上的難處都可以向我傾訴?！?/br>
    “當然我知道你們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都不會喜歡跟老師和家長說自己的心事，但是沒關系，你現(xiàn)在好好讀書就好，世界很大，走出去了才會知道現(xiàn)在的煩心事對比世界的廣闊非常渺小，往前走遇見的開心事一定會比煩心事多很多，還有兩年畢業(yè)，這中間就一心一意扎根在學海中，其他的都不要想?！?/br>
    在老毛殷切地，想要救治問題兒童般的眼神下，唐竽動了動唇：“好?！?/br>
    教務處的辦公室。

    被氣得差不多的教導主任走到桌前坐下，習慣性的整理一下今天上午檢查的情況，手拿起座機的聽筒要撥電話出去，在看到白色的座機聽筒上的血跡時，火氣再度冒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