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宴②
尹飛燕掙開崔如月的手,疾步到了太太們中間,對尹太太道:“母親,咱們走?!?/br> 尹太太看女兒受了委屈,拉著臉正要站起,孫太太一把摁住了,另一手搭在尹飛燕肩頭笑道:“怎么要走呢?飛燕活潑,我一見就喜歡,聽說你和我一樣喜愛紫薇花,園子里兩株紫薇開得正盛,還想著帶你過去瞧瞧呢?!?/br> “那是飛燕最喜歡的,以前每回過來,都要過去觀賞?!贝薹蛉似鹕砜粗w燕笑道,“怎么?小姐妹們拌嘴了?” “就因為我提了喬四姑娘,玉黎jiejie就罵我……”尹飛燕紅了雙眼。 “這有什么呢?這宅子原先本就是喬財神家的,沒什么說不得的?!?/br> 孫太太嘆口氣,“玉黎是在西河直街長大的,雖說我盡心教養(yǎng),到底難免耳濡目染,養(yǎng)成了瘋野的性子,這不,從蘇州請來一位女先生,就盼著她能收斂些。三日前就耳提面命,盼著她和這些小姐妹好好相處,誰知還是惹出了麻煩?!睂O太太一手撫著尹太太肩頭,一手拍著尹飛燕后背,“等著,這就讓你看看伯母怎么收拾她。” 說著話揚聲喚玉黎,二姑娘聞聲看去,就見母親一雙眼睛冰冷而嚴厲,身子一凜,壯著膽子走了過去,孫太太聲音平和說道:“玉黎,給飛燕賠不是。” “是她……”二姑娘硬著頭皮分辯兩個字,孫太太笑笑,兩手猛然掐上她肩頭,聲音平和說道,“我說了,給飛燕賠不是?!?/br> “飛燕meimei,我剛剛說話難聽,你別往心里去?!倍媚镱澛曊f道。 尹飛燕沒說話,尹太太心中依然不快,可礙著崔夫人在場,又想到公爹雖和孫大人平級,可他年紀大了,眼看就要休致,自家老爺日后還得仰仗著知府大人和通判大人,勉強笑說道:“飛燕嘴快,總是得罪人,其實不是本心,玉黎姑娘也別往心里去?!?/br> 說著話瞪一眼尹飛燕,尹飛燕抿著唇不說話,崔夫人在旁笑道:“孩子們拌個嘴,過會兒就忘了,午宴后,伯母還要為飛燕做媒呢。” 尹飛燕眼眸頓時亮起,手伸過去捏一下二姑娘袖子,帶著幾分裝出來的親熱說道:“我說話向來無所顧忌,若是惹了玉黎jiejie不高興,我也給你賠個不是,以后咱們常來常往相熟了,你知道了我的性情,也就大人不記小人過了。” 眾位太太都笑了起來,崔夫人道:“這不就好了?” “過會兒開宴,飛燕跟著伯母坐?!睂O夫人說著話,松開掐在二姑娘肩頭的手,笑說道,“去吧,好生招待你的小姐妹們?!?/br> 二姑娘說聲知道了,縮著肩膀往回走,喬容在她身后低聲提醒:“二姑娘又屈背含胸了?!?/br> “疼,肩膀疼?!倍媚锼涣艘宦暎暗没厝ベN個膏藥。” 跟姑娘們告了罪回到青云軒,脫下衣裳一瞧,肩頭一片紫紅,喬容嚇一跳:“太太下手也太狠了?!?/br> “我娘最好臉面,我今日害她沒臉,掐我都是輕的。”二姑娘懊惱著,“本來我鉚足了勁,今日得讓眾人看看通判千金的體面,我還有些緊張,怕那些大家閨秀們瞧不上我,可見了才知道……” 二姑娘氣憤起來:“一個個瞧著如花似玉的,心里那么不堪,還不如我這個西河直街的野丫頭,喬財神得意的時候,她們?yōu)橹此墓媚锏墓猓踔思矣懞萌思?,如今人家失意了,她們就冷嘲熱諷,恨不得踩上兩腳。我呸,我忍了又忍,沒忍住?!?/br> “奴婢知道二姑娘俠骨柔腸,可這場面上的事,應(yīng)付過去就好,又何必較真?”喬容動作很輕,聲音很柔和。 貼好膏藥為她換了里衣,笑說聲好了。 二姑娘伸鼻子嗅著肩頭:“膏藥沒有味道吧?別太難聞了?!?/br> “這個沒有味道,姑娘放心吧。”喬容給她穿了外衣。 她瞇一下眼:“涼涼的,很舒服?!?/br> 然后說聲走吧,又是屈背含胸的,喬容由著她,沒有出聲提醒。 到了西四面廳門外待要進去時,方伸手在她背上捋了一下,她的后背挺了起來,唇邊勾出笑容。 進去剛坐下,孫太太說一聲開宴,宴席間笑語晏晏,賓主盡歡。 宴罷,孫太太喚一聲來人,崔mama與杏花應(yīng)聲而至,孫太太吩咐道:“將東面廳西門敞開,讓太太姑娘們到園子里走走?!?/br> 姑娘們興奮起來,迫不及待站起身,說笑著出了西廳,太太們在后跟隨。 東四面廳大門敞開,小公子帶頭走了出來,腳穿銀色軟緞鞋,身穿月白色直綴,白玉簪束發(fā),腳步輕快走到古琴后坐下,錚得一聲響,周遭安靜下來,透明修長的手指揮動,流淌出一曲《采桑子》。 琴聲悠揚清越,令人心曠神怡。 “玉黎jiejie快看。”崔如月飛快一指,悄聲對二姑娘說道。 就見尹飛燕通紅著臉遙望著小公子,兩手緊攥著侍奉她的小丫頭手臂,一雙眼已是癡了,二姑娘嗤笑,低聲道:“難怪要厚著臉皮留下來,癩蛤蟆想吃天鵝rou?!?/br> 琴聲到激昂處忽轉(zhuǎn)低回,有個清朗的聲音唱和道: “春深雨過西湖好,百卉爭妍。蝶亂蜂喧,晴日催花暖欲然。 蘭橈畫舸悠悠去,疑是神仙。返照波間,水闊風(fēng)高揚管弦?!?/br> 隨著歌聲,人群中走出一人,身穿青色直綴,青玉簪束發(fā),腳下踏一雙木屐,長身玉立悠然自得,正是唐棣。 “唱歌也這樣好聽?!边@回是二姑娘癡了。 “那位公子可是唐少將軍?”崔如月兩眼飛花,熱切看著場中的身影,輕聲說道,“鶴立雞群,卓爾不凡?!?/br> 太太們冷眼旁觀看得分明,一個笑道:“今日這花宴,又岔了。” “你說說看?!?/br> “孫太太宴席間提到請來一位姓葉的女先生,崔夫人說,我們也慕名想要請她,被你捷足先登了,孫太太就說,我瞧著如月和玉黎說得來,讓如月來我們家,跟玉黎一起受葉先生教誨可好?崔夫人說了,得問問如月的意思?!?/br> “就是說,孫太太有意讓崔姑娘做兒媳,崔夫人和崔姑娘呢,是沖著唐少將軍來的,唐少將軍呢,往這邊瞄過一眼,好像在尋什么人?!?/br> “看看有沒有漂亮的唄,孫府的小公子呢?又如何?” “埋頭在琴聲之中,只抬頭看過唐少將軍一眼,壓根沒往姑娘們這邊看?!?/br> “尹姑娘豈不是白受了委屈?” “這才開始,慢慢瞧著吧?!?/br> ...... 喬容低頭垂手規(guī)矩站著,因她年紀尚小,母親從未辦過這樣的花宴,只是隱約聽人提起過,大多是陰錯陽差,有一兩對能成就算圓滿。 小公子一曲奏罷,崔如月落落大方走了過去,含笑說道:“聽了小公子琴音,不禁技癢,我也獻丑了?!?/br> 小公子說一聲請,站回人群之中,唐棣正要抬腳回去,崔如月笑道:“這位公子請留步?!?/br> “姑娘請講。”唐棣站住腳步,客氣說道。 “孫府瑜園中有兩株上百年的紫薇花樹,如今開得正旺,我用薛惠那首《紫薇》即興作曲一手,公子的歌聲悅耳動聽,可能為我唱和?”她一雙美麗的眼波光盈盈,令人不忍拒絕?!?/br> “承姑娘美意,只是沒聽說過這首詩,沒法唱?!碧崎ο破鹨贿叴浇切Α?/br> 崔如月輕聲吟誦道: “紫薇開最久,爛熳十旬期。夏日逾秋序,新花續(xù)故枝。 楚云輕掩冉,蜀錦碎參差。臥對山窗下,猶堪比鳳池?!?/br> “公子可記住了?”她殷切看著唐棣。 “我是個粗人,從小打打殺殺,不喜花花草草,最厭詩詞歌賦,剛剛那幾句是仲瑜逼著我背了一夜才背下來的?!碧崎肮笆?,“對不住,擾了姑娘的雅興。” 崔如月變了臉色,咬一下唇勉強擠出笑容,扭臉看向尹飛燕,開口時聲音卻壓不住得尖利:“那就勞煩飛燕meimei為我唱和?!?/br> 尹飛燕忙忙走了過來,站在琴旁笑道:“那我也獻丑了?!?/br> 說著話瞟一眼小公子,小公子正歪頭看著唐棣,手中扇子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輕聲說一句什么,唐棣搖著頭,一轉(zhuǎn)眼看到四兒,小丫頭正看著崔如月翹著唇笑,一幅幸災(zāi)樂禍的模樣,就差沖口說兩個字,活該。 忍不住揚唇笑了起來,四兒察覺到他的目光,飛快瞟他一眼斂了笑容,他扭了臉假裝不看她,用眼角余光偷瞥著她。 那邊崔如月因心神不穩(wěn),連續(xù)彈出幾個錯音,氣急敗壞得白了臉,就見她抬手捂了唇,又偷笑起來。 “這小丫頭?!彼麚u著頭輕聲說道。 “怎么呢?”小公子笑問。 唐棣輕聲說道:“我給崔如月難堪,是為了給一位故人出氣,她也不知為了什么,那崔如月怎么得罪她了?” 察覺到有人在看她,喬容望過去,唐棣和小公子正遙遙看著她笑,忙放下捂在唇上的手,輕咳一聲變得面無表情。 唐棣沖她做個鬼臉,笑容加深。 她抿了唇,剛剛看崔如月的笑話,被他看見了? “四兒快看?!倍媚镆话堰∷?,興奮說道:“唐公子他沖我做鬼臉呢,他不聽琴,也不看美人,一直往我這邊看,不停沖我笑。我該怎么辦才好?” 說著話忙忙沖唐棣擠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