粬院風(fēng)荷②
連和兩曲,小公子逸興橫飛奏響一曲《浣溪沙》,采薇的塤聲跟著激揚起來,眼波盈盈笑生雙頰十指如飛。 唐棣不緊不慢得唱: 四面垂楊十里荷,問云何處最花多。畫樓南畔夕陽和。 天氣乍涼人寂寞,光陰須得酒消磨。且來花里聽笙歌。 一邊唱一邊想,爺唱得這么賣力,小丫頭就是不肯回頭看爺一眼,下一首不唱了。 喬容盯著湖面心想,怎么有氣無力的,沒有剛才唱得好了。 突有一艘更大的畫舫從船尾快速駛來,橫在她與荷花中間。 旁的人專注于樂聲之中,沒有留意,喬容卻覺不樂,這船如此無禮,看起來像是故意的。 蹙眉看過去,那畫舫行得慢了,與她們的并駕而行,船艙中一位姑娘扶了小丫頭的手緩步而出,面龐艷麗身段窈窕,淺紫羅裙分肖髻,發(fā)間戴著累絲金鳳簪,蓮步輕移鳳簪輕顫,若展翼鳳凰撲面而來。 她來到船舷旁站定了,似在含笑傾聽。 又一曲奏罷,小公子雙眸粲然看著采薇笑道:“三首曲子了,稍事歇息之后繼續(xù)。” 采薇點頭說好,唐棣沒精打采收了歌聲,小公子問他:“粬院的酒要不要來幾盞?” “來吧,不醉不歸?!彼骋谎蹎倘輨傄拢瑢γ娲系娜伺九九九恼菩Φ溃骸扒賶_合奏歌聲相和,余音繞梁三日不絕,我還沒有聽夠呢,怎么就沒了?” 眾人看過去,她也看了過來,看到唐棣呀了一聲,抬手掩了唇,微低著頭斂了眼眸,似笑非笑說道:“原來是唐公子,一別數(shù)日,原來在此處逍遙?!?/br> 唐棣沒說話,面無表情看著她。 她抬了眼眸,目光掃過喬容與二姑娘,落在采薇身上,含笑說道:“如此美景,佳人相伴,唐公子這一向可好?。俊?/br> “原來是陸姑娘?!碧崎笆譃槎Y,“陸姑娘別來無恙?” “勞唐公子掛記,我很好。”她微笑看向他。 唐棣抿一下唇:“陸姑娘怎么來了杭城?” “你猜?!彼鄄鬓D(zhuǎn),撒嬌一般。 唐棣看向喬容,正緊咬著唇看著那陸姑娘發(fā)呆,咬一下牙縱身一躍,躍到了她的船上,指一指船艙道:“里面說話。” 陸姑娘臉一紅,含羞問道:“為何要進里面說話?難道唐公子有悄悄話跟我說?” “就算是吧?!碧崎Ρ仁值?,“里面請?!?/br> “既然是悄悄話,自然要關(guān)起門來說?!彼⑿χ┮谎鄄赊?,進了船艙。 唐棣隨后走進,怦得一聲,陸姑娘的小丫頭在外關(guān)了艙門。 她的畫舫悠悠前行,帶走了唐棣。 二姑娘雙眉緊蹙,撫著胸口道:“她那么美,站在那兒朝他一笑,嬌滴滴說個你猜,他想都沒想,就撇下咱們跳了過去,唉,我可真是井底之蛙癡心妄想。” “只是,陸姑娘錯認(rèn)了人,盯著我不放呢?!辈赊蓖笛劭聪騿倘?。 喬容呆愣盯著湖面,一言不發(fā)。 “難怪之遠(yuǎn)說喜歡美艷的,原來是她?!毙」幼旖青咭唤z笑,“確實好看,我以為他說的美艷是靈芝那樣的,如今看來,那叫做俗艷。” “靈芝是誰?”采薇笑問道。 “我們搬進來的時候,崔mama給他找的通房,他瞧不上,將人攆了出去?!倍媚镎f道。 小公子紅了臉不說話,葉全噔噔噔從小室里出來,望著遠(yuǎn)去的畫舫跺腳道:“又被勾走了?!?/br> “好一個又字?!辈赊毙Φ溃叭~將軍,這陸姑娘何許人也?” 幾雙眼睛望了過來,葉全搓搓手:“我不能亂說少將軍的事,你們還是問他自己吧?!?/br> 采薇點頭:“也是,我不該問?!?/br> 二姑娘長吁短嘆著,垂頭喪氣道:“什么興致都沒了,咱們回家去吧?!?/br> 葉先生從小室含笑走出:“我今日遇上喜事,理當(dāng)吹笛子給大家助興?!?/br> 小公子和采薇亮了眼眸,二姑娘興致缺缺,可礙于是自己的先生,不得不裝出想聽的樣子。 喬容臨窗站著,低了頭緊咬著唇。 葉先生吹奏一曲《黃鶯》,笛聲清亮悠揚,旭日東升萬物初醒,眼前一片清新,隨之笛聲加快,音符躍動,若黃鶯在枝頭跳來跳去,跳著跳著突振翅高飛,在藍(lán)天中盡情歌唱,笛聲變得舒緩而婉轉(zhuǎn),小公子與采薇忍不住相和,二姑娘沉浸在樂聲中笑了起來,葉全看著母親臉上的祥和滿足,搓著手抿著唇笑。 喬容卻難以鎮(zhèn)靜,眼前不見黃鶯穿入云霄,只見一只金鳳展翅而來,高傲而華貴,一雙利爪朝著她狠狠鑿下。 葉先生一曲奏罷,朝她看了過來,看她依然呆怔,微微嘆一口氣。 二姑娘察覺她有些不對,忙問道:“四兒是不是中暑了?” 采薇忙親手斟了涼茶過來遞給她:“快,喝些涼茶解暑?!?/br> 小公子關(guān)切看著她:“四兒不舒服的話,咱們就回家去,改日再來。” “沒有沒有,我好好的?!眴倘菖踔鴽霾韬葞状罂?,撲閃著眼道,“剛剛聽葉先生的曲子,聽得入了迷,一時沒回過神?!?/br> 眾人笑了起來,二姑娘笑道:“原來四兒才是先生的知音,平常學(xué)習(xí)的時候,四兒也總能領(lǐng)會先生的意思?!?/br> 葉先生笑笑:“四兒靈敏,玉黎和玉雪長進也很大。” 二姑娘得了先生夸贊,高興得眉飛色舞,嘴上自謙道,“我跟小壞,玉雪笨拙,讓先生費了不少心……”說著話咦了一聲,“小壞……玉雪怎么沒來?” “二jiejie才留意玉雪沒來?”小公子笑道,“娘說天氣太熱,怕她受不了,不許她來,估計這會兒還在家鬧脾氣呢?!?/br> 二姑娘哦了一聲:“不來才好,每回都得搗亂。不過呢,她不來搗亂,還有別人,今日這陸姑娘可真是……”二姑娘嘆口氣,“因為她,我倒有些明白了?!?/br> 葉先生頷首:“玉黎這是開竅了?!?/br> 二姑娘笑笑:“唐公子早已把話說得明白,是我不肯放下,如今想想,本就不是我的,又何必糾纏個沒完沒了?” 小公子皺眉看著她:“二jiejie果真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倍媚锏土祟^,“不過心里依然不好受?!?/br> 她的聲音有些發(fā)顫,采薇手撫上她肩:“玉黎jiejie,唐公子本就是過客,你又何需執(zhí)著?” 喬容心中一縮,心頭泛起從未有過的滋味,又酸又澀,隱隱作痛。 葉先生看一眼二姑娘,斟酌說道:“夫人得知今日游船觀荷,曾想邀崔府的如月姑娘過來,可聽孫大人說,最近姚總督來了杭城,崔府又盯上了姚總督的小兒子,夫人只好作罷。” 采薇看著小公子偷笑,小公子低了頭不說話。 “那崔如月不是中意唐公子嗎?”二姑娘問道。 葉先生點頭:“中意,但不是非他不可,如月姑娘幾番試探,看唐公子無意無她,立馬收心改意。” “我明白葉先生的意思,是勸我也放下?!倍媚锬抗馔断蚝妗?/br> “不錯,玉黎能明白就好?!比~先生看向葉全,“我記得,西安將軍的夫人好像是位郡主。” “娘記得沒錯?!比~全說道,“夫人是成王的小女兒,封號是長安郡主?!?/br> 在座眾人無不驚愕,總覺得公主啊郡主啊遠(yuǎn)在天邊,原來唐棣的母親就是郡主。 “是了,我想起來了,成王是皇族較遠(yuǎn)的一支,當(dāng)年西安將軍戰(zhàn)功赫赫,先帝為了籠絡(luò),從宗族中挑中成王的女兒下嫁,這位郡主性情剛烈,不愿離開京城遠(yuǎn)嫁西安,曾出逃過,被捉回來穿上嫁衣綁了雙手押到西安去的,此事曾轟動一時?!比~先生笑看著葉全,“全兒你說說看,唐公子的親事可能自己做主?” “少將軍的婚事由夫人做主,夫人只瞧得上京中一二品大員家中的千金?!比~全搓一搓手,“娘,我說得有些多了,不能再說了?!?/br> 葉先生點點頭,有意無意望了喬容一眼,喬容低了頭自嘲一笑。 “這郡主定是位惡婆婆?!倍媚镫p手合十道一聲阿彌陀佛,“我在西河直街見過多少婆婆虐待折磨兒媳,寧愿不嫁人,也不要受那樣的折辱,這回我是徹底放下了?!?/br> 眾人忍不住笑,笑聲中畫舫緩慢游湖一圈,看時候已近正午,湖中畫舫船只漸少,小公子笑道:“暑氣漸盛,咱們回去吧?” 眾人都說好,采薇手搭涼棚看向來時的碼頭,還遠(yuǎn)在對岸,扇著扇子笑對葉全道:“可能勞煩葉將軍采幾枝碩大的荷葉來?” 葉全縱身而去,不一會兒捧了一大把荷葉回來。 采薇舉一片荷葉遮在頭頂,笑說道:“荷葉當(dāng)傘,誰還要?” 二姑娘取一片直接往頭上一蓋,若一頂帽子,眾人忍不住笑,小丫頭們學(xué)著她們的樣子,有的打傘一樣舉著,有的蓋在頭頂,葉全一手一片,舉在葉先生上方,小公子忍俊不禁看著眾人:“其實,我備了竹傘,不過,這個更有趣?!?/br> 采薇挑一片葉子遞在他手中,小公子接過去,舉起來又放下,學(xué)著二姑娘的樣子蓋在頭上,低了頭赧然得笑。 采薇又拿一片,來到喬容身邊為她蓋在頭頂,低聲說道:“別發(fā)呆了,先把陸姑娘放下,打起精神等著傍晚見到潘mama,了你一樁心事。” 喬容一驚,漸漸冷靜下來,低了頭暗罵自己沒出息,因為陸姑娘,因為葉先生的一番話,因為唐棣,心境紛亂無比,一時間竟將復(fù)仇大計忘在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