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修建宅院時，外觀極其簡樸，高聳的白色圍墻，門樓很小，沒進(jìn)去過的人，難以窺知里面的繁盛。

    她望著圍墻，又呆呆看著曾無數(shù)次進(jìn)出過的門樓，門匾上赫然寫著孫府兩個大字，原來的門匾呢？她心想。

    寶來陪著笑臉跟看門的人說好話，指一指喬容道：“這是我meimei，我回去一說里面的房子如何漂亮，花園如何得大，非要跟著過來瞧瞧，大哥讓我們進(jìn)去瞧瞧唄?！?/br>
    那漢子看一眼喬容，痛快說道：“去吧。”

    喬容與寶來往里，漢子在身后喊道：“真是來看房子和園子的？不是來看人的？孫府的小公子十分俊俏，不過還沒搬進(jìn)來呢?！?/br>
    寶來回頭就要發(fā)作，喬容忙壓低聲音道：“別理會就是。”

    進(jìn)大門向西拐進(jìn)轎廳，喬容忍著心中痛楚，盡量目不斜視，寶來猶自氣呼呼得，跟喬容說道：“那樣的頑笑，你能忍，我忍不了?！?/br>
    “有什么忍不了的？”喬容疾步往里，“只要能順利進(jìn)來，別人說什么都行?！?/br>
    過轎廳進(jìn)二門，正廳外天井的西側(cè)門通往遇園。

    西側(cè)門外停住腳步，看向月洞門上方。

    白墻上兩個綠色的字，瑜園，是很講究的篆體，雋永而飄逸。

    看來并非東施效顰，倒像是合著一個人名。

    她想著跨進(jìn)去，也無心看園中的果樹菜地，沿著鵝卵石小徑往北，到了這所大宅中最幽靜的所在，一座二層樓閣，坐南朝北，精致考究。

    她仰頭看向檐下，燙金匾額上寫著兩個墨色大字，弈樓。

    她定定看著那匾，看了一遍又一遍，兩腳釘在地上似的一動不動。

    這個弈，可是指金弈嗎？金弈，是母親托付了珠寶的人嗎？

    “要不要上去瞧瞧？”寶來指著窗內(nèi)隱約可見的樓梯。

    “不了?！眴倘菝鸵б幌麓睫D(zhuǎn)身向外，疾步走著對寶來說道，“繼續(xù)幫我留意孫家，有任何動靜都告訴我。”

    寶來說一聲好，問她道：“這會兒也沒旁人在，就你我兩個，你跟我說說，咱們這繡坊是賺還是賠？”

    “眼下是賠，名頭還不夠大，往后會賺的?！眴倘菪判臐M滿。

    寶來哦了一聲：“要不，我夜里給人看鋪?zhàn)尤?，多賺幾貫錢，貼補(bǔ)一日三餐也好?！?/br>
    “不必。”喬容道，“你以后跟巧珍繡珠一樣，是我的人，只能給我干活。”

    “我怎么就你的人了？”寶來笑道，“我又沒有賣身契?！?/br>
    喬容也覺得別扭，顧左右而言他：“阿大那兒可好？”

    “好，剛來的那個小子比我膽子大，夜里睡在鋪?zhàn)永铮⒋笳f總算能睡家里了，阿姐有了身孕，阿大天天盼著抱孫子，美著呢?！睂殎硇Φ?。

    “下回過去探望他老人家的時候，我也一起去?！眴倘菡f道。

    “行啊?！睂殎頄|張西望著感嘆，“真是氣派，就算是做夢，也沒夢到過這樣的宅子?！备袊@著又哽咽了，“他老人家若是活著，住在里面享福該有多好……”

    “閉嘴?！眴倘莩獾馈?/br>
    寶來抹一下眼淚：“非得進(jìn)來看看，這不是自找傷心嗎？”

    “我就是自找傷心?！眴倘菀а赖?。

    “你是不是謀劃著什么呢？我總覺得你的心沒在繡坊里，你見了聶太太去了鐘家又請了三姑娘過來，你總叮囑我留意孫府的動靜，你是不是想把宅子搶回來？”寶來疑惑看著她，“想搶回來的話，我?guī)湍?，不過，怎么搶？”

    “你幫我留意孫府的動靜就行，任何動靜都要告訴我。”喬容不耐煩道。

    “好?！睂殎泶饝?yīng)著指指她，“又兇巴巴的，總是喜怒無常。”

    喬容沒理他，加快了腳步。

    四月里的時候，孫府重新刷了白墻，又過幾日進(jìn)了家具，然后一名管家?guī)е鴶?shù)名男女粗使仆人住了進(jìn)去，每日里辛勤收拾，四月中的時候，說是府里缺四名機(jī)靈的丫頭，正張羅著典買。

    “典賣丫頭進(jìn)去侍奉誰？是孫太太嗎？”喬容問寶來。

    “管家說孫太太有一兒三女，大姑娘出嫁了，二姑娘三姑娘和小公子身邊都缺人，另外一個估計(jì)是服侍太太的?！睂殎碚f道。

    喬容歪頭打量著繡珠，繡珠驚慌搖著手：“不會是姑娘沒銀子了，要把我賣了吧？”

    她又看向巧珍，巧珍張皇道：“姑娘別這樣看我，怪瘆人的?！?/br>
    “寶來你看，繡珠和巧珍，哪個的身形更像我？”喬容問道。

    “繡珠更像，巧珍jiejie個子矮一些，胖一些，腰粗一些。”寶來實(shí)話實(shí)說。

    啪的一聲，巧珍手中線圈扔了過來，罵道：“后面那兩句不嫌多余嗎？”

    寶來跳腳躲開：“我說的都是實(shí)話?！?/br>
    巧珍作勢又扔，喬容擺手道：“巧珍給繡珠換一套我的衣裳，再戴上帷帽，讓寶來瞧瞧?！?/br>
    二人面面相覷，喬容說一聲快去，這才起身一前一后進(jìn)了里屋。

    過一會兒出來了，寶來看著繡珠點(diǎn)頭：“還真有五六分像?！?/br>
    “繡珠坐下，學(xué)著我的樣子，不許說話不許亂動?！眴倘莘愿赖馈?/br>
    繡珠扭捏著在椅子上坐了，坐下調(diào)整著身子，巧珍幫著擺弄姿勢，就見她端坐著，兩腿并攏腰桿挺直，兩手疊放在一側(cè)腿上，鵝頸微垂輕紗遮面，寶來指著她說道：“這樣就更像了，七八分像?！?/br>
    “不錯?！眴倘萼帕艘宦暎袄C珠，以后你就是我了，若有人問起繡珠，就說嫁到徽州去了?！?/br>
    繡珠捂嘴笑道：“姑娘這是什么花樣？”

    “繡珠成了姑娘，姑娘呢？要做什么去？”巧珍忙問道。

    喬容看向?qū)殎恚骸霸O(shè)法將我送進(jìn)孫府做丫頭去，需要多少銀子你跟我拿?！?/br>
    “為什么呀？難道你寧愿做丫頭，也得回家中住著去？”寶來問道。

    “我有我的打算?！眴倘菡f道，“我非去不可，你們別問為什么，等我心中的事一了，你們愛走愛留，悉聽尊便。”

    寶來還想說什么，看巧珍給他使個眼色，忙忙站起說道：“我打聽打聽去。”

    腳步跨出去又折了回來，問喬容道：“這事能跟阿大說嗎？得給你捏造個身份，阿大興許能幫忙，就說你是徽州的遠(yuǎn)房親戚啊什么的。”

    “能說?！眴倘萃纯煺f道，“不過得叮囑阿大，不要告訴旁人，她女兒也不能說，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又對寶來點(diǎn)頭道，“我的身份就從徽州做文章，除去杭城，我也就是在徽州呆的最長，好歹知道一些。這次你想得極對。”

    寶來猛不丁得了夸獎，撓著頭嘿嘿笑，傻笑半天才回過神出門去了。

    繡珠問喬容道：“姑娘為何非要進(jìn)孫府去？難不成老爺太太埋了什么寶貝？”

    “沒錯?！眴倘菘渌?，“繡珠就是聰明，我得進(jìn)去設(shè)法把寶貝挖出來，換成銀子維持我們的繡坊?！?/br>
    “那讓我去吧?！崩C珠說道，“做丫頭還是我在行?！?/br>
    “你拿不準(zhǔn)老爺太太的心思，猜不到他們會埋在那兒。”喬容歪頭看著她，有些打趣的意味，弈樓兩個字讓她看到為母親報(bào)仇的希望，心里難得輕松。

    “那就讓巧珍jiejie去，她做丫頭在行，又能拿準(zhǔn)太太的心思。”繡珠指指巧珍。

    巧珍笑道：“你呀，聽姑娘的，讓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趁著姑娘還沒去孫府，多學(xué)學(xué)姑娘的姿態(tài)啊動作啊，學(xué)得越像越好?！?/br>
    喬容看向巧珍，看來她明白她的意圖，對她說道：“巧珍jiejie也趁著這幾日教教我怎么伺候人?！?/br>
    繡珠一聽眼淚都快下來了：“姑娘怎么能去伺候人呢？”

    “寶來說了，是主子們貼身的丫頭，就是傳個話啊斟個茶啊陪著說說話之類的，不用干粗活。”巧珍凝神思量著緩聲說道，“當(dāng)家的太太應(yīng)酬多，自然事多，不好侍奉，二位姑娘呢，若是性子好，侍奉起來自然輕松，若是愛發(fā)脾氣耍性子，就辛苦一些，我覺著還是侍奉公子好，男人心寬，不會計(jì)較一些小事，就算犯個錯，撒個嬌也就沒事了。”

    喬容點(diǎn)頭：“我侍奉不了太太，公子嘛……”

    她心想，侍奉公子可能確實(shí)輕松些，可公子與內(nèi)宅女眷來往得少，不利于探聽消息。

    “巧珍教我梳頭吧，也算多一樣能耐?！彼肫鹪谘酉獣r，谷婆子在大太太面前當(dāng)紅，就是因?yàn)槭犷^梳得好。

    “姑娘說得有理。”巧珍拊掌道。

    說做就做，繡珠坐著，喬容站著，巧珍站在旁邊教，從篦頭開始，喬容拿起篦子篦了一下，繡珠連聲嚷疼，再看篦子上，掛著好幾根頭發(fā)，喬容歉然道：“我輕點(diǎn)兒?！?/br>
    又篦一下，繡珠又嚷了起來，揉著頭皮嘟囔道：“等姑娘學(xué)會了，我就變禿頭了。”

    巧珍笑道：“繡珠梳頭也梳得好，我來坐著，繡珠教姑娘吧?！?/br>
    “算了。”繡珠大義凜然道，“我只會梳不會教，還是坐著被扯頭發(fā)吧?！?/br>
    三個人忙了一個中午，喬容終于學(xué)會篦頭發(fā)了，將繡珠一頭烏發(fā)篦得油光水滑，滿意看著說道：“接下來呢？”

    寶來回來的時候，喬容學(xué)會了分頭發(fā)，正在編辮子。

    巧珍忙出去開了鋪門，寶來跟喬容道：“都打聽好了，據(jù)說孫家太太人很忠厚，可到底是官太太，身邊的人得是個在大戶人家當(dāng)過差見過世面的，小公子待下人也極為體恤，只是身子病弱，得找個通些醫(yī)理的，二姑娘今年十六，性情乖張，三姑娘年紀(jì)小，剛十歲，我想著三姑娘身邊的差事最好做，就去三姑娘身邊侍奉吧。”

    喬容深以為然，三姑娘年紀(jì)最小，想來最受寵愛，常在父母身旁，有利于她摸清孫府的底細(xì)。

    “身份也想好了，阿大的太太娘家有位堂侄女，生下來跟祖母八字犯沖，在外婆家養(yǎng)到七歲，后來送進(jìn)尼寺，跟著師太們誦經(jīng)，為祖母祈福消災(zāi)，村子里的人知道有她，可見過的人很少，姑娘冒用她的名最好?！睂殎碚f道。

    “難為阿大想得周到。”喬容忙對繡珠道，“我既成了阿大的侄女，幫我備一份厚禮送過去?！?/br>
    繡珠答應(yīng)著問寶來：“阿大的堂侄女叫什么？”

    “阿大的太太娘家姓唐……”寶來說到唐字，喬容跳了起來。

    她大聲嚷道：“姓什么不好，偏偏姓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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