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白笑著撤回手，撤到一半發(fā)現(xiàn)兩道刀子似的目光釘著自己，扭頭一看，牧婷婷正用憤怒的眼神瞄了瞄他手里的執(zhí)壺，又垂眼瞅了一眼自己的空酒杯。

    “……牧小娘子要不也來一杯？”

    話剛一落，秦無雙忙阻止道：“婷婷她還是小孩子，不能喝酒?！?/br>
    牧婷婷立即不干了，“嫂嫂，我可只比你小一歲半?！?/br>
    秦無雙瞥了她一眼，溫柔地警告道：“未及笄就是小孩子，不許喝酒?！?/br>
    牧婷婷那張小嘴立馬揪的老高，眉心間的川字紋極力表達著她的不滿。

    錢白笑著道：“這胭脂醉號稱最溫和的清酒，喝一杯也無妨?！?/br>
    牧婷婷一聽，忙端起自己的酒杯遞到錢白的執(zhí)壺嘴下，秦無雙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好由著她去了。

    牧婷婷從小到大估計沒怎么喝過酒，十分貪嘴，錢白剛將她的酒杯倒?jié)M，她就迫不及待地啜了一口，舌尖一回味，好家伙，淡的跟水似的，她砸吧了兩下嘴，似乎覺得不過癮，仰頭竟然一口將酒杯里的就全喝下去了，嚇了秦無雙一條，伸手想去阻止杯子已經(jīng)見底了。

    “哈——”牧婷婷重重放下酒杯，不滿地皺著眉頭道，“就這酒竟然還號稱你們吳越最好的酒，的確是夠溫柔的，淡的……”一句話還沒說完，眼珠子向上一溜，翻了個朝天白，隨后，“嘭！”地一聲，額頭撞在桌面上閉著眼睛不動了。

    秦無雙：“……”

    錢白：“……”

    第064章

    秦無雙趕緊去察看牧婷婷。

    脈搏正常, 起色紅潤, 呼吸平穩(wěn), 竟是——醉了。

    錢白顯然沒料到牧婷婷酒量這么差, 一臉尷尬道：“胭脂醉只能慢啄細飲，切不可喝的太猛，否則后勁十足, 很容易上頭……”

    “醉了也好, 省得胡鬧?！彼龥_身后的護衛(wèi)吩咐道, “你們二人先將小娘子送回客棧?！彼鲩T前只帶了兩個護衛(wèi)，留下兩個護衛(wèi)在客棧里。

    侍衛(wèi)抱拳應(yīng)了聲“是”，便帶著牧婷婷先行離開了。

    牧婷婷和護衛(wèi)們一走，屋子里頓時清靜了不少, 只是錢白反倒拘謹了些, 他低頭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不知是酒氣上臉, 還是其他的, 白皙的耳廓竟然變得通紅。

    “白二哥, 你是不是在厲兵秣馬？”她是支走護衛(wèi)和牧婷婷的, 有些話她想單獨問錢白。

    錢白的臉色瞬間變了, 他猛地抬頭盯著她看，半晌，才顫顫地動了下嘴皮子，“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她迅速答道。

    錢白：“……”

    他看起來半信半疑, 其實秦無雙真的是瞎猜的，憑著前世對吳越聽說的那些蛛絲馬跡，她完全可以判斷出來錢白能誓死抵抗祁宋大軍，不可能沒有預(yù)想過新帝登基將會對吳越做出什么樣的打算。從吳越主被扣在汴都起，想必吳越就已經(jīng)在暗中厲兵秣馬，為的就是一個魚死網(wǎng)破，不然也不會有后面的屠城。

    “你別多想，你吳越的內(nèi)政我一個外人干涉不了什么，只是作為一個朋友，我有些話想問你。”

    “……什么話，你問罷?！?/br>
    “祁宋與吳越，誰強？”

    這話還用問嗎？自然是祁宋強，強不止百倍，所以吳越才會選擇臣服祁宋。

    他艱難地開口答道：“自然是祁宋?！?/br>
    “如果……祁宋大軍壓境，你是選擇納土稱降？還是……誓死不降？”

    錢白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的一干二凈，眼里滲出幾分被他死死克制住的戾氣出來，放在桌面上的手指緩緩收緊，露出泛白的指骨，“當然是……誓死不降！”

    果然，這個回答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是祁宋人，還是定遠候的兒媳，錢白是吳越少主，但是他卻愿意對她坦言以對，一旦牧家的人知道他的態(tài)度，吳越會面臨什么，她知道錢白心里比誰都清楚這個代價，但是他選擇相信她。

    秦無雙深吸了一口氣，“那你可問過，吳越的百姓是否真的想同你一起誓死不降？”

    錢白驀地睜大眼睛，呆呆地望著秦無雙不說話了，他不明白秦無雙說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很清楚，秦無雙的話刺激到他心底里最害怕的問題。

    吳越的百姓……真的愿意和他一起誓死不降嗎？他也不清楚。

    “這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管誰家做天子，與百姓而言又有何分別，只要不是苛捐□□，他們絕不會在乎誰是正統(tǒng)，誰是天子，他們只在乎自己能不能活下去……”秦無雙話鋒一轉(zhuǎn)，接著道，“作為朋友而言，同樣，我也在乎你能不能好好活下去?！?/br>
    錢白黯然失色的眼睛里一瞬間點亮了起來，他直直地望著秦無雙，“真的？”

    “恩?！鼻責o雙重重點頭。

    她改變不了歷史的齒輪，她只想盡力阻止一些慘烈的事情發(fā)生。

    錢白的人親自將秦無雙送回了客棧。

    客棧的大堂下伙計正趴在桌子上打盹兒，掌柜的也趴在柜臺上打盹兒，秦無雙心下正納悶，這個時辰掌柜的和小二怎么都歇息了？

    為了不打擾他們瞌睡，秦無雙放輕了腳步上了樓，今夜的客棧寂靜的出奇，一路上樓，連個人影都沒瞧見，平日的喧鬧，嬉笑，呼嚕聲都沒了，無端地生出幾分詭異的靜謐來。

    心下正兀自納悶，鼻端隱隱約約縈繞著一息血腥氣，心里突突一跳，秦無雙加快腳步?jīng)_上了三樓，旋即陡然停住了。

    三樓的走廊上，有個人趴在血泊里一動不動。

    看打扮正是她帶來的護衛(wèi)，她急忙沖上去翻開那人一看，果然是她帶來的護衛(wèi)之一陳中，陳中的脖子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口，顯然是被人一刀割喉而死。

    不好！婷婷！

    天字一號房面闊五間，里面有兩張床，為了方便照顧婷婷，她一向和婷婷睡在一間房里，此時此刻天字一號房門大開，屋內(nèi)桌椅翻到，滿地狼藉，血腥沖鼻。

    秦無雙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上，身體緊繃到了極致，手里拿著從地上撿起的護衛(wèi)佩劍，一步一步朝屋內(nèi)深處走去。

    只見另外三位護衛(wèi)也紛紛橫七豎八地倒在血泊里，渾身上下皆是刀口。

    “吳大哥，朱大哥，李大哥……”她心中駭然一驚，扔下佩劍沖上去跪地一個個察看，竟然全都是死了。

    屋里到處都沒有牧婷婷的影子，只有墻柱上用匕首釘著一封折疊四方的信箋，匕首的刀刃上沾著的血流向了刀尖，染透了米黃色的信箋，她顫抖著拔下匕首，都開信箋一看：

    欲救此女，南山下無量塔見。

    子夜，烏云遮月，暗淡無光，一匹疾馳的紅棗馬如流星利箭般劃破nongnong夜色，山風在耳側(cè)咆哮，秦無雙手中緊摁著一把佩劍，獨自一人趕到了南山下。

    吳越地勢平坦，縱是有山不過是地勢漸高的山丘而已，無量塔是一座八角九層的攢尖頂孤塔，據(jù)說是專門為了重陽登高所建的眺望塔，站在塔上可以對整個邵棠一覽無余。

    此刻，無量塔上掛著無數(shù)只風燈，照得塔身一清二楚，矗立在四周漆黑的夜幕里，透著一種詭異的光輝。

    無量塔四周圍以灰蒙蒙的的低矮房舍，似一群曲了膝的仆人卑微地匍匐在高塔腳下，大門洞開，空無一人，唯有夜風在低鳴。

    秦無雙將劍輕輕地抽了出來，扔下劍鞘，全神戒備地握緊劍柄往里面走。

    院子大門直通正塔，無量塔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皆有大門，但只有正對著院門的南門開著，隨著她的深入，塔內(nèi)的景象慢慢變得清晰了起來，塔內(nèi)正北的紅木大柱上，牧婷婷被五花大綁在上面，低垂著頭，生死不明。

    “婷婷！”秦無雙提氣沖了進去。

    正在這時，有人從柱子后面悠閑地轉(zhuǎn)了出來，瞅著沖過來的秦無雙陰沉沉的勾起唇角笑了起來。

    秦無雙猛地煞住腳，死盯著那人偷偷打量了起來。

    那人穿著一身金線繡龍紋的玄衣圓領(lǐng)長袍，頭上帶著金冠，眉如飛刀，眼神犀利，容色冷酷涼薄，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豪奢的高高在上。

    啪！啪！

    那人拍了兩下手掌，俊冷的臉上掛著十分假意的贊嘆道：“佩服，佩服，不虧是北方那位看中的人，竟然真敢只身前來，有膽量?！?/br>
    北方那位？

    秦無雙穩(wěn)定心神，盯著他問：“你是誰？”

    那人十分爽快道：“錢玄。”

    心神不由得一震，訝然失色了幾分。

    錢玄，吳越主長子，錢白的哥哥，不過并非嫡出，所以吳越的少主才會是錢白。

    夜風從背后的門內(nèi)溜了進來，吹得她背脊上的冷汗一震寒意。

    “我自問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殺我的人還帶走我的meimei？”

    錢玄陰笑道：“當然是為了引你上鉤啊，你這么聰明難道想不明白？”

    手心的冷汗滑膩膩的，滑的劍柄險些握不住了，她緊了緊手中的劍，故意忽視錢玄話里的陰狠，氣勢沉穩(wěn)地說：“既然我來了，那就放了我meimei，讓她離開?！?/br>
    正在這時，牧婷婷醒了，迷迷糊糊地抬起頭來，一眼看見不遠處的秦無雙，起初還有些茫然，突然間反應(yīng)過來什么，神色大變，“嫂嫂，救命！”一掙扎，這才發(fā)覺自己被捆在一根粗柱子上，而她身邊正站著那個帶著一眾高手血洗客棧搶走她的大魔頭。

    錢玄扭頭看著牧婷婷，咧嘴露齒一笑，牧婷婷立即打了個冷噤閉了嘴，瞳孔隨著謝玄的逼近慢慢放大。

    “我有說過要放走你meimei嗎？”他冰冷的手已經(jīng)伸向牧婷婷的脖頸，牧婷婷“啊”地尖叫了起來。

    “嗖——”

    錢玄下意識偏頭避讓，三枚銀針閃電似的擦著他的面皮而過，釘在他身后的墻壁上。

    “哼，雕蟲小……”話還沒說話，秦無雙攜著殺氣的刀鋒緊追而上，刺向他的臉，他大抵沒想到秦無雙竟然會功夫，而且功夫還不耐，他還以為秦無雙手中的劍是用來嚇唬人的。

    錢玄因為輕敵，手中并沒有配帶武器，秦無雙的劍勢刺來時，他只能往后急急避讓。

    就這么一避讓，胸口處傳來一陣細微的刺痛，低頭一看，三根明晃晃的銀針不知何時插在他的胸口上。

    見錢玄分神，秦無雙趁隙砍斷了綁住牧婷婷的繩子，牧婷婷掙開束縛后，連忙躲到秦無雙身后，瑟瑟發(fā)抖。

    錢玄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他惡狠狠地拔掉銀針扔在地上，然后隨手一揮，只聽頭頂上立馬傳來紛沓沉重的腳步聲與弓弦拉動的聲音，他們頭頂上一層塔上，一瞬間出現(xiàn)了十幾個黑甲弓箭手，正拉著弓箭對著秦無雙她們。

    “上次敢傷我的那個人，已經(jīng)化成白骨了?！睖\笑冷冷道。

    牧婷婷嚇得瑟縮在秦無雙的背后，不敢直視錢玄。秦無雙捂住牧婷婷的手背，瞇眼瞅著錢玄不說話，她篤定錢玄暫時不會殺她。

    若是錢玄真想殺她有的是機會，大不必大費周章地引她過來，這座塔中充斥著nongnong的兵戈之氣，應(yīng)該不止那些弓箭手才對，一定還有其他埋伏。

    錢玄到底要干什么？

    第065章

    “放下劍。”

    秦無雙橫著劍怒瞪著錢玄不動, 一顆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上。

    “我再說一次, 放下劍, 不然我讓你身后的女人馬上變成篩子?！?/br>
    牧婷婷一聽, 嚇得氣息一滯，險些哭了出來，可她選擇緊緊咬住嘴唇, 硬是沒讓自己哭出來。

    哐當！

    秦無雙將劍扔了出去, 牧婷婷猛地一抬頭, 震驚地望著秦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