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③
隨著話音,走進(jìn)一位青年男子。 男子身材中等膚色黝黑,從頭到腳透著干練,看人的時候,目光中藏著悍然之氣。 聶驢子被男子氣勢所懾,縮一下脖子看向男子身后,沒有人跟著,只有他自己。 他氣焰又起,脖子一梗瞪了兩眼道:“既知道是你聶爺爺,還敢多管閑事?”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蹦凶有χ?,閃電般欺身而來,一把捏住他手腕,就聽咔擦一聲響,已是斷了。 聶驢子嚎叫起來:“都給我上,給爺爺報(bào)仇?!?/br> 男子看向那幾名家丁,勾一勾手道:“誰先來?” 幾位家丁緩步后退著,男子向前逼近幾步,瘦猴尖聲喊道:“弟兄們,好漢不吃眼前虧,趕緊走吧。” 他一聲招呼,幾名家丁跟著他狼狽逃竄,到了院門外,又聽瘦猴尖聲道:“娘啊,外面還有幾十號人呢,少爺,君子報(bào)仇十年不晚,咱先回家吧?!?/br> 聶驢子耷拉著手腕就往外走,喬容撤去抵著聶太太脖子上的匕首,喝一聲滾。 聶太太面色如土,僵坐著不動,喬容不耐煩道, “跟著你那傻侄子,趕快滾,再敢來我的繡坊撒野……”她的匕首往前遞了遞,咬牙道,“你看這匕首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br> 聶太太喊一聲等等,起身追上聶驢子,一把扯住他袖子道:“走,快走……” 聶驢子一把搡開她,灰敗著臉埋怨:“姑母,你說有甜頭,我才跟著你來的,這倒好,沒有好處,還丟了人,你讓我以后怎么在杭城混?” 聶太太一個趔趄,扶住身旁樹干,急切說道:“你把我送回去,自有你的好處?!?/br> 聶驢子這才回身扶著她向外。 男子一笑,跟著出了院門,吩咐道:“聶驢子行事不端,卸下左手小指,略施薄懲?!?/br> 刀光閃過,一截小指滑出一道弧度,落在聶太太腳下。 短暫的沉寂之后,聶驢子撕心裂肺喊了起來,聶太太呆呆看著那斷指,蹲下去撿起來,手一抖,又掉落在塵土中。 “再不滾,就砍去整只手。”男子沉聲說道。 幾個家丁架起聶驢子,飛一般出了巷口,聶太太小跑著在后面緊追,眨眼間從喬容視線里消失。 喬容忙過去沖男子福身道:“多謝這位大俠出手相救,敢問大俠高姓大名?” “大俠不敢當(dāng)?!蹦凶用笆值?,“敝姓丁,單名一個泓字,是唐少將軍的朋友,少將軍離開杭城前,托我保護(hù)喬四姑娘。 喬容忙忙看向丁泓的手下,裝飾隨意形容懶散,不像是唐棣的手下,一時判斷不出丁泓的來頭,笑說道:“還請丁大俠進(jìn)屋喝盞茶水,聊表我的謝意?!?/br> “四姑娘叫我丁泓就好?!倍°鼪_那些漢子擺擺手,“你們先回去?!?/br> 漢子們呼啦啦作鳥獸散,竟是進(jìn)了隔壁院中。 丁泓看喬容驚訝,忙道:“我們是八月份搬進(jìn)來的,與寶來兄很熟了?!?/br> 寶來撓頭道:“一開頭看十來個大男人搬進(jìn)我們隔壁,我心里不痛快,總借故跟他們找茬,他們也不與我計(jì)較,反倒說說笑笑的,還教我些拳腳,慢慢就混熟了?!?/br> 說著話進(jìn)屋中分賓主坐下,繡珠奉上茶來,喬容問道:“這么說來,丁公子知道我與孫家的事?” 丁泓點(diǎn)頭:“少將軍沒有細(xì)說,這幾個月呆在杭城,小河街與大馬弄兩頭跑,又因前幾日欽差一到,街頭巷議多了起來,也就知道得差不多了。” “小河街與大馬弄兩頭跑,就是說,唐棣也拜托了丁公子照顧孫家,對嗎?”喬容蹙眉問道。 “準(zhǔn)確得說,是監(jiān)視孫家,保護(hù)小公子孫仲瑜。”丁泓說道。 喬容咬牙道:“孫仲瑜能耐大得很,需要保護(hù)嗎?” “這位小公子玲瓏心竅傷春悲秋,我是個粗人,有些看不懂他。”丁泓說,“不過呢,他能為前線將士捐銀百萬,我十分佩服?!?/br> “他捐銀百萬,不是為了前線將士,是為了挽回孫家的名聲。”喬容不以為然道。 “四姑娘此言差矣?!倍°f道,“若只是為了名聲,捐個三五十萬已是足夠,又何必悉數(shù)捐出?” 難道我錯看他了?喬容心想,可前前后后這些事,令她一時想不明白,暫時拋開對小公子的質(zhì)疑,問丁泓道:“依丁公子看,孫太太是真瘋還是假瘋?” “行為怪異言語乖張,確實(shí)是真瘋,但也有可疑之處,比如小公子捐銀一事上,她又哭又鬧留下十萬,又不像瘋子所為?!倍°f著話搖頭道,“不過呢,聽欽差身旁的雜役說,孫正義到了欽差面前,欽差問他拿了喬府何物,孫正義說珍珠衫和金鎖,欽差又問,拿了多少銀子,孫正義猶豫不語,欽差就問,家里有多少,孫正義說,有十萬,于是,這十萬沒了,以后這孫家只怕生計(jì)艱難?!?/br> “這十萬兩既是孫太太留作家底的,如今沒了,豈不是要?dú)馑??”喬容眼眸一亮?/br> “四姑娘說得在理?!倍°恍Γ盎仡^問一問留在大馬弄的人,便知端的?!?/br> 又?jǐn)拙湓?,丁泓起身告辭。 喬容送到院門外,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人都進(jìn)了隔壁院門,她追了進(jìn)去,笑問道:“閣下可是松江漕幫的丁師父?” 丁泓有些詫異:“果然瞞不過四姑娘。” “此話怎講?”喬容問道。 “少將軍說他的女人冰雪聰明,定會猜到我的來頭?!倍°Φ?。 誰是他的女人了?喬容心里想著,面頰飛紅,丁泓又笑道:“不過呢,我不是丁師父,我是丁師父的兒子?!?/br> “是啊,丁公子做漕幫的師父,確實(shí)年輕了些。”喬容笑著問道,“孫二姑娘她,可好嗎?” “玉黎她很好?!倍°虼叫Φ?,“她比那些在漕幫長大的姑娘還野,膽子大水性好,皮膚曬得黝黑,孩子般無憂無慮,要我說,她天生就該在水上討生活?!?/br> 他叫二姑娘玉黎?喬容上下打量著丁泓,心中不由為二姑娘高興。 丁泓也不忸怩,爽快說道:“我確實(shí)喜歡玉黎,不過呢,八字還沒一撇,等到成親那日,定請四姑娘過去喝喜酒?!?/br> “一言為定。”喬容笑了起來,“丁公子可別忘了?!?/br> “一言為定?!倍°笆?。 因得知二姑娘的好消息,喬容心中歡快,自從唐棣走后,還沒這樣高興過。 想到他竟請了漕幫的人來保護(hù)她,想到他說她是他的女人,心里甜滋滋得。 腳步輕快回到家中,進(jìn)屋門就是一愣。 朱大娘和阿香又來了,一回生二回熟,正與巧珍繡珠說得熱鬧。 瞧見她進(jìn)來,朱大娘和阿香忙忙起身施禮,朱大娘說道:“四姑娘好,小公子打發(fā)我們來送四兒的東西?!?/br> 阿香忙忙遞過一個包袱:“小公子說,他不認(rèn)得四兒的表姑父家,聽四兒說過,常來喬四姑娘的繡坊,拜托喬四姑娘將東西轉(zhuǎn)交給她?!?/br> 喬容將包袱抱在懷中,一時呆怔無語。 朱大娘又遞過一封信來,她拆開來,上面只有一句話: 四兒,我要與采薇定親了。 短短的一句話,每個字都寫得很大,幾乎鋪滿整面紙,字體潦草筆畫糾結(jié),似乎藏著寫信人的無奈,末尾處墨漬斑斑,似乎是寫信人的淚滴。 “請稍等?!彼龑χ齑竽锱c阿香笑笑,示意繡珠與巧珍招待好客人,轉(zhuǎn)身進(jìn)了自己的臥房。 打開包袱仔細(xì)看著,里面是她擱在瑜園西耳房中的刺繡用品,只是多了一樣?xùn)|西,是一條雪白的絲綢帕子,上面畫著一幅彩畫,一座樹木蔥蘢的花園中,曲徑通幽處有一方荷塘,荷塘邊水榭下隱約坐著一男一女兩個人影。 那日清晨,在瑜園荷塘邊的水榭下,她奉二姑娘之命去給小公子送麻球王,他正在打拳,她招呼他趁熱吃,他收了勢,笑著問她:“有帕子嗎?” 她遞過自己的帕子,他擦了手,看著麻球王饞得直舔唇,可他擔(dān)心不好克化,只敢吃三顆,她給他沏了龍井茶去膩,讓他放開吃,吃個夠。 聽話的孩子頭一次破了父母的戒,他異常高興,他對她說道,你以后有了任何難處,推在我身上,便沒人敢將你如何。 走的時候,她想伸手要回自己的帕子,他不給,他說: “我用過了,回頭給你換一塊新的。” 短短數(shù)月,仿佛經(jīng)年,不過隨意說過的一句話,他依然記得,他在用帕子告訴她,他的初心不改。 也許,我誤解你了。 她的眼淚滴落下來。 也是在那個清晨,她與唐棣狹路相逢。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熟悉,她忍不住回頭,透過太湖石上的孔洞看了過去。 他背對著她,高身量寬肩膀,身穿青色葛布衫,腳上趿一雙芒鞋,頭發(fā)隨意披散著,一副剛睡醒的模樣。 她正偷看的時候,他突然飛身而來,一雙眼睛貼上孔洞,眼睛對著她的眼睛,狡黠笑道:“這雙眼睛又大又亮,眼睫毛長而濃密,看來是個小姑娘……” 她拔腳就跑,他輕快來追,他的大手摁住她的頭頂,她的雙腳生了根一般釘在那兒,怎么也掙不開,再也邁不動腳步。 然后他說一聲起,摁著她頭頂?shù)氖州p輕一轉(zhuǎn),轉(zhuǎn)陀螺一般,旋著她原地轉(zhuǎn)了半圈,迫使她與他面對面,她啊得叫了一聲,低下頭斂了眼眸。 “是你?”他彎下腰覷著她笑道。 她想著他,破涕為笑。 她擦干凈眼淚,回一封書信給小公子: 這世間沒有四兒,小公子忘了她吧。 采薇姑娘是你難得的知音,君當(dāng)惜之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