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前一日，喬桐從學(xué)堂回來，飯桌上笑話唐棣道：“都說成親是兩家人的事，四jiejie這頭聲勢浩大人口眾多，你卻是孤零零一個人，要不，我暫時(shí)充當(dāng)你的家人吧。”

    “用不著。”唐棣挑眉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孤零零一個人？”

    “天都快黑了，難不成你那頭還有人來？”喬桐笑問。

    “也不是沒有可能?！碧崎ΡП劭粗?。

    “誰來？丐幫眾弟子？”喬桐哈哈笑了起來。

    喬松皺眉看著他，這小子沒大沒小的，在軍營里沒見過少將軍嗎？

    大老爺問他道：“桐兒在軍營里的時(shí)候，屬哪位將軍麾下？”

    “葉全葉將軍，他可厲害可威風(fēng)了?！眴掏┱f道。

    唐棣一聲嗤笑，喬桐挑釁看著他：“怎么？你不服？”

    “不服。”唐棣大咧咧說道，“他是給我提鞋的?！?/br>
    喬桐擼袖子就要發(fā)作，大老爺攔住了，問他道：“你在軍營里可見過少將軍？”

    “自然見過，少將軍幾乎每日都到葉將軍營帳里來?！眴掏┟Φ馈?/br>
    “那你知道他長什么樣子嗎？”喬松忍不住問道。

    “不知道?！眴掏┑拖骂^小聲嘟囔。

    “為何？”大老爺問道。

    “不敢看?！眴掏┱f著話抬頭為自己辯解，“不是我膽小，是少將軍太可怕了，目光跟兩把劍一樣，看到誰誰倒霉，不是說你沒站直，就說你拿□□的姿勢不對，要不就是帽子沒戴正，紐子沒扣好，但凡有毛病，就罰扎馬步，一個馬步扎下去，他不發(fā)話就不敢起，我們都盡量躲著他，實(shí)在躲不過人，就躲避他的目光?！?/br>
    “說來說去，還是你膽子小?！碧崎醒笱笮Φ?。

    “不是我膽子小，是他太可怕，他連齊王都敢管，有一回齊王點(diǎn)卯晚了，他按著軍令罰了齊王二十軍棍。”喬桐嘆氣道，“我們雖怕他，也敬服他，可惜戰(zhàn)死了?！?/br>
    “你怎么到的葉將軍的軍營？”大老爺又問。

    “剛?cè)胛榈亩荚谛卤鵂I，我們得伺候那些老兵，給他們端茶送水洗腳倒夜壺，正苦不堪言的時(shí)候，葉將軍一名手下過來，讓我跟著他走，我就去葉將軍軍營里做了一名哨兵。”喬桐說道，“同去的老鄉(xiāng)都說我運(yùn)氣好，我想來想去，確實(shí)是運(yùn)氣好?！?/br>
    “怎么又覺得運(yùn)氣好了？你不是抱怨說不能上陣殺敵嗎？”唐棣好笑問道。

    “你怎么知道？”喬桐奇怪問道。

    “我猜的?！碧崎﹄S口道。

    “你猜對了，開頭的時(shí)候，我確實(shí)抱怨過，可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同去的有的死有的殘，全須全尾回來的沒幾個，喬柏說得對，打仗不好玩兒，打仗很可怕。我以后要好好讀書報(bào)效家國，再也不盼著上戰(zhàn)場了。”喬桐說得慷慨激昂。

    “他這腦子不是讀書的料，大伯父還是讓他參加武舉吧?！碧崎Υ罄蠣斦f道。

    大老爺點(diǎn)頭：“說的有理，十分有理。”

    “怎么有理了？我怎么就不是讀書的料了？”喬桐不服道。

    “承平年代也需要戍邊衛(wèi)國，就聽你四姐夫的，參加武舉吧?！贝罄蠣斂聪騿趟?，“給他打聽打聽?！?/br>
    喬松說一聲是，喬桐忙道：“先生說了，我近來進(jìn)步很大……”

    “多認(rèn)幾個字就是進(jìn)步大？三年多了，童子試都考不過，還是算了?！碧崎ππ?，起身向外。

    “他一個叫花子，也敢笑話我。”喬桐指著他背影氣道。

    “住嘴?！贝罄蠣敽鹊?。

    “憑你也敢說他是叫花子？”喬松訓(xùn)他。

    “都欺負(fù)我，我找嫂子評理去?！眴掏鉀_沖向外。

    來到外面就是一愣，天井里黑壓壓站滿了人，領(lǐng)頭的那個，竟然是葉全葉將軍。

    “葉將軍怎么來了？”他呆呆問道。

    葉全兩眼含淚，悲呼一聲少將軍，單膝跪地，他身后的人緊跟著跪了下去，帶著哭腔齊聲喊道：“末將等參見少將軍?！?/br>
    “少將軍在哪兒？”他環(huán)顧四周，除去站在他旁邊的小叫花，沒有旁人。

    “少將軍，末將來遲了，請少將軍恕罪?！比~全咚一聲磕下頭去。

    “你沒來遲，來早了?！毙〗谢ǔ谅曊f道，“都起來吧?！?/br>
    葉全帶領(lǐng)眾人呼啦啦站起，一個人喊著之遠(yuǎn)跑了進(jìn)來，沖到唐棣面前當(dāng)胸捶他一拳，含淚嚷道：“就知道你還活著，就知道四姑娘成親，新郎不能是別人，只能是你，就知道我告訴葉全準(zhǔn)沒錯?！?/br>
    “就知道不能給你發(fā)請?zhí)椭滥銜橙碌锰煜陆灾?。”唐棣學(xué)著他的口吻，皺眉看著他。

    這不是曉源村的張寶來嗎？小時(shí)候我經(jīng)常欺負(fù)他，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喬桐呆呆看著眼前濃眉大眼的青年，他跟小叫花為何如此親密？

    “你們以為不給我發(fā)請?zhí)揖筒恢懒?？二妞消息靈通著呢，她的小姐妹早就去信告訴她了。”寶來不滿的眼淚溢出眼眶，“成親竟然不告訴我，真狠心?！?/br>
    “行了。”唐棣捶他一拳，猶豫著抱他一下，迅速松開說道，“四姑娘跟我商量好了，成親后到杭城向你請罪?！?/br>
    “這還差不多?！睂殎砗莺菽ㄒ幌卵蹨I，笑說道，“我還告訴了丁泓?！?/br>
    “在下不請自來，還望少將軍恕罪?！本吐犕饷嬉粋€爽朗的聲音說道。

    丁泓說著話走進(jìn)，看一眼天井中滿滿的人，忙道：“要不我到外面等等？”

    葉全擺擺手，手下眾將抹著眼淚，靜悄悄退了出去。

    丁泓喊一聲進(jìn)來，他的手下一擁而進(jìn)，跟葉全帶的人數(shù)差不多，只不過葉全帶的隊(duì)伍整肅，丁泓帶的隊(duì)伍沒正形，一個個衣著五花八門，進(jìn)來比劃個作揖的架勢，亂七八糟說參見少將軍，唐棣說聲免禮，他們就姿勢各異得呆著，有站著的有靠著的還有蹲著的。

    這些應(yīng)該是丐幫的，可他們的衣裳不夠破，喬桐呆愣著心想。

    “這不是三公子喬桐嗎？”寶來瞧見他，笑著沖他拱手。

    喬桐也拱了拱手，看著他高壯的身板心想，小時(shí)候他怎么就任由我欺負(fù)呢？

    又看看干練悍然的丁泓，沉默收斂的葉全，再看看倚著廊柱與他們低聲笑談的小叫花，這究竟是些什么人？

    想一想曾數(shù)次嘲笑小叫花，心底的懼怕油然而生。

    我得找四jiejie求助去。

    拔腳正要向外，喬容抱著一個胖嘟嘟的嬰孩走了進(jìn)來，看著唐棣笑道：“猜猜是誰的孩子。”

    “管他是誰的，太肥了，再累壞了你?！碧崎Νh(huán)顧四周，對葉全道，“你去抱著。”

    葉全說聲不會，看喬容向他走來，忙忙作揖說：“見過四姑娘。”

    喬容點(diǎn)頭笑問道：“葉先生可好？”

    “我娘很好，我娘給四姑娘帶了禮物，只是......”他話沒說完，喬容已將嬰孩遞了過來。

    他兩手接過去，將嬰孩平平端在手心，僵硬而笨拙，嬰孩不舒服，嗷一聲哭了起來，葉全抱著也不是，扔了又不敢，手忙腳亂得原地轉(zhuǎn)圈。

    喬容笑問道：“葉將軍可成親了？”

    “成親了，我家娘子剛懷上?！比~全紅著臉說道。

    “葉先生是不是忙著照顧懷孕的兒媳，來不了？”喬容笑問。

    “也不是，她想來?！比~全忙道，“可我急著趕路，騎快馬來的，沒法帶著她。”

    他們說話的時(shí)候，丁泓笑著過來，朝著嬰孩伸手道，“來，讓爹抱?！?/br>
    “你當(dāng)?shù)耍俊碧崎τ犎豢粗?，“誰是他娘？”

    “我呀?！彪S著話音，進(jìn)來一位身形高挑眉清目秀的女子，含笑看著他福身道，“唐公子別來無恙？”

    “托二姑娘的福?！碧崎σ槐菊?jīng)拱拱手，問丁泓道，“二姑娘脾氣倔，你怎么降服她的？”

    “先是變著法得討好，后來看討好不管用，冷了她一陣，也不管用，想著不如算了，可就是喜歡，舍不得放手，索性來硬的，扛到了床上，她竟然沒反抗，看著我說，你早就該這么做了?！倍°f著話，看著二姑娘笑。

    二姑娘毫不忸怩，爽朗說道：“膩膩歪歪試試探探，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我偏不吃那一套，我喜歡直來直去的?！?/br>
    眾人哄笑起來，笑聲中喬容走到寶來身旁，輕聲問道：“你的親事如何了？”

    “這回這個還不討厭?！睂殎眙鋈坏?。

    “這是第幾個了？第七個還是第八個？”喬容笑問。

    “第九個?！睂殎砗俸傩?。

    “九九歸一，但愿這個能成?！眴倘萼恋?，“真是挑剔。”

    “其實(shí)，不是我挑剔，是我娘不明白我的心思，之前那幾個都是我娘看中的，這回這個是二妞挑的。”寶來跟她頭碰著頭，低聲說道。

    喬容伸手指戳在他額頭上：“真不讓人省心?！?/br>
    寶來撓著頭笑，唐棣皺眉道：“張寶來，你見好就收，別沒完沒了?！?/br>
    寶來沒聽到一般，湊得更近了些，對喬容道：“我還給仲瑜寫了書信，說不定他也會來?！?/br>
    仲瑜，喬容心中一顫。

    四年前江邊一別，他回到杭城后，竟舉家遷往京城，再無消息，與寶來也斷了聯(lián)系，就連二姑娘也不來往。

    “你知道他的住址？”喬容忙忙問道。

    “我到萬松嶺畫院打聽過，說他近年來名氣越發(fā)大了，自號瑜園主人，正好有一位畫師要到京城，我就托他幫我給瑜園主人捎一封書信，他說保準(zhǔn)帶到，他還說，其實(shí)你到驛館去，信封上寫瑜園主人四個字，他也能收到。”寶來疑惑著問喬容，“我不信，他的名氣竟然有這樣大？”

    不等喬容答話，唐棣過來一把揪住寶來領(lǐng)子就往后拖。

    “仲瑜的別號是瑜園主人?！眴倘菡f道。

    “瑜園主人?！碧崎β劼犓砷_了寶來，“瑜園中短短數(shù)月，是他最懷念的時(shí)光?！?/br>
    “是啊?！眴倘荽翥吨Я舜健?/br>
    唐棣忙握一下她手：“回頭我們到京城找他去。”

    “找到他又能如何？”喬容吸一下鼻子，“若是采薇還在……”

    “大喜的日子，提她做什么？”二姑娘在旁落淚道。

    “也許采薇還活著?！倍°粲兴嫉?。

    “這話何意？”喬容忙問。

    “是這么回事?！倍媚飳倘莸溃皝砺飞辖?jīng)過湖州的時(shí)候，我抱著孩子隔著舷窗向外張望，突聽有人喊我，喊著二姑娘二姑娘，我早不當(dāng)自己是二姑娘了，本來打算不理，她又喊道，二姑娘，我是琴心啊。我看過去，就見一個小尼姑站在旁邊船頭，我忙問她，琴心你怎么出家了？她說道，我是姑娘的奴婢，她在那兒我就在那兒……她話沒說完，就被一個老尼姑喝斥著回了船艙，我只覺得琴心是個忠仆，采薇死了，她就削發(fā)為尼，在佛前為她誦經(jīng)超度，丁泓卻說琴心的話有些可疑，沒影子的事，我還沒顧上跟你提，免得徒惹傷心。”

    “寧可信其有，派人到湖州，去尼寺里挨個查探?！碧崎聪蛉~全。

    “先去覺海寺?！眴倘菝Φ?。

    葉全說聲遵命，出門吩咐去了。

    這時(shí)候胡二進(jìn)來了，客氣說道：“少奶奶請各位貴客到正廳敘話?！?/br>
    眾人說笑著往正廳而來，喬桐喊一聲四jiejie，示意喬容等等。

    喬容慢下腳步走在最后，他過來一把揪住她袖子，嘀嘀咕咕得哀求：“四jiejie，我眼拙，沒認(rèn)出來小叫花就是少將軍，沒少笑話他，若是他跟我記仇，我該怎么辦？”

    “你多叫幾聲四姐夫，哄他高興了，他就不會與你計(jì)較?！眴倘菪÷曊f道。

    “管用嗎？”喬桐哀聲道，“四jiejie你不知道，他在軍營里有多可怕?！?/br>
    “軍營是軍營，這兒是咱們家。”喬容笑道，“有我在，他不敢把你如何，別怕?！?/br>
    “我試試?！眴掏┌胄虐胍傻?，“還有張寶來，小時(shí)候我總是欺負(fù)他……”

    “他任由你欺負(fù)嗎？”喬容訝然道，寶來可比喬桐壯實(shí)多了，為何會讓著他？

    進(jìn)到正廳，大老爺喬松素華都在，長案上擺滿了各式茶點(diǎn)，喬桐一把奪過蘭香手中茶壺，挨個給客人倒茶，到了寶來面前的時(shí)候，喬容笑問道：“寶來，小時(shí)候喬桐欺負(fù)你，你為何讓著他？”

    “他是喬財(cái)神的侄子，我才讓著他的。”寶來接過茶笑道，“否則，兩個他也不是我的對手?！?/br>
    喬桐紅著臉到了丁泓面前，丁泓拍拍他肩：“小時(shí)候的事，不必在意。”

    他勇氣倍增，到葉全面前單膝跪下行了軍禮，葉全嗯了一聲，喬桐諂媚道：“多謝葉將軍在軍營中照顧我。”

    “不用謝我，你謝少將軍吧?！比~全說道，“少將軍看新兵名冊的時(shí)候，看到你的名字，特意囑咐我多關(guān)照你。”

    “四姐夫?！眴掏┯芍院傲艘宦?，跳起來給唐棣斟茶。

    唐棣挑眉看著他，他又叫一聲四姐夫，笑嘻嘻說道：“我早看出來了，四姐夫是人中龍鳳，才不是什么叫花子，以后再有人這樣說你，我上去就打。”

    “那你先打自己幾下讓我瞧瞧。”唐棣慢條斯理說道。

    喬桐愣住了，求助看向喬容，喬容斜了唐棣一眼，他這才接過茶盞。

    夜深人靜客人走后，喬容問唐棣：“你為何捉弄喬桐？”

    “士兵不認(rèn)得自己的元帥，該不該罰？”唐棣問道。

    “該罰。”喬容點(diǎn)頭附和，“那你對他軍法處置就是，何苦常常跑到學(xué)堂里捉弄他？”

    唐棣也不否認(rèn)，只是反問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跟素華嫂子哭訴，在學(xué)堂里總挨欺負(fù)，不是外出遇見鬼，就是一腳踩水坑里，要不就是門前臺階上結(jié)了冰，摔個嘴啃泥，午覺的時(shí)候睡得正香，聽到先生咳嗽，睜開眼就往外跑，吃飯吃到一半，說先生找他，到了先生那兒，挨一通罵，書里常夾著大青蟲，他最怕蟲子了，寫字的時(shí)候一蘸墨汁兒，寫出來是紅色的，先生看見就打手板，他將同窗挨個懷疑一遍，又覺得誰都不像?！眴倘莅姿谎?，“素華嫂子一說，我就覺得是你，除了你，沒人那么閑?！?/br>
    “在軍營里的時(shí)候，爺幾乎每日都能看到他，可他認(rèn)不出來爺就罷了，還一口一個小叫花得嘲笑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我起初去學(xué)堂不是捉弄他去的，我只是奇怪，他為何三年多都過不了童子試，去了一看就明白了，吃飯睡覺的時(shí)候最高興，讀書寫字就抓耳撓腮，還口口聲聲報(bào)銷家國?！碧崎σа赖溃坝执粲执烙直?，想到在戰(zhàn)場上徇私照顧他，我很后悔，便捉弄他找些樂趣，反正他永遠(yuǎn)都猜不到是誰干的?！?/br>
    “你徇私照顧他是因?yàn)槲?，有什么可后悔的？”喬容窩進(jìn)他懷中說道，“自從知道你是少將軍，他都快嚇?biāo)懒?，一口一個四姐夫的叫著討好你，你就別再跟他計(jì)較，饒了他吧?！?/br>
    “算他懂事?！碧崎ο拼叫α似饋?，笑著問道，“他怎么知道我喜歡聽什么？你指點(diǎn)他的？”

    喬容嗯了一聲，他摟著她笑：“你最懂我?！?/br>
    喬容又嗯一聲，他親親她頭發(fā)：“那你猜猜，我這會兒在想什么？”

    她沒說話，回答他的只有細(xì)微的鼾聲。

    他抱起她放到床上，看著她微蹙的眉尖，笑著輕聲問道：“小丫頭，你在夢里又想些什么？是在想我嗎？”

    “仲瑜……”她在夢中囈語著。

    他挑了眉，轉(zhuǎn)身下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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