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她扯出一點微笑，有點不自在。

    兩人之間隔著兩三米的距離，沒人說話，空氣十分安靜。

    “洗洗手吧?！卑肷危鲃娱_口?？戳搜鬯者^老鼠的手。

    晏旸頷首，跟在她身后進了屋。

    雪白的墻壁，新添置的家具，一切都象征著新的開始。

    這是出事之后第一次進來她這兒。看著這滿屋的白墻，忍不住想起替她刷漆的畫面。

    那天她特別可愛，懵懵的，盡管幫不上什么忙，心倒是沒少cao。一會兒看看這兒，一會兒望望那兒，好奇得很。試著刷了幾下漆，小臉上立刻寫滿了興奮。

    明明沒有多久，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收回視線，進入洗手間。

    剛才正躺在院子的椅子上看月亮。

    極高強度工作了一周，得空之后，人反而睡不著覺。手里握著瓶冰啤酒，不時喝上兩口。月亮特別好看，他心里卻不怎么爽。借著光看著西側，發(fā)現(xiàn)她這邊的凌霄花葉子已經爬過來了。

    當初種的一點小心思，現(xiàn)在卻不時提醒著他“我長大了，你卻不行了”。

    正煩悶著，她院子的突然亮燈了。跟著叮鈴咣當一通響，驚得他立刻放下啤酒飛出院子。以為進了賊，以為她有危險。

    跟腦子里補的那些畫面比較起來，小老鼠可愛多了。

    不知道為什么，她害怕的模樣，意外得吸引人。至少她不再是這段時間以來的，那副不痛不癢的模樣了。

    洗完手，回到客廳。見她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聽見響聲，才扭過頭來看自己。人看著有點懵，不知道在想什么。

    “睡不著？”他猶豫著要不要坐到一旁的椅子里，這么晚了，不適合逗留，可又真不想走。

    一個禮拜沒有見到她，人在外地，連假裝偶遇的機會都沒有。中午匆忙在醫(yī)院看了一眼，話都沒說上一句。他其實是有件事要跟她說的。

    “嗯?！彼t鈍地哼聲，緩緩地起身準備送客。

    晏旸沒吭聲，注意力被別的東西吸引走了。

    伍飄飄納悶，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發(fā)覺他在看自己的睡衣。

    確切地說，是他送的睡衣。

    這是他在德國的時候，送過來的眾多禮物當中的一個。一套真絲睡衣，從最外側的睡袍到最里面的吊帶睡裙，好幾件。

    她被看得有點別扭，頓時覺得身上的衣服有點扎人。分手了還穿著人家的禮物，確實不對。一陣尷尬和羞愧從心里冒出來，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臉也慢慢漲紅。

    “很漂亮。”他突然說了這么一句，聲音很低。低到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緩緩地抬起頭，對上他的目光。

    他有一雙特別好看的眼睛，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就知道了。望進瞳孔深處，漆黑明亮。跟那時候的冷淡疏離不同，此刻的這雙眼睛里，有溫柔，有親近，也有一絲微不可見的難過。

    慌亂的感覺頓時又開始往外冒，讓她不知所措。張了張口，試圖說點什么，腦子卻有些短路，根本組織不了語言。

    “我有件事想跟你說。”他開了口，神情看上去很認真。

    “……什么事？”

    他望著她的眼睛，停了兩秒，跟著很輕很輕地告訴她：

    “我找到你母親了?！?/br>
    第58章

    幻聽的錯覺出現(xiàn)在耳邊，伍飄飄不確定他在說什么。

    “我找到你母親了?！敝钡剿俅伍_口。

    她愣愣地站著，心跳漏掉一拍，茫然地望著眼前的人，大腦瞬間宕機。

    “之前托人找了一下，她目前住在深城?！标虝D輕聲解釋。

    這次出差不光是為了那邊的臨床試驗收尾。朋友告知要找的人在深城定居，就算不是出差，他也會過去一趟。

    “……你?！彼龔埩藦埧?，不知道從哪開始，半天只問出一句“……為什么？”。

    他輕輕嘆氣，忍著想撫摸她的沖動，“不想你一個親人都沒有?！闭f完頓了下，補了句：“就算不在一起，我也不想看見你孤零零的?！?/br>
    伍飄飄望著他，心臟一下下抽動著，所有極力抑制住的情感，拼命向外掙扎。她不自覺地蹙起眉頭，忽然害怕起來，手跟著開始顫抖，視線也逐漸模糊。

    “我……”她本能得想逃，身子朝后退。腳后跟磕到茶幾腿，疼得低叫一聲。

    “磕疼了？”晏旸蹲下來查看，發(fā)現(xiàn)她腳后跟紅腫淤青。

    她不自在地挪開腳，不想讓他靠近。

    “有冰嗎？”他起身，問她。

    她搖搖頭，“……沒事?！痹谠鹤永锟牧艘幌?，剛才又碰到而已，根本不嚴重。是他這么看著她，眼里又都是關心和疼愛，讓她害怕。

    晏旸感覺到了她的閃躲，站直身子，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

    “你想見她嗎？”半晌，他才重新開口。

    “……我不知道?！蔽轱h飄坐回椅子，人有點虛，沉默了好待一會兒，低低地問：“你見過她了？”

    “嗯?！彼h首，“她過得還行，也想見見你?！?/br>
    伍飄飄身子一震，不知道該怎么辦，話都沒辦法說完整，“我”了好一陣兒，也沒接出下一個字。

    晏旸沉默地看著她，瞳孔深遠。平靜的外表下面，一顆心開始翻滾。克制了好半晌，終于還是抵不過沖動。兩步坐到她旁邊，一把就將人摟進了懷里。

    沒辦法看著她抖得像只受到驚嚇的小鳥，還逼自己什么都別做。他身體里留著想親她、抱她的習慣，根本控制不住沖動。

    握著的那只小手，果然是冰涼的。把她整個人按到胸口，一絲縫隙都不留，不想感受到一丁點的拒絕。

    伍飄飄眨著眼，睫毛剮蹭著他的t恤。那種香的，獨特的味道直沖沖奔進腦子里，讓她突然像觸電似的驚醒，猛地開始掙扎。

    “放開我?！彼吐暯兴?。感覺到他放在背上的力道越來越強，扣在頭發(fā)上的手也使了勁。他的溫度，氣味，甚至是心跳，都在提醒著她，你記得一切，你記得所有對他的感覺。

    別騙自己的了。

    她驚慌失措，又掙脫不開，無力感灌滿全身，眼圈不爭氣得泛紅。心理那層保護膜扛不住了。不知道是為生母，還是為他?？傊美?，好難過，不知道該怎么辦，也不想知道了。

    “你放開我好不好……”

    他搖頭，把人摟得更緊，反問她：“你真得什么感覺都沒有？”

    她不吭聲，推他的腰。

    晏旸嘆氣，沒力氣再裝了，“我不同意分手。”

    “……放開?！?/br>
    “放不放開都不想分手?！彼卣f著，沒有絲毫要松開她的意思。騙不了自己的，那種“我可以平靜接受分手”的戲碼他演不來。也不知道該怎么假裝再重新跟她開始。

    受不了她的冷淡，就是受不了，沒辦法裝大度，裝自己沒受傷。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彼Ｖ沽藪暝?，啞聲告訴他。

    “我知道?！彼麘?，輕撫著她的頭發(fā)，一下又一下，跟著把臉貼在她的頭頂，低聲說：“親人和愛人，你選擇親人?！?/br>
    伍飄飄僵住，心臟一陣絞痛，鼻酸來得又兇又猛，淚水瞬間堆滿眼眶。她咬著唇，努力克制自己。死守著那道好不容易才建筑起來的高墻，不讓里面的感覺再往外跑。

    “我都知道。”他長長地嘆息。口吻溫柔，卻藏不住里面的苦澀。

    “……對不起?！彼煅手?，幾乎用氣音才能說話。

    他苦笑了一下，稍稍松開她，找到她的臉，擦掉淚水，“別哭，都是我的錯?！泵髅魇裁炊贾?，卻還是不想放手。

    她搖頭，不想聽他這么說，“你……一直都很好?！?/br>
    他撫摸了一下她的臉，用額頭抵著她的，想親，不能親，于是輕輕地說：“那我再對你好點兒，等你心里的傷口結了痂，咱們重新開始？”

    她垂著眼，大腦一片混亂，感覺回到了他追她的時候，時刻在理智和情感之間來回掙扎。心里那道防線，總是會被他不經意間扯斷，碾碎。

    “不用回答我……”他聞著她的氣息，喉結動了動，“只要別用那種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就行?！闭f著，他哂笑了一下，“那個是真不好受?！?/br>
    “吧嗒”一聲，眼淚落手背上。她不敢抬眼看他，也不敢大口呼吸。他的話像刀子一樣，直擊心臟。很疼，疼到人不得不清醒過來。

    “別哭啊?！彼嫠林鴾I，哄道：“你一哭我更想親了。別哭了，乖?！?/br>
    她乖不起來，還在流淚。知道心里那個隱形的保護殼碎了，自欺欺人再也行不通了。

    “好了好了?！彼讶酥匦?lián)нM懷里，輕撫著后背安慰，習慣性地想抱到腿上來，不留一絲縫隙，但他不能，至少不能趁她脆弱的時候這么做，“想聽聽你母親的情況么？”

    她一怔，成功分散了注意力，靜了好大一會兒，緩緩地點了下頭。

    “她嫁得不錯，夫妻倆開了個小超市，兒子十四歲。”他用著最簡短的語言說明情況，替她整理了一下亂掉的發(fā)絲，說：“她偷看過你很多次，手機里還存著你的照片和廣告。”

    她緩緩地抬頭，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眼淚都靜止了，“……你是說……”

    他頷首，“她沒忘，這些年一直偷偷地關注著你。”

    她怔怔的，渾身的血液開始亂竄，眼淚瞬間決堤。

    “見見她吧，你長得像mama?！彼α耍ㄖ难蹨I，溫柔得能把冰山融化。

    第59章

    踏進咖啡廳的一瞬間，伍飄飄就知道坐在角落的那位女士，是生她的人。

    她們……確實長得很像。

    身形，臉型，最像的是眼睛。

    深城很熱，咖啡廳很冷，伍飄飄的手汗津津的。

    她有點拘謹，不知道怎么面對這個一上來就紅了眼眶，拼命忍著淚的人。她不自覺地看向吧臺，晏旸所在的位置。他特地把空間讓出來，好讓她們母女單獨交流。

    接收到眼神求助的晏旸，沖她微微頷首，唇角也輕輕上揚。

    伍飄飄悄悄吸了口氣，穩(wěn)了下心神，把視線轉回來?？聪蛎媲斑@個名字叫作高琳，四十一歲的女性。短發(fā)，打扮得中規(guī)中矩，眼角有兩條紋路，眼睛很亮。看人的時候，會習慣性地露出微笑，即使正在哭。

    來之前她做了一天一夜的心理建設，真見了面才發(fā)現(xiàn)都是假的。尤其是對上這雙眼睛的時候，她不知道要說什么。沒有那種想哭，或者特別欣喜的感覺。有的只是陌生，拘束。

    高琳擦擦掉出眼眶的淚，各種情緒都很濃郁，雖然也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就發(fā)揮出了小超市經營者的交際本能，話家常。

    很熱吧？喝點什么？喜歡吃蛋糕嗎？以前來過深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