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老板和伙計忙碌時，白滄也把原本裝在鰲蝦背簍中的生蠔拿了出來。跑去隔壁木器店的小伙計已經(jīng)回來了，幾十只生蠔被用同樣的方式整整齊齊地螺在了新竹簍的筐底。站在一旁的沐野本想過來幫忙，只是白滄顧及海蠔吐出的腐蝕性液體，并沒有讓他動手。

    剛剛在計數(shù)鰲蝦的時候，老板已經(jīng)看到了筐底的海蠔。這種生物向來不愁銷路，一直都很受海產(chǎn)商鋪的歡迎。只是她剛剛已經(jīng)問過白滄，對方并沒有交易的打算，她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乖乖站在一旁等他們忙完的沐野，不由產(chǎn)生了一些陌生的感覺。他之前一路來到海邊，換取銀幣用的是自己所會的治愈術(shù)。大陸境內(nèi)近十年來并無戰(zhàn)事，所以沐野所遇到的最糟糕的情況也只是一些不傷及筋骨的傷處。

    族人歷來馴獸為伴，對野獸的聰慧和戰(zhàn)力也會有各種指標(biāo)的判斷。只是這些評判大多以經(jīng)驗為準(zhǔn)，像這種可以用精密的儀器來測量出的準(zhǔn)確結(jié)果，沐野卻還是第一次見。那些原形兇悍的龍蝦之前還被他在碎石灘上拖著走，他一直以為藍鯨先生捉住的不過是一些個頭大一點的蝦，卻沒有料到，事情已經(jīng)超出自己的認(rèn)知范圍。

    尋到自己的伴生獸后，日常捕獵、族外交流、抵御獸潮，從這些或?qū)こ；蚶щy的事項中，族人也能自然的分出彼此之間能力的高低。只是山林里群居的族人中，沐野卻是唯一的特例。族內(nèi)只有他一個人會治愈術(shù)，所以沒有人與他相較，自然的，也沒有人能夠給他教導(dǎo)。

    族長家的藏冊、植物圖鑒、地域規(guī)劃和深奧的術(shù)法書，但有關(guān)治愈類的書冊卻寥寥無幾。沒有準(zhǔn)確的評判標(biāo)準(zhǔn)，沒有共同成長的比較對象，沐野其實并不知道自己會的有多少東西。

    他一直在被藍鯨先生牽著手向前走，他還以為自己能變得足夠厲害，要讓自己的伴生獸變成最幸福的一個。少年信誓旦旦地立下保證，但是路還沒有開始走，他就被只顯露出一方衣角的陌生和危險，教著認(rèn)清了自己的幼稚和無知。

    少年的鼻尖有些發(fā)癢，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卻也沒能驅(qū)走充斥在眼眶中的酸澀。

    他抬頭看著藍鯨先生沉默而英俊的側(cè)臉，內(nèi)心深處忽然萌生出了一點慌亂。

    半蹲在兩個竹簍之間，把生蠔一個個轉(zhuǎn)移出來的白滄尚未注意到一旁男孩的心思，巴掌大小的粗糙硬殼裹著柔軟淺白的軟rou，在筐底鋪滿了整齊的兩層。另一邊，老板也已經(jīng)把海魚的等級檢測了出來。她拿來一個小巧的算碼，挨個與白滄核對了海獸的元素等級。

    確認(rèn)無誤之后，琳達很快計算出了一個價格，然后吩咐大伙計去取來了錢箱。

    大陸內(nèi)部貨幣通行以銅幣銀幣和金幣為主，三者之間依次的兌換比例均為二百。因為兩筐海物都是元獸，交易的數(shù)額已經(jīng)無法用銀幣算清，所以琳達開口向白滄詢問了意見：“法師先生，請問您想用金幣交易，還是要用元晶來兌換呢？”

    白滄并沒有猶豫，他道：“金幣。”

    沐野之前并沒有聽說過元晶的概念。他落下的東西太多了，只是一次短暫的交易，和藍鯨先生之間好像就生出了一層無色薄透卻戳不破的膜。

    琳達很快將數(shù)好的金幣裝在一個結(jié)實的三層牛皮袋中，把沉甸甸的一袋金幣遞到了白滄手中。單是那只三階的元獸就價值近二百金幣，再加上其他的海獸，總計是三百四十七枚金幣，這些金幣鼓鼓囊囊地裝在牛皮袋中，重量比之之前的一筐鰲蝦也輕不到哪里去。

    一枚金幣足以夠一個四口之家生活一個月，這些金幣的數(shù)量已經(jīng)算得上是一筆巨資。如果白滄來得不是泰勒商會之下的這家商鋪，他去小鎮(zhèn)上的任意一家其他的商鋪，都不可能一次拿到付清的貨款。即使是在這一家，商鋪也是動用了儲備用的金幣，才湊夠了這次交易的貨款。

    把金幣交到白滄手中，琳達道：“不知這樣的元獸先生還想來換多少？我們商會愿意用最公平優(yōu)厚的價格向您收購?！?/br>
    她其實想問白滄留下一個聯(lián)絡(luò)的時間，方便商鋪補充貨款的同時，也能得到更多商會想要的物資。不過白滄卻搖了搖頭，道：“我們要離開了。”

    老板微微一愣，但也沒有在多問什么。她之前隱隱有了些預(yù)感，白滄之前也來交易過許多次海獸，但每次都只是普通的海物，價格并不是很貴。如果不是要遠行的話，他也沒有必要來一次換清這么一大筆錢。

    不過想歸想，真正被證實的時候，老板還是覺得有些遺憾。她聳了聳肩，輕輕笑了笑，棕紅色的長發(fā)彎出一點亮麗的弧度：“那么，就祝兩位一路順風(fēng)。”

    離開的時候，白滄把裝滿金幣的布袋放進了背簍中，然后自己把沉甸甸的竹簍背了起來，又幫沐野把裝著生蠔的竹簍背好。兩個人一起離開商鋪，才一出門，白滄就把手搭在了沐野的背簍上，沐野只覺肩上一輕，背上的竹簍仿佛空了一般，沒了重量。

    他有些驚訝地看過去，藍鯨先生的眼睛是一如往常的淡淡溫柔。沐野歪了歪頭，道：“你把那些海蠔收起來了嗎？”

    白滄搖了搖頭，朝自己背后示意了一下：“金幣收起來了，海蠔在我背上。”

    他們說著，走到了一處僻靜的小道，沐野后知后覺地察覺出藍鯨先生放緩了腳步，他正疑惑的時候，對方卻在一處不顯眼的地方停了下來。

    “咦……？”

    白滄伸出右手，把還帶著疑惑的男孩攬進了自己的懷里。他把沐野的臉輕輕按在自己胸前，擋住了周圍可能會有的旁人的視線，給了懷里人一個短暫的黑暗卻安全的庇護空間。

    他用左手輕輕捏了捏沐野微微有些發(fā)涼的后頸，低聲向人詢問道：“小野，你怎么了？”

    沐野愣了一下：“我……？

    低沉而溫柔的聲音伴著今日和煦的陽光，盡管已經(jīng)離開了海岸，沐野仍然在藍鯨先生的懷里聞到了清咸的海浪的味道。

    寬廣遼闊的海能夠抹去人心頭瑣碎的情緒，對于沐野來說，他的藍鯨先生和海一樣，無所不能，神秘又美麗。

    “剛剛在店里，你捏了兩回鼻尖，還揉了一次眼睛?！卑诇娴穆曇魪乃陌l(fā)梢輕輕滑落耳尖，像海風(fēng)溫柔地吹拂而過。

    “你不開心嗎？”

    第十四章

    懷里的少年悶聲安靜了一會，透過相貼的懷抱，白滄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眼睛的眨動。細微的動作在胸前綻開一點漣漪，然后蕩漾開去，蔓延至所有被溫暖體溫相貼的地方。

    白滄不由得將圈著人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一些。

    從少年身上傳遞來的體溫，慢慢把懷中缺失了多年的空蕩填滿。這種原本像是海面下透明氣泡一般只如夢境的虛妄，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懷中真實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