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怎樣？”她抬起頭挺起胸膛直視著他。

    既被認出來了，沒必要再遮掩，大不了承認我是喬容，我家破人亡走投無路，來到孫府做丫頭謀生，誰又能將我如何？

    “昨日跟你問路，拔腳就跑，今日被我逮到偷看，又是拔腳就跑?！彼裘伎粗霸趺?？爺就那么像個壞人？”

    喬容松一口氣，原來，他認出的是四兒，不是我。

    她縮一縮身子，低下頭不說話。

    小公子聽到動靜走了過來，指指秦來寶道：“之遠，把你的手放下，瞧瞧把她給嚇得?！?/br>
    秦來寶這才收回旋在她頭頂?shù)氖?，指指喬容道：“這小丫頭甚是古怪?！?/br>
    “她是服侍二jiejie的丫頭，叫做四兒?！毙」有Φ?。

    “四兒，以后再瞧見爺，不許跑，聽到?jīng)]有？”秦來寶嚇唬孩子似的沖她做個鬼臉。

    喬容心里翻著白眼，畢恭畢敬說道：“既是小公子的貴客，奴婢再不敢了?！?/br>
    “精于茶道的就是她?！毙」有Φ?。

    “奴婢只是會沏茶，談不上精于茶道?！眴倘菝χt卑說道。

    “仲瑜說你精通，就是精通?！鼻貋韺毜?，“改日切磋切磋?！?/br>
    喬容沒說話，小公子笑問：“不是急著陪二jiejie去瀾院嗎？怎么還沒走？”

    “奴婢看小公子打拳，看得入了迷，就忘了時辰。”喬容低頭說道。

    秦來寶又挑了眉，喬容心想，就不夸你。

    “這會兒定是晚了，快回去吧?！毙」有Φ馈?/br>
    喬容臉上現(xiàn)出惶急之色，轉(zhuǎn)身匆匆而走。

    “就說我非留下你，讓你沏茶給我喝?！毙」釉诒澈蠛暗?。

    “知道了?！彼饝?yīng)著，腳下更快。

    回到青云軒，二姑娘已經(jīng)往瀾院去了，匆匆趕過去時，二姑娘正在作畫。

    低著頭全神貫注，畫的正是那一幅“雪中山水?！?/br>
    葉先生嚴厲看她一眼，倒沒有說什么。

    三姑娘指指她：“四兒，你怎么才來？躲到哪兒偷懶去了？”

    “我讓他去給仲瑜送些好吃的?！倍媚镱^也不抬說道，“再說了，她是我的丫頭，你管不著?！?/br>
    “什么好吃的？”三姑娘尖聲問道，“是不是麻球？”

    “麻球王?！倍媚锟此谎郏皩α?，倒是忘了，你最愛吃麻球了，可惜，沒你的份兒?！?/br>
    三姑娘緊咬了唇，葉先生道：“我不喜油膩，我這一包給三姑娘拿回去?！?/br>
    “不稀罕?！比媚锖吡艘宦?。

    葉先生板了臉斥道，“三姑娘為了口吃的就如此計較，大失官家千金的風范?！?/br>
    三姑娘聽到官家千金幾個字，收了忿然之色，斂著眉眼說道：“先生，我知錯了?！?/br>
    葉先生點點頭，又對二姑娘道：“父慈則子孝，兄友則弟恭，姐妹之間也是一樣，二姑娘是jiejie，理當愛護meimei，姐妹同心，才能一家和樂?！?/br>
    “昨夜里的情形，葉先生也看見了，是我不愛護她嗎？分明是她處處與我作對?！倍媚锾痤^氣憤說道。

    “二姑娘先安心作畫?！比~先生帶著些無奈，“姐妹同心的道理，回頭我慢慢與你細說?！?/br>
    三姑娘切了一聲，葉先生戒尺在掌心輕拍一下，方安靜下來，低頭寫字。

    時候尚早，冷熱正好，用不著打扇，喬容看沒自己的事，悄悄退了出來，站在廊下想心思，秦來寶在孫府住著，看起來跟小公子很熟，好在他沒認出自己。

    又想著他腳上的傷，他摁著她頭頂將她旋過來的時候，她低著頭，正好看到他光著的腳，兩只腳的腳趾上都結(jié)了血痂，還能將一套拳打得行云流水。

    這人是不是傻？喬容切了一聲，又想著，他幫了這么多忙，給他做一雙鞋以示報答，可妥當嗎？

    正呆呆出神，阿香湊了過來，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道：“可惜昨夜里你沒在，沒看到唐公子?！?/br>
    “唐公子來了嗎？”喬容問著話心想，明明只看到一個秦公子。

    “來了呀，傍晚到的，太太一聽，命人開了中門，帶領(lǐng)闔府上下出去迎接?！卑⑾阏f道。

    喬容哦一聲心想，好大的陣仗。

    “主子們都高興壞了，每個人臉上都樂開了花?！卑⑾銛]起袖子，“三姑娘一高興，昨夜里破天荒沒有掐我?！?/br>
    袖子下的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喬容嚇一跳：“她總是掐你嗎？”

    “幾乎每夜里都掐，說太太偏疼二姑娘，說二姑娘的風頭超過了她?！卑⑾銍@一口氣，“昨夜里她可算是報了仇了?！?/br>
    “怎么呢？”喬容問道。

    “唐公子跟二姑娘問好的時候，二姑娘拿出一個香囊，對唐公子說道，我這些日子學女紅，繡了個香囊，黑色的，跟你的發(fā)簪和鞋子很配，送給你戴著，不嫌棄吧？唐公子笑道，二姑娘盛情，我卻之不恭，就接了過去，三姑娘一瞧，跑過去張著雙臂道，唐哥哥抱?！卑⑾闱辛艘宦暋?/br>
    “說小不小了，那唐公子抱她了？”喬容笑問道。

    “沒有，她以為自己長得雪白可愛，仰著小臉甜甜一笑，雙臂一伸，誰都不忍心拒絕。”阿香笑道，“那唐公子伸手在她頭頂拍了拍，笑說道，玉雪長大了，更漂亮了，三姑娘一伸手，將他手中香囊搶了過來，笑說道，唐哥哥先借我一用，我照著做一個給二哥哥，等做好了再還給你，唐公子說好，二姑娘給氣壞了?！?/br>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不過二姑娘早起的時候倒是好好的。

    午飯后，二姑娘回房歇息，拉著喬容說起昨夜里的事：“起先我是生氣的，回到房中一想，他能痛快收下，就說明他心中有我？四兒，你說是不是？”

    “說不準?！眴倘輷u頭，“二姑娘當著那么多人的面送他，他總不好駁二姑娘的臉面?！?/br>
    二姑娘懊惱道：“一瞧見他，我就什么都忘了，忍不住拿出來給他。”

    “給了就給了。”喬容笑道，“二姑娘歇著吧，過會兒還得畫畫去呢，奴婢看姑娘今日分外刻苦?！?/br>
    “能不刻苦嗎？昨日我叫他一聲唐公子，我娘笑說道，唐將軍既已復職，該叫少將軍了?！倍媚镉挠囊粐@：“本就覺得配不上他，沒想到是那么高的門第，我不刻苦行嗎？”

    “唐公子是少將軍嗎？”喬容問著話，就覺得那兒不對。

    “對啊，少將軍?！倍媚镅垌疗穑八夷镎f，太太不必見外，叫我之遠就好，可我在心里叫了幾百遍少將軍了，難怪又霸道又威風，原來他是堂堂的少將軍……”

    喬容心中繃得一聲急響，打斷二姑娘問道：“為何叫他之遠？那唐公子姓甚名誰？他的父親是哪兒的將軍？”

    二姑娘沉浸在憧憬中，沒覺出她的奇怪，笑說道：“也難怪你好奇，他姓唐名棣，字之遠，他的父親是西安將軍唐晉昌?！?/br>
    咚得一聲，喬容向后跌坐在地上。

    她想著小公子說，之遠，把你的手放下，瞧瞧把她給嚇得。

    她想著寶來的醉話，來寶把我拔高了，不對，不叫來寶，之遠，叫之遠，之遠揪著我脖子把我拔高了。

    她想著素華的話，他拜托我照顧你，他究竟是何身份？秦來寶應(yīng)該不是真名。

    她想著延溪里老的話，難怪你從杭城到延溪，唐將軍會派人一路護送，你到的那日，他手下的葉小將軍曾當面轉(zhuǎn)告唐將軍的話，囑咐我看顧好你。

    她想著阿大的話，我不姓秦，也不叫來寶，不過呢，為著方便，你還是叫我來寶吧。

    原來，葉全就是里老提到葉小將軍，而秦來寶就是西安將軍唐晉昌的公子，姓唐名棣，字之遠。

    她想著自己的話：

    “父親曾經(jīng)說過，已經(jīng)為我和西安將軍家的公子口頭訂了婚約?！?/br>
    “這塊玉珮本是一對陰陽魚，陽極在唐公子那兒，陰極在我這兒，是父母為我們訂親的信物?！?/br>
    她兩手捂了臉，真是冤家路窄，我為著尋找線索進了孫府，他怎么偏偏也來了孫府？

    她想著二姑娘問小公子，你怎么認識他的？

    去歲夏日去徽州的時候認識的，那時候沒怎么說話，點頭之交而已，沒想到這次回來的時候，夜里在運河上泊船，他的船就在我們的邊上，也是有緣。

    昨夜里他說是為著松哥一事來的杭城，看來因為與小公子投緣，順便前來探望，小公子邀請他住在孫府，他只是暫住而已。

    這些日子我就老老實實做我的四兒，我不知道他曾經(jīng)是秦來寶。

    喬容打定主意，從地上爬了起來。

    二姑娘指著她哈哈笑：“怎么？被少將軍的頭銜嚇著了？”

    “奴婢沒見過世面，二姑娘別笑話奴婢?！眴倘莸拖骂^說道。

    “四兒臉都紅了。”二姑娘笑著打趣，“我和你一樣沒見過什么世面?！?/br>
    喬容拍拍臉，干笑了兩聲。

    二姑娘問道：“早起去園子里可見著他了？”

    “遠遠瞧見了?！眴倘菡f道。

    “他愛吃麻球嗎？”二姑娘又問：

    喬容搖頭：“不愛吃，他嫌油膩。”

    二姑娘失望哦了一聲。

    喬容感覺臉依然在發(fā)燙，真不想提起他，可二姑娘沒完沒了，笑著拿起扇子催促道：“姑娘該歇著了?！?/br>
    說著話呼啦啦打起扇子，眼看著二姑娘已昏昏欲睡，門外有人說道：“四兒在嗎？唐公子命人傳話，說是打來幾桶虎跑泉水，請你過去比賽烹茶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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