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忍俊不禁地大笑起來，笑罵道:“你這個鬼靈精！再逃課小心你爹揍你！”

    然而小孩聽完便做了個鬼臉，轉(zhuǎn)身朝身后一臉笑意的白發(fā)青年張開手，大聲道:“爹爹！抱！雪孩要去買糖人和燒餅！”

    “好?！鼻嗄旰敛华q豫地彎下腰將小孩抱了起來，放到肩上騎坐著，惹得小孩咯咯直笑，寵溺道:“就給寶貝買燒餅糖人！”

    一大一小樂顛顛地往遠(yuǎn)處走去，親密無間。

    莫焦焦睜著圓眼睛看著同樣樂得雙眼瞇起來的老人，小聲道:“松鼠長老，狐貍長老，云糕?！?/br>
    小孩轉(zhuǎn)頭往相反的方向走，藏在兜里的小手伸出來，軟巴巴道:“要牽?！?/br>
    寬大的手掌裹住了柔軟的小手，鄭重而安全。

    “以前，焦焦每次放學(xué)，來這里，都會看到云糕和狐貍長老，還有松鼠長老，和剛剛的一模一樣?！?/br>
    “焦焦會覺得很羨慕?！?/br>
    “可是我知道，焦焦沒有，這里的也不是真的?！?/br>
    “焦焦該醒了?！?/br>
    第104章

    “焦焦該醒了。”

    莫焦焦一字一句地認(rèn)真說完這句話，就拉著獨孤九的手, 一步一步堅定地朝著集市外走去, 邊走邊奶聲奶氣道:

    “獨孤九, 焦焦其實……不是傻子。焦焦出生的時候……很聰明，谷主也覺得焦焦很厲害，可是每次焦焦……嗯做夢, 就會忘記很多事情?！?/br>
    “所以椒椒此刻處于夢境之中，天賦神智妖力皆在, 是嗎？”獨孤九出聲詢問。

    “是的?！蹦菇箍隙ǖ攸c著小腦袋, 驕傲道:“焦焦沒有……忘記事情的時候，會很多東西?！?/br>
    “那么椒椒要如何處置這個夢境？”獨孤九心有所感, 抬眸看著有些泛紅的天邊。

    “以牙還牙?！毙『⒅蓺獾卣f出這句話, 卻不知為何，全然沒有了三歲稚童的幼弱和膽怯，全是堅定。

    他帶著男人一直朝一個方向走, 無視了沿途一切秀麗風(fēng)景，篤定道:

    “谷主說，別人咬焦焦，焦焦也要咬回去, 就是以牙還牙?？墒? 欺負(fù)焦焦的妖怪太臭了，焦焦不想咬?？墒墙菇褂修k法?！?/br>
    獨孤九聞言了然, 長眉微微舒展, 幽深沉靜的雙眸遙望著前方顯露的一點光芒, 黑眸深處罕見地有了幾分欣慰。

    頎長挺拔的身影攜著稚氣未脫的孩童，足下步伐穩(wěn)健，墨色廣袖流云般揚起，沉淀著的是一往無前的氣勢與運籌帷幄的自信。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小孩帶著如今最為珍視的人，再次來到了他此生唯一眷戀的桃源，落日湖。

    卻不是為了追憶與懷念，而是終結(jié)。

    莫焦焦松開牽著男人的手，在湖邊搖搖晃晃地來回走了一會兒，才慢吞吞扭頭看著獨孤九，忽得歪了歪腦袋，細(xì)聲細(xì)氣喚道:

    “九九?！?/br>
    獨孤九微微一怔，雙眉斂起，沉聲問:“椒椒？”

    “焦焦醒了。你看?！毙『芍恍∈植嬷?，歪著頭，大眼睛瞇起來，儼然是除夕當(dāng)天扮演年畫娃娃的姿勢。

    “九九說，焦焦要自己去追……自由、夢想、勇氣，要自己想要活下去，這樣，焦焦才不會失去，九九和谷主都能回來。所以焦焦想起來了?！?/br>
    “焦焦想你們?！?/br>
    莫焦焦收回手，扯著嘴角努力想笑，過了片刻又松開手，大眼睛泛著晶瑩的水光，道:

    “焦焦看到松鼠長老他們，就知道……是假的。松鼠長老不喜歡焦焦逃課，不會笑。狐貍長老以前……喜歡云糕，可是不會給焦焦看見。云糕對焦焦很好，不會讓焦焦做功課?！?/br>
    “這個夢里面的東西，是焦焦想要卻沒有的。可是不真實。九九一直在教焦焦，我知道。”

    獨孤九單膝跪地將小孩攬進(jìn)懷中，聲線微啞道:“椒椒醒來已是不易，無需多言?！?/br>
    “不可以?！毙『⒃趯Ψ綉牙锕虉?zhí)地?fù)u頭，“九九才是打破夢境的人?！?/br>
    “焦焦以前……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活下去，因為焦焦害谷主和長老死掉，是焦焦害隱神谷消失了，可能九九和宗主他們也會。這個夢里的替身，一直告訴焦焦，我是災(zāi)難。谷主和長老變成星星后，沒有人告訴焦焦，我可以活下去?！?/br>
    “神圖子活著，是為了妖族，為了大陸合并，所以不能死，可是也沒有人，說我應(yīng)該活。所以焦焦總是覺得，只要不死就好了，活到把谷主的任務(wù)完成，就可以了?！?/br>
    “所以疼也沒關(guān)系，難過也沒關(guān)系，孤獨也沒關(guān)系?！?/br>
    細(xì)小的童音里漸漸帶上了軟軟的哭腔，卻憋著不愿意哭出聲音來。

    “可是，是九九說，焦焦疼了要說要治好，不高興要生氣，孤單就要你陪著。九九說，焦焦也有資格說，我想要活下去?！?/br>
    “不是自己犧牲，不是被殺掉，可以反抗，可以爬起來說我想活下去?！?/br>
    “焦焦出生，一直是谷主在救我，長老很努力地救我，才讓焦焦活下來，然后九九來了，九九救我，焦焦才沒有死掉?！?/br>
    從始至終懵懵懂懂地活著，小孩甚至不明白為何要活下去，不知道自己其實也可以有想要的東西，也可以選擇平安幸福地活下去。

    “現(xiàn)在，焦焦就懂了?！?/br>
    莫焦焦伸出胳膊抱住男人的脖頸，溫?zé)岬臏I珠源源不斷地滾落，卻對著近在咫尺的沉靜面容，緩緩彎起了嘴角，同時圓圓的雙眸也跟著彎著，第一次……毫無障礙地露出了一個真正的笑容。

    哪怕淚流滿面，哪怕笑得悲傷而幼稚，然而這個遲到了十八年的微笑，終究還是出現(xiàn)在了三歲的小臉上。

    仿佛這樣趁著還在夢里露出笑容，就真的變成了三歲就學(xué)會微笑的可愛稚童，就真的抹去了過去十幾年生命中無法微笑的空白，就真的一絲遺憾都沒有了。

    獨孤九深深地凝視著眼前討喜的笑臉，片刻后緩緩傾身，將小孩緊緊抱進(jìn)懷中，胸膛相貼。

    莫焦焦笑著笑著又扁了扁嘴巴，竭力忍住不愿再哭泣，小孩額頭抵著男人的脖頸，稚嫩的嗓音緩緩響起，卻是重復(fù)起了獨孤九曾經(jīng)對他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