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經(jīng)說了出去，席瑾茹不能反悔，只得硬著頭皮一連喝下三杯，隨后便覺得全身發(fā)熱，臉頰酥酥麻麻的，似有萬千條針尖小蟲在上邊扭動(dòng)。

    好歹意識還清醒著，生怕自己過會兒出丑而不自知，席瑾茹臉上掛著笑，給身邊伺候的杉荷使了個(gè)眼色，便安靜坐在一旁看著幾人，并不準(zhǔn)備再摻和說話，只求安安穩(wěn)穩(wěn)度過這一日。

    “榕meimei不宜喝酒，便同我一道喝茶吧，我自小便碰不得酒，喝上一口，第二日保準(zhǔn)起疹子。”鄒夢蝶與席瑾蔓中間隔了林文茵，指了指前邊的水晶梅花餃，“榕meimei嘗嘗這個(gè)，比起糕點(diǎn)，這一桌我最是愛這一道。”

    有丫鬟夾了一個(gè)梅花餃來，明澄澄的餃皮透出些許粉嫩的色澤，小小巧巧一個(gè)，煞是可愛。一口咬下，里邊包裹的紅梅花醬甜滋滋地流出來，艷麗紅潤，香味濃郁，滿口溢香。

    “味道果真是極好，鄒jiejie多吃些?！毕嫔蠈︵u夢蝶報(bào)以一笑，心里還在回味著她的那句“榕meimei”，要知道從前兩人若是碰上，她向來是喚自己席三meimei的。

    所以，她這是想主動(dòng)親近自己？

    雖同是京中貴女，卻也分不同的圈兒，像鄒夢蝶與林文茵兩個(gè)，席瑾蔓自小便認(rèn)識，卻從未在一起玩過，也沒有什么交情，哪怕有著邵家這道聯(lián)系在，奈何林文茵同席瑾蔓卻處不到一起去，因此席瑾蔓至今想不通，她們兩個(gè)今日為何會來。

    突然想起鄒家與席家，上一世似乎再過些時(shí)候，便會傳出兩家破裂的消息，爾后傳出的消息，是兩家婚事不了了之。

    上一世這事兒就像是打水漂，輕輕劃過水面，隨后便恢復(fù)原狀，席瑾蔓便沒放在心上。

    這么看來，此時(shí)鄒家便已經(jīng)有意大哥了，就是不知大伯母是什么意思。

    既然此時(shí)她還抱著嫁入席家的念頭，那自己接下來做的這些，倒更不用擔(dān)心有人會說出去了。

    想通這些，席瑾蔓便不再花心思，在鄒夢蝶身上，給小姑姑夾了個(gè)梅花餃，看她兩腮鼓鼓囔囔的，吃得十分有滋味，便任她在一旁吃，轉(zhuǎn)身對林文茵道：“林jiejie，自三月丹陽郡主府的詩會后，倒是許久未見?！?/br>
    “席meimei懶怠出來同我們俗人一道玩兒，我們自是強(qiáng)求不得?！?/br>
    林文茵祖父是兵部尚書，一家男丁大半從的武官，都是個(gè)暴脾氣，二魚目染之下，哪怕林文茵的娘親，是個(gè)典型的大家閨秀，可林文茵的總受了影響的。

    平時(shí)還克制些看不大出來，可若像現(xiàn)在這般氣惱極了，說起反話便顯得刻薄起來。

    若說林文茵前邊那次說席瑾蔓的話是無意之舉，這次當(dāng)面嘲諷便是故意為之了。

    “林jiejie說的什么話，我爹娘對我家教甚嚴(yán)，整日里忙于學(xué)習(xí)言容德工，不得閑暇，從前便不常出門，林jiejie是知道的?！闭f罷席瑾蔓一個(gè)媚眼拋向林文茵，千嬌百媚，風(fēng)情萬種。

    話說得正經(jīng)，可配上那個(gè)媚眼，哪還有可信度。

    那眼神落在男人身上，怕是得酥了骨頭，可落在氣火正旺的林文茵眼里，便是搔首弄姿，更是火上澆油。

    自己那芝蘭玉樹的表哥，竟要被這么個(gè)妖艷俗物給糟蹋了。

    論身份地位，肅國公府聽著好聽，可誰不知早前些年便不得圣心，且家中子嗣單薄，想要翻身幾乎無望。

    論容貌才華，席瑾蔓長著一張不安于室的面容，自前兩年相貌張開后，背地里便不知被多少人說是狐媚子、禍人精，將她與自己表哥的名字放在一處，平白連累了表哥的清白好名聲。

    尤其大半年未見，愈加不知羞恥，竟連這種衣裳都穿得出來見客，可見傳聞確實(shí)沒錯(cuò)。

    一想起前些日子聽到有人暗中調(diào)侃，說此女入了邵家門，說不定過個(gè)三五年，便得給邵大郎戴綠帽子，林文茵便氣得牙癢。

    那時(shí)林文茵還不信，覺著席三姑娘雖看著妖嬈，自己看不上，但言談舉止并未做過什么出格的事，如此看來，倒是自己走了眼。

    “你……你表哥他……”

    聽見聲音，林文茵強(qiáng)壓下心頭怒火，再一抬眼，只見席瑾蔓早換上了一副嬌羞扭捏的表情，欲語還休。

    誰也沒注意到，窗柩外，一雙圓溜溜的小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里頭。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fā)4！那對小眼睛真不是四叔的！

    理由一，我四叔才不做這種趴窗偷聽這么沒格調(diào)的事。

    理由二，我四叔怎么可能會眼睛會這么小！

    是時(shí)候該亮出我四叔的卡姿蘭大眼睛證明清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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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陽光透過白琉璃窗扉照入水閣內(nèi), 這是席家女眷冬日里最愛來的地方。

    水閣布置精致, 卻并不大, 四面窗欞皆安著價(jià)值不菲的白琉璃，這還是當(dāng)年席家鼎盛時(shí), 圣人賞賜的, 整個(gè)肅國公府只此一處。

    透過白琉璃，四周的景致毫無阻擋，纖毫畢現(xiàn)。席瑾蔓的位置剛好能照到太陽, 如玉的肌膚白在陽光下更顯通透。

    “你表哥他……他可有說什么時(shí)候進(jìn)京？”

    羞羞噠地說完這句話，席瑾蔓忙低下頭去, 眼睛盯著眼前小碗中的酥炸紅梅目不斜視，手捧著茶盞小口喝著紅梅茶, 跟個(gè)新進(jìn)門的小媳婦兒似的。

    原本席瑾蔓說話的聲音便讓人覺著清甜可人, 此時(shí)故意為之，落入林文茵的耳中，簡直甜膩得慌，忍著滿身的雞皮疙瘩，差點(diǎn)就想扔了手中的玉箸奪門而出。

    說是表哥, 誰都知道席瑾蔓指的是林文茵的哪個(gè)表哥, 林文茵壓根不想在此時(shí)提到邵易謙, 哪怕只是從席瑾蔓嘴里說出，都覺著是對自己那清風(fēng)朗月的表哥的侮辱。

    “時(shí)候到了，自然就來了，你急什么！你若是真急, 自個(gè)兒寫信去泉州問我姨母去！”

    林文茵氣得滿臉通紅，倒是席瑾蔓臉頰上只紅暈淺淺，不知道的還當(dāng)林文茵，才是那個(gè)要嫁給邵易謙的。

    開年后八月秋闈，邵易謙定是要來京城的，只是不知會提前多久到。

    秋闈后三個(gè)月，便是席瑾蔓與邵易謙的婚期，席瑾蔓問問也在情理之中，在座的除去席蕙靈和席瑾慕兩個(gè)，剩下幾人年歲相當(dāng)，也都能理解席瑾蔓的心思，倒顯得林文茵的回答不近人情。

    席瑾蔓是記得邵易謙三月就來了京城的，這么說不過就是想要把話題扯到邵易謙身上，順帶著再添一把火，惹怒林文茵罷了。

    “林jiejie說的是，不過最近我閑來無事，常做些針線活計(jì)，便想到了邵夫人……聽聞邵家有個(gè)表姐，針黹女紅最是精通。”

    席瑾蔓話未說透，眾人卻都聽出來了她話里的意思。

    這是未過門的準(zhǔn)兒媳婦，想給未來的婆婆做些東西，卻怕手藝不如養(yǎng)在邵夫人跟前的表姑娘，被她給比了下去，故此來找林文茵探探那表姑娘的底呢。

    “表姐的刺繡，是我姨母親手教導(dǎo)的，深得姨母真?zhèn)?，常聽姨母夸贊她聰慧。就前些日子，泉州來的船上，帶來了表姐送給我香囊，上面繡了對鴛鴦栩栩如生，如此精巧的手藝，京城里怕是沒幾家姑娘能比得上的。”

    林文茵將表姐夸贊了一番，一旁的鄒夢蝶驚訝地微微張開了嘴。

    兩人關(guān)系親密，鄒夢蝶明明前幾日還聽到林文茵說起，說那表姐送來的香囊，她看都沒看，直接賞給了身邊的丫鬟呢。

    說起來那表姐，林文茵自己與她并不熟悉，倒是聽娘親提過她幾次，按那表姐的說法，似乎與娘親這里也是沾親帶故的，不過娘親卻說，是往上不知哪一輩的旁支。

    這樣若算得表親，那來打秋風(fēng)的窮親戚，沒有成千，也得有上百。因著娘親私底下每每說起時(shí)，語氣里十分不屑，連帶著林文茵也不喜這個(gè)表姐。

    但是此時(shí)，席瑾蔓簡直比那個(gè)表姐還要惹人厭得多，若是能拿那個(gè)表姐刺一刺席瑾蔓，林文茵自然開心。

    “原來如此，邵夫人教導(dǎo)有方。”席瑾蔓臉上有些失落，就這樣還不忘夸贊未來的婆婆，看起來十分想討未來婆婆的歡心，“邵夫人十分喜歡這個(gè)表姑娘吧？”

    “那是自然，表姐自幼長在姨母身邊，又端莊懂事，善解人意，姨母待她就如同親女兒一般?！?/br>
    林文茵繼續(xù)膈應(yīng)著席瑾蔓，看她那副楚楚可憐的委屈樣，卻絲毫不覺得爽快，反而心火越旺。

    “原來如此。邵夫人是喜歡端莊的姑娘。”席瑾蔓像是喃喃自語，下了定論。

    突然席瑾蔓又轉(zhuǎn)頭看向林文茵，眼里滿是希冀：“那邵公子呢？他也覺得女子該端莊嫻靜些？”

    那雙水眸如一汪清泉，盈盈脈脈，清澈見底，看得人不忍拒絕。林文茵明明諷刺的話就在嘴邊，一時(shí)卻說不出話來，怔了一怔后才開的口。

    “那是自然。”雖語氣仍有些沖，聲音卻小了許多，也沒有再說其他難聽的話。

    聽到的一瞬間，席瑾蔓眸子便盈滿淚水，卻強(qiáng)忍著不愿流下來。

    就在此時(shí)，悶頭吃了半響的席蕙靈咽下滿嘴的糕點(diǎn)，又喝了半盞紅梅茶，總算抬起了頭，一一掃過眾人后，將視線停留在鄒夢蝶身上。

    “你的衣裳好看！”軟糯糯的童音天真無邪，一時(shí)便將眾人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去。

    幾人的視線，齊刷刷地落在了鄒夢蝶的身上，就連泫然欲泣的席瑾蔓也不例外。

    起初聽到席蕙靈的話，鄒夢蝶除了被夸贊的欣喜，并未覺出其他不對，直到自己低頭一看，臉上剛浮現(xiàn)一半的笑容便僵住了。

    時(shí)下京中正流行掐腰的式樣，鄒夢蝶的這件小襖與席瑾蔓一樣，都是這個(gè)款式。

    不同的是鄒夢蝶身形纖細(xì)，說難聽點(diǎn)就是身材干扁，腰身一收后，不盈一握的纖腰更顯出弱柳扶風(fēng)之態(tài)，讓人心生保護(hù)欲，想要好好呵護(hù)。

    除此之外，沒有幾兩rou的身材并不會讓人想到其他，更不會讓人覺得如席瑾蔓一般凹凸有致，惹火招眼。

    同是一式樣的衣裳，若說席瑾蔓穿得不莊重，自然也能說鄒夢蝶。

    這話其他人說出來是招人恨，可由席蕙靈說出來，再合適不過，私底下撇開不說，哪家姑娘會明面上同一個(gè)小孩子計(jì)較，更何況席蕙靈還是在場幾人中，輩分最高的一個(gè)。

    “還別說，鄒jiejie身上繡的玉蘭花，真是十分別致。正巧我得了塊布料，想做條馬面裙，卻愁不知該繡什么花。meimei在這里厚著臉皮，向鄒jiejie討個(gè)花樣子，鄒jiejie給是不給？”

    席瑾慕這個(gè)活泛性子，說出的話語氣里也帶著俏皮，讓人聽著便心生喜愛，更別說席瑾慕這一番話，直接將席蕙靈指的“好看”，說成是上頭的花樣子好看，與式樣無關(guān)，替鄒夢蝶解了圍。

    “給，自然是給的，今兒回去我就描一個(gè)花樣子，讓人送過來?！编u夢蝶感激地看了席瑾慕一眼，臉上的尷尬尚未完全褪去。

    一時(shí)幾人客套地聊起了花樣子來，席瑾蔓沒料到會出這變故，驚訝地轉(zhuǎn)頭看向席蕙靈，卻見她正張大了油滋滋的小嘴，一口吞下一個(gè)酥炸紅梅。

    鼓起的小臉蛋一動(dòng)一動(dòng)，努力地咀嚼著嘴里的吃食，似乎是感覺到邊上有人投過來的視線，席蕙靈轉(zhuǎn)頭，見是席瑾蔓，對她露出一個(gè)油滋滋的甜笑，懵懂清純。

    席瑾蔓被這事兒一打岔，眼中的淚水早收了大半，回了個(gè)笑容給小姑姑，眸中亮晶晶一片。

    心里暖融融的，對小姑姑的疑慮瞬間煙消云散，管她如何，總之小姑姑這一出事兒，席瑾蔓是徹底放下心來，不用擔(dān)心今日的事，日后會被扯出來再說。

    這種黑歷史的事，席瑾蔓之所以敢穿著這一身出來招搖，不擔(dān)心傳出去壞了名聲，便是賭今日不會有人說出去。

    席家姐妹為了不連累自己的名聲，定不會往外說，這點(diǎn)毋庸置疑。

    而林文茵，自己與邵家的親事好歹尚未解除，傳出去也是損了邵家的顏面，便是看在邵家表親的份上，林文茵也不會往外說。

    但是家中母親林文茵大約不會瞞著，等日后邵夫人向林文茵的母親打聽起自己，閑言碎語一聽，便更不愿結(jié)這門親，兩家退親也更容易。

    這一日并不會遠(yuǎn)，還記得邵易謙來京城后沒多久，邵夫人放心不下大兒，親自趕來京城照料他的起居。

    席瑾蔓倒盼著他們早些來，這樣才能早日將婚約解除。

    唯一要擔(dān)心的便是鄒夢蝶，席瑾蔓只能憑鄒夢蝶與林文茵的交情，賭林文茵會叮囑她不說出去。

    可現(xiàn)在經(jīng)過小姑姑一句話，將鄒夢蝶也給扯了進(jìn)來，徹底絕了她將這事兒說出去的可能。

    若是今日之事傳出去，說席瑾蔓穿得不得體，鄒夢蝶今日穿的與自己一式的衣裳，到時(shí)鄒夢蝶自己也逃不了。

    于其他人，林文茵為了好姐妹的名聲更不能說。而從席家姐妹來看，這事兒發(fā)生在席家，鄒夢蝶出事席家也摘不掉。

    拿出帕子為小姑姑擦干凈嘴巴，席瑾蔓施施然起身，今日目的大致已經(jīng)達(dá)到，是時(shí)候告辭了。至于邵易謙的其他一些事兒，等日后尋個(gè)人少的時(shí)候，再向林文茵打聽為宜。

    等席瑾蔓牽著席蕙靈走后，剩下的幾人也沒了再聊的興致，沒一會兒便散了。

    窗欞外，一只油光發(fā)亮的鷯哥，正啄食著糕餅碎屑，空啄了幾次，實(shí)在是吃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