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房
輕手輕腳上了石階,隔窗往里一瞧,孫太太側(cè)身向里躺在榻上午睡,阿苗跪坐在旁邊打扇,她壓低聲音學(xué)兩聲貓叫,阿苗抬頭瞧見是她,將扇子遞給旁邊的小丫頭,笑著走了出來,拉著她手到了僻靜處,小聲問道:“四兒怎么來了?” “帕子繡好了,我想著趕緊送給你,去了廚房一問,說是來了上房伺候。”喬容笑著將帕子遞在她手里。 她接過去抖開來一看:“真好看,說好一條,成一對了,謝謝四兒?!?/br> “那日阿苗jiejie剛說想來主子們跟前侍奉,這才過了幾日,就來了太太面前,你可太厲害了,令我好生羨慕。”喬容笑看著她。 “這還不是托你的福嗎?”她捂了嘴笑,笑著又覺不妥,關(guān)切問她道,“你怎么就惹著二姑娘了?” “二姑娘那日心情不好,我辦差毛躁,趕一塊兒了,二姑娘氣性上來,要攆我走,好在小公子慈悲,把我留下了?!眴倘莸土祟^嘆氣。 “那多好呀。”阿苗說道,“這府里人人知道,二姑娘脾氣古怪,最不好伺候,小公子那兒清閑舒服,人長得俊脾氣還好,若是能討了他喜歡收了房,到時候可就是半個主子了?!?/br> 阿苗又捂了嘴笑,笑著問她:“小公子夜里睡覺的時候,你在旁邊陪著嗎?” “沒有?!眴倘菝Φ?,“小公子夜里不用人侍奉,我就是白日里端茶送水。” “夜里不用人陪?”阿苗失望唉了一聲,“來府里這么些日子了,就遠(yuǎn)遠(yuǎn)看見過幾次,連句話都沒說上?!?/br> “原來阿苗jiejie看中小公子了,那咱們換換差事?”喬容頑笑說道。 “我倒是想呢?!卑⒚玮筲罂聪蛭葜校皬N房里熬了兩個月,好不容易來到太太面前,這才過了一夜,還得熬著?!?/br> “太太這兒就是好差事,何來一個熬字?”喬容笑道。 “你不知道,我怕太太,怕得要死……”阿苗欲言又止。 喬容奇怪道:“太太多和氣啊,是我見過的這些太太們里面最溫柔的一個?!?/br> 阿苗嘆一口氣:“時候不早了,該回去辦差了?!?/br> “是啊,說了好一會兒話了,我也該走了?!眴倘菪χ铝伺_階。 阿苗說聲等等,揚(yáng)一揚(yáng)手中的帕子,笑問道:“四兒,你會不會做荷包?就是大家姑娘們手中拿的那種,有圓形的桃心形的,各種顏色,上面繡著花鳥,下面綴滿流蘇,看起來很氣派的那種。” “會啊。”喬容笑道,“阿苗jiejie喜歡哪樣的?” “桃心形,粉白色,上面繡著花開富貴,花上面最好落一對蝴蝶,下面墜上粉紅色流蘇?!卑⒚绮[了眼睛,似乎眼前就有那樣一只荷包,“鋪?zhàn)永镉匈u的,不過要二兩銀子……” 她說著話猛然住了口,喬容笑道:“我給阿苗jiejie做一個,不要銀子?!?/br> 阿苗雀躍著跑過來握住她手:“你放心,不會讓你白忙,這一兩日就給你一樁好差事。” “什么好差事?”喬容笑問道。 “天大的好差事?!卑⒚鐫M臉神秘,“我?guī)е闳ヒ粋€好地方,這杭城門第低些的姑娘們都進(jìn)不去的好地方?!?/br> “那就多謝阿苗jiejie了,我可盼著呢?!眴倘菪Φ?,“小公子脾氣再好,也得回去了,走了走了?!?/br> 說著話匆匆而走,回到瑜園,小公子午睡未醒,她看一眼漏刻,蹲在廊下生起茶爐烹茶。 小公子醒來的時候,一壺茶泡得正好,他喝著茶在樹蔭下看書,喬容在一旁打扇,他抬頭沖她笑笑:“有了四兒,我這是過上神仙般的日子。” “小公子這兒太過清閑,奴婢心里不踏實(shí),總得找些事做才好?!眴倘菪Φ?。 小公子歪頭想了想:“那,我將你當(dāng)做書童吧,書房中灑掃曬書磨墨焚香,都由你來做?!?/br> “好啊好啊。”喬容興高采烈道,“這樣奴婢就不會沒著沒落的了?!?/br> 小公子嗯一聲,低頭沉浸在書中,到有了涼風(fēng)的時候,擱下書起身笑道:“我到母親那兒走走,再去瞧瞧二jiejie,你不用跟著,到書房里瞧瞧去?!?/br> 喬容看著小公子出了月洞門,回身到弈樓里去,弈樓東側(cè)兩層都改做了小公子的書房,從東側(cè)門進(jìn)去,靠南一面墻的博古架,上面放著文房四寶和一些收藏,正面是書桌和椅子,西邊一張坐榻,坐榻后的墻上掛著四幅小公子的書畫。 沿著樓梯上去,二樓三面墻都是書架,上面擺滿了書,中間空地上一張矮榻,上面放著古琴一類的樂器。 喬容四處瞧了瞧,一塵不染,用不著灑掃,轉(zhuǎn)身下樓而來,這才瞧見樓梯后還有一個小門,她好奇不已,門里是什么?做什么用的?難道是燒香拜佛的靜室? 過去試著推了推,門開著,既開著就是能自由進(jìn)出。 大大方方推門走進(jìn),里面通著一條過道,沿著過道走幾步,別有一處洞天,通著的三間房有門有窗,東邊碧紗櫥相隔,應(yīng)是一間臥房,這是哪兒?她蹙眉心想,原來的弈樓似乎沒有這樣一處所在。 隔著窗戶往外看去,這才明白身處東邊耳房,忍不住笑了,也許是小公子看書累了,就來這兒歇息,比上樓方便些,而且僻靜。 正要回走,碧紗櫥后有人問了一聲:“誰呀?” 聲音很含糊,只能聽出是個男人,她忙忙說道:“我是小公子的丫頭四兒,進(jìn)書房來灑掃,不知道這兒有人,驚擾到了貴客,我這就走?!?/br> 說著話匆匆向外,未到門口,身后一陣風(fēng)起,有人沖過來攔腰將她抱住了。 她掙扎著,耳邊傳來幾聲低笑:“小丫頭聰明一世糊涂一時,仲瑜這兒的貴客,除了爺還能是誰?” 她停止掙扎,在他懷中轉(zhuǎn)個身,愣愣看著他。 頭發(fā)散亂睡眼惺忪,身上隨意穿一件里衣,只扣了兩顆衣紐,露出大片精壯的胸膛,慌亂著抬手捂了雙眼:“你不是說以后會少來嗎?” “少來又不是不來,再說了,爺在自己房中睡覺,沒招你沒惹你的,誰能想到你自己找上門來?!彼χ龖袘姓f道。 “把衣紐扣上?!彼恋?,“像什么樣子?!?/br> “原來就沒穿,瞧見是你,才套上去的?!彼洁熘?,一手依然環(huán)著她腰,一手將衣紐扣上,說聲好了。 她放下手看著他:“擾了你好覺了?” 他嗯了一聲:“我睡覺警覺,難得有酣眠的時候,葉全那兒人多,鬧哄哄的,困極了就來這兒睡一覺,睡醒了就走,仲瑜有時候知道有時候不知道?!?/br> “那你接著睡去吧。”她抬手捋一下他額前垂下的頭發(fā)。 “你陪我嗎?”他眼巴巴看著她。 “我陪你。”她拉著他手進(jìn)了碧紗櫥。 他坐下來頭一件事就是解衣紐脫衣裳,她忙忙摁住他手,沖他小聲嚷嚷:“做什么呢?” “我習(xí)慣光著睡?!彼俸傩Γ凹热荒阍?,只脫上衣就好。” “無賴的話,我可走了啊?!彼久嫉?。 “逗你的,瞧瞧把你給嚇得?!彼]著眼睛躺倒下去,手拉著她手,“不許走啊。” 她嗯一聲,空著的手拿起床頭的扇子,“我為你打扇。” 沒搖幾下,他已經(jīng)沉沉睡著,發(fā)出均勻的鼻息聲。 怎么困成了這樣?難不成一夜沒睡?她看著他,英挺俊逸飛揚(yáng)不羈,扇子描繪著他的睡顏,咬了唇紅著臉笑,以前沒有這樣仔細(xì)看過他的臉,竟然如此好看,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嗎?竟然孩子氣得嫉妒小公子。 想到小公子,忙忙站起身,小公子快回來了,自己怎能和他獨(dú)處一室? 他剛剛半夢半醒的,喬四姑娘啊喬四姑娘,你怎么也糊涂了? 想要抽出手,他兩手攥得死緊,另一手輕輕摩挲著他手背,等他漸漸放松,輕輕抽出手躡手躡腳向外,到碧紗櫥外回頭看去,里面靜悄悄的,他依然在沉睡。 過了通道,走出樓梯下的小門,剛松一口氣,聽到頭頂樓梯上響起腳步聲。 仰臉看過去,小公子正低頭看著她。 她強(qiáng)做鎮(zhèn)靜笑了一笑:“小公子回來了?” 小公子點(diǎn)點(diǎn)頭:“忘了告訴你了,那邊是之遠(yuǎn)的臥房?!?/br> “奴婢看到這個小門,一時好奇,便過去瞧了瞧。”喬容忙道。 “之遠(yuǎn)在嗎?”他問道。 “不在,沒人,小公子不說,我還以為是小公子看書累了歇息的地方?!眴倘菪睦镡疋裰碧?,總覺得對小公子這樣澄澈的人說謊是一種罪惡。 “我這兒沒事了,你回房歇著吧?!毙」诱f著話上樓去了。 喬容回到屋中,心中七上八下,難以專心刺繡,躺到床上也睡不著,只盼著唐棣睡醒就走。 傍晚時分,廊外掛起紗帳,飯菜上桌,一人神清氣爽悠然而進(jìn)。 “打哪兒來的?”小公子笑問道。 “打臥房里來,我睡了一下午?!彼d致勃勃看著桌上,“今夜里什么好飯?” 喬容忙道:“我下午過去了,怎么沒看到唐公子在?” 他瞥她一眼:“我說呢,睡夢中來一只大老鼠,躡手躡腳做賊似的東看西看,看一會兒出去了?!?/br> 喬容哼了一聲,小公子就笑。 “好在她沒進(jìn)碧紗櫥里去,爺那會兒脫光了睡得正香。”唐棣看著她掀了唇。 喬容又哼一聲,小公子搖頭道:“之遠(yuǎn),勿要嚇著四兒。”又喚陳叔道,“書房里樓梯下的小門,鎖上吧?!?/br> 陳叔答應(yīng)著去了,唐棣不滿道:“那我看書的時候多不方便?!?/br> “從東耳房正門出來,進(jìn)書房的門,多走幾十步的路而已?!毙」有Φ?,“我娘怕我冬日受凍,改成這樣的,你身強(qiáng)力壯,如今又是夏日,累不著你?!?/br> “都怪你。”唐棣指指喬容,“小丫頭到處亂跑,害得爺看個書還得繞道?!?/br> 喬容沒理他,小公子指指旁邊矮幾笑道:“四兒坐下吃飯?!?/br> 剛剛跪坐下去,冷不防他側(cè)身過來,在她耳邊低聲道:“說話不算數(shù)的小丫頭?!?/br> “小公子你看,他還不依不饒的?!眴倘菘s一下身子,假作跟小公子告狀。 小公子笑笑:“之遠(yuǎn),不許欺負(fù)四兒?!?/br> 唐棣正襟危坐,一臉肅容道:“遵命。” 喬容忍不住笑,小公子也笑,對喬容道:“他呀,小時候打仗落下的毛病,有動靜就醒,有一次他正睡著,我不知道他在,進(jìn)去找一本書,我一進(jìn)去,他握著匕首一躍而起,兇神惡煞撲了過來。我喊一聲之遠(yuǎn),他手一斜,匕首扎在我身旁門框上。” 喬容偷眼看著他,心中一點(diǎn)點(diǎn)犯著疼。 他卻通紅了臉,不滿道:“仲瑜,你怎么在四兒面前揭我的老底?” “怎么?怕四兒笑話你?”小公子淡淡一笑。 小公子分明話里有話,喬容有些不自在。 唐棣依然大咧咧的,很快又和小公子談笑風(fēng)生。 也許是自己做賊心虛,想得多了,喬容安慰自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