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擔(dān)憂倒真是應(yīng)了席駿錚一貫的行事風(fēng)格。

    任務(wù)兇險，樣樣都得考慮周全，稍有不慎便會將這條性命搭進(jìn)去，這些年也不知有多少兄弟出任務(wù)時丟了命。

    席駿錚的肩上不止要擔(dān)負(fù)起任務(wù)的成敗，還要想盡法子把帶來的兄弟們完完整整地帶回去。

    當(dāng)初憑著一股勁, 越是兇險、越是無人敢接的任務(wù), 席駿錚頭一個沖在前頭, 若非如此，單憑席駿錚這年紀(jì)，哪里能爬上現(xiàn)在的位置，又哪里能積攢起現(xiàn)在的威望。

    命懸一線的關(guān)頭, 縱使天大的事，都要暫且往旁邊擱著，保命要緊，況且對席駿錚而言，世間本就沒有多少能讓他分心的事。

    這事兒要擱在從前，一拼起命來，席駿錚指不定真得忘了，即便是還記得，也不過是像完成任務(wù)一樣，隨便寫一封，應(yīng)付了事。

    但如今卻不同了，前些日子出門在外，滿心滿眼都是小姑娘的身影，低眉淺笑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嬌嗔的，橫眉惱怒的，揪著帕子暗自氣惱的，無一不生動，非但沒有隨著時間一日日淡化，反而分開地越久，回想起來一幕幕越是清晰。

    說來奇怪，席駿錚原本對這種能讓自己分散心神的事和人深惡痛絕，決不允許這種情況出現(xiàn)。

    而如今真當(dāng)這么個人出現(xiàn)后，席駿錚發(fā)現(xiàn)非但沒有影響自己完成任務(wù)，反而因著這個牽掛，因著要盡早趕回來的念頭，好像有什么東西在驅(qū)動鞭策著自己一般，激發(fā)了無限的潛力，事情完成得更順利了。

    美人如斯，縱使是瞪人的模樣也是極美的，仿佛帶著些撒嬌的意味，眸中閃爍著靈動的光彩，讓人恨不得抱到懷里，好好疼愛一番。

    將目光從那對波光瀲滟的眸子上挪開，緩緩向下，挪到那略微鼓起的腮幫子和生氣嘟起的唇珠時，席駿錚不禁輕笑一聲。

    “既與榕姐兒有了約定，又怎會隨意毀約？只是，榕姐兒要記好了，家書是寫給你的，與肅國公府并無絲毫關(guān)系，可明白其中區(qū)別？”

    席瑾蔓起初聽到四叔的承諾，微微揚(yáng)起唇角，只是那弧度還沒完全勾起，緊接著便聽到后頭家書與肅國公府無關(guān)的話，心里“咯噔”一聲，好心情瞬間消失無蹤。

    偏頭看向四叔，只見他正緊盯著自己，向來冷峻剛毅的面容難掩多日cao勞積攢下的疲憊，此時倒是少見地含著笑意，但是神色里的認(rèn)真分明寫著并不是在說笑。

    一剎那的驚異過后，席瑾蔓立刻反應(yīng)過來，是了，四叔本就沒有把肅國公府當(dāng)成自己的家。

    從前席瑾蔓清楚地知道這個事實，可是這些日子，四叔看起來對肅國公府，并不像上一世、亦或是這一世初來時那般排斥，她便潛意識忽略了這些。

    況且憑著日漸與四叔親近的關(guān)系，席瑾蔓打心底里不想四叔再與上一世一般，與肅國公府?dāng)嘟^關(guān)系。

    現(xiàn)在細(xì)想起來，整個肅國公府，除了自己與小姑姑，其他人雖看著比上一世對四叔好了些，但也壓根就沒完全接納四叔，將四叔當(dāng)成肅國公府的人，四叔又怎么會輕易改變了主意？

    哪怕像母親這般，因著自己與四叔親近的緣故，比之上一世待四叔親和周全，但卻仍帶著對客人的生分與疏離，更別說還有父親祖母這兩個老頑固橫在中間，對四叔的存在幾乎無視。

    這些念頭閃過不過是短短一瞬的事，縱使道理都懂，可席瑾蔓仍覺著有些失落。

    轉(zhuǎn)念又怕四叔改了主意，將自己歸到肅國公府一類，忙收好情緒，一臉鄭重地對四叔點頭應(yīng)是。

    “我明白的，四叔的家書是給我一個人的，絕不叫家里其他人拿到。”席瑾蔓信誓旦旦地保證。

    ……

    明白個鬼！

    單看小姑娘那對純澈的眸子，就可知她分明一點兒都不明白。

    席駿錚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卻也無可奈何。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能怎么辦？

    一早前便落在雕花圍欄上的麻雀，在觀景臺上蹦跶著靈活的身體一刻不停，嘰嘰喳喳叫得歡快，卻絲毫沒分得屋里兩人的丁點兒關(guān)注。

    也不知借了誰的膽子，那麻雀竟蹦跶著進(jìn)了廳中，一對綠豆大小賊黑溜圓的眼睛來回打量著廳中的兩人，展開羽翅正欲做些什么，只見那熟悉的身影一下挺拔起來，忙慫得將腦袋一偏，藏到了一邊兒已經(jīng)展開的翅膀之中。

    不僅如此，還原路蹦跶著向后退去，動作一氣呵成，甚是流暢，若非最后撞到了門口的門欄，席瑾蔓且還發(fā)現(xiàn)不了它。

    席瑾蔓被這動靜一驚，轉(zhuǎn)頭看到了一團(tuán)毛茸茸的玩意兒，恰好這時四叔突然站起，席瑾蔓很快回過頭來，沒有分心到它身上。

    四叔突然站起來，席瑾蔓還當(dāng)自己說錯了什么話。窗格外的光線投射過那高大的身形，一下將她罩在了淡淡的一層陰影之中，壓迫感隨之而來。

    席駿錚的眼睛就沒離開過眼前的小姑娘，嘴角噙著笑，略彎下腰。

    “我還有些事沒處理完，想著許久未見榕姐兒了，這才先急著回來了一趟，再不去，可得有人上門來尋我了?！?/br>
    兩人挨得近，席瑾蔓不由屏住呼吸，一雙眼兒里滿是不可置信。

    那是不是……可以厚著臉皮，大膽地認(rèn)為四叔是特意為了自己，才回來的這一趟？

    眼看著微量碎發(fā)遮掩后的白玉耳根“唰”地染上一層嫣紅，耳垂上墜下流蘇的玉紫丁香隨著小姑娘的動作輕微搖曳，搖得席駿錚手心發(fā)癢，一時沒忍住，伸出手捏了捏。

    好在席駿錚自制力一向強(qiáng)，才輕觸著一捏便瞬間就放開了，動作極快。

    被之前那過于放肆的念頭，讓席瑾蔓一剎那腦袋一片空白，以至于四叔伸手向自己襲來的動作都沒有發(fā)現(xiàn)，待察覺到不對勁，偏頭要避開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許是心里頭要想的事太多，這轉(zhuǎn)瞬即逝的碰觸席瑾蔓倒沒有多大感覺，只下意識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蹭”地站了起來后退了一步，活像一只受驚的小兔子。

    “我要走了，晚些再來看你?！?/br>
    得逞的席駿錚沒給小姑娘留下反應(yīng)的時間，說完這話，隨即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獨留下席瑾蔓一人。

    直至目送四叔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范圍內(nèi)，席瑾蔓這才放松了自己緊捂著耳朵的雙手，被壓迫得久了，雙耳都麻麻地發(fā)燙起來。

    討厭，好端端地在說話，動手動腳地做什么？

    越想越不自在地給自己的雙耳活血按壓，揉了好幾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剛被碰觸的左耳有些不對勁。

    咦？耳墜子呢？

    又伸手摸了摸右耳，玉丁香耳墜子好好地掛在耳垂上，唯獨缺了這一邊兒。

    不死心地彎腰在地上尋找了一翻，又哪里有丁點兒痕跡，縱使再不想承認(rèn)，席瑾蔓也不得不懷疑到四叔的身上。

    莫非……四叔剛剛的舉動，是為了偷偷摘下自己的耳墜子？

    可說不通啊。四叔一個大男人，要自己的耳墜子做什么？況且還只拿了一邊兒，要拿也該是拿一對。

    轉(zhuǎn)念一想，若是四叔方才的舉動是為了拿耳墜子，倒比莫名其妙碰自己的耳垂說得通。

    這么想著，雙頰倒是愈加紅了。

    席瑾蔓心里也并非不知這舉動逾越了，可是在她心里，四叔本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又極能給自己帶來安全感，知曉他并不會傷害自己。

    加之四叔并非在京城之中長大，都說番邦邊城作風(fēng)開放，不像京城之中這般保守，席瑾蔓想著這些舉動對四叔而言，或許并沒有其他意思。

    因此每當(dāng)碰上這種時候，席瑾蔓還常常告誡自己別多想，四叔不是那種人，可別誤會了他。

    一側(cè)少了一物，剛才不知曉的時候也不覺得，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后倒覺得空蕩蕩地難受，干脆將另一邊也一道摘了下來。

    看著手心里的這抹玉紫色，回想著四叔今日說的這些奇奇怪怪的話，突然福至心靈。

    四叔沒當(dāng)肅國公府是自己的家，卻愿意給自己寫家書，且言明家書是寫給家人的，這意思不就是……把自己當(dāng)成家人了？

    況且這么看來，四叔對自己的好并不止是因著自己是她侄女，更因為自己這個人，他才愿意對自己好？

    還有還有，四叔回來，第一個來看了自己，并不是小姑姑，可見自己在四叔心里的分量并不輕！

    后知后覺想通這些的席瑾蔓喜出望外，急切地想立馬去見四叔，跟四叔求證自己所想是否是真的。

    四叔步子大，追是追不上了，席瑾蔓提起裙擺便往觀景臺上跑去，倚著闌干向下張望，卻哪里還有什么人影。

    觀景臺上風(fēng)大，被這么一吹，倒是吹熄了席瑾蔓突來的熱頭勁兒。

    要冷靜，矜持住！

    作者有話要說：　　榕姐兒：聰明的我開竅只在一念之間。（得以臉）

    四叔：......（摔碗）她以為她懂了，其實她什么都不懂！

    第91章 （二合一）

    薄暮冥冥, 明月初升, 玉笙院里, 席瑾蔓斜倚在美人榻上，一手執(zhí)書, 一手拿著半塊已被咬過的桂花糕, 眉頭微蹙。

    半晌過后，小幾上的桂花糕少了半碟，手中的書卻依然停留在那一頁, 顯然已不知神游去了何處。

    門口響起些許細(xì)碎的腳步，席瑾蔓耳朵靈, 立刻被這動靜吸引了過去，將手里的書隨手往小幾上一扔, 循著視線往外快步走去。

    才走了兩步, 席瑾蔓見門口的四扇黃梨木繡葡萄藤蘿圖的屏風(fēng)后人影浮動，尚未見著人，卻已隔了屏風(fēng)急忙開口詢問起來：“怎么樣？四叔回來了嗎？”

    話音剛落，雪梨的身影從屏風(fēng)后走出，額上蒙了一層薄汗。知道姑娘在院里等得急, 雪梨一路走得飛快, 氣兒還沒喘勻一口, 趕忙先來回話。

    “還沒呢！行起院的人說，四爺壓根就沒讓人傳話說今兒要回來，怕是今晚不會回來了?！?/br>
    說著雪梨偷偷睨了一眼姑娘，見她果真一臉失落, 也不敢再多說，怕這時候惹了姑娘，自討沒趣。

    下午席瑾蔓興致勃勃地去灶房燉湯的時候，還是雪梨陪著去的呢。忙活了一下午，卻沒等到人，雪梨自然想得到姑娘此時有多難過。

    白日里席駿錚走后，席瑾蔓在觀景臺上稍坐了一陣，便趕忙去了娘親那里。

    雖說席越舟早前已經(jīng)吩咐過，若是周家的人來肅國公府求見，一律不準(zhǔn)通報到周氏那里，但周氏畢竟掌家多年，周家每次來又保準(zhǔn)會鬧出個大陣仗，周氏那里絕不可能瞞得一絲不透。

    席瑾蔓盤算著今兒周家人并未入國公府求見，在前頭的巷子里便被攔了下來，灰溜溜地回去了，想必有了爹爹先前的吩咐，娘親此時定還未得到消息。

    但若要真正地瞞過去，還得讓鄭mama幫上一把，鄭mama幫著娘親管事多年，在下人面前極有臉面，又在娘親跟前伺候，有她相助，定比自己時時守著娘親來得好。

    結(jié)果到了正院，周氏正在正院的小灶房里，親手為夫君熬補(bǔ)湯。

    到底小灶房不是什么好地方，煙火味重，席瑾蔓壓根就沒能好好跟娘親說上幾句話，便被娘親催著趕緊出去。

    好在與鄭mama通過了氣，目的達(dá)到了，席瑾蔓便也安心地走了。

    回到玉笙院，席瑾蔓無事可做，偏一閑下來就胡思亂想，不得不給自己找點事兒。想著四叔奔波了這些日子，雖看著沒瘦，臉色卻遠(yuǎn)不如之前，不如也給四叔熬點兒補(bǔ)湯補(bǔ)補(bǔ)身體？

    席瑾蔓想一出是一出，才吩咐了要去小灶房里親自熬湯，換了身衣裳便興沖沖去了，連給下人們準(zhǔn)備的時間都沒給。

    至于給四叔熬什么湯，席瑾蔓路上略一思索，想著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來個十全大補(bǔ)湯總錯不了。

    往常這種事，席瑾蔓只消吩咐一聲，自有雪桃熬好了湯送上前來，若是雪桃不得空，灶房里總有擅造湯水的婆子丫鬟們在，她甚少踏足小灶房，上一次去怕是已半年有余了。

    平日里席瑾蔓大多在正院與父母一同用膳，因此玉笙院的小灶房并不大，但燉個湯湯水水，做些糕點蜜餞盡夠了。

    雪桃事先已將小灶房里多余的人清了出去，只留下兩個手藝不錯的仆婦和燒火丫鬟。

    焯過水的烏雞已準(zhǔn)備好，灶邊擺了補(bǔ)氣四君子人參、白術(shù)、茯苓、甘草，另一邊是補(bǔ)血四物熟地、白芍、當(dāng)歸、川芎，還有溫補(bǔ)的黃芪和桂rou，燒火的小丫鬟已將水燒開，只等著席瑾蔓將東西放進(jìn)鍋中。

    說是席瑾蔓親手做，其實也就是過一下她的手而已，只是說起來好聽，又有精于此道的仆婦在一旁指導(dǎo)，味道總差不了，京中貴女皆是如此做的。

    弄完這些，時辰尚早，席瑾蔓玩心起來了，又要跟著雪桃做桂花糕，這倒是比燉湯有挑戰(zhàn)性，耗了不少功夫。

    樣子定然是沒有雪桃做的那般精致，軟趴趴的，好在味道過得去，席瑾蔓臉皮厚，揀了兩碟模樣好些的給爹娘送了去，左右爹娘也不會嫌棄自己，只有高興的份。

    轉(zhuǎn)眼已到了用晚膳的時辰，萬事俱備，只欠四叔。

    事先席瑾蔓早差人去行起院吩咐過，等四叔一回來，立馬給玉笙院傳信，自己再將十全大補(bǔ)烏雞湯親自送過去，親眼看著四叔喝下去，順便問一問自己耳墜子是不是他拿的。

    計劃得好好的，偏缺了四叔這個角兒，眼瞧著時辰已晚，左等右等不見人影，席瑾蔓這才讓雪梨去行起院走了這一遭。

    聞言席瑾蔓撇了撇嘴。

    “不回來正好，省得便宜了他。你把十全大補(bǔ)湯拿來，我自己喝！”說著轉(zhuǎn)過身子，暗自賭起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