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口水，拿出手機(jī)，翻到伍飄飄的朋友圈，第三次開刷。

    以前沒覺得朋友圈有什么好。他自己從來不發(fā)任何東西，對別人的那些生活趣事也沒興趣，但此時此刻，他必須說，朋友圈是個好東西。

    她愛吃辣，卻喜歡吃排骨飯。習(xí)慣喝熱水，沒見她喝過什么奶茶，總帶著一個粉色的保溫杯，似乎也挺愛穿那種寬松的，看上去料子很軟的褲子。很喜歡笑，凡是露臉的照片，就沒有一張是沒笑容的。

    任誰看到這張她跟那個荒院子的合影，都不會覺得這是個命運(yùn)比較坎坷的姑娘。她笑得太幸福了，配的文字也很正能量：終于有院子了，好快樂！

    她很堅強(qiáng)，也很樂觀。明明沒再見她哭過，可他記住的，還是那個暴雨里哭得可憐兮兮的姑娘。

    一開始，真的只是不忍心。雖然他接受的教育里沒有袖手旁觀，可那也只是針對人命。至于其他，不是他感興趣的范疇。

    但偏偏那天，惻隱之心犯了。甚至夜里睡覺的時候，腦子還反反復(fù)復(fù)出現(xiàn)她抬頭的畫面。

    小鹿似的眼睛，哭得特別可憐。

    以至于后來每次看見她，就會忍不住想幫她。其他的，是真沒多想。

    那是什么時候多想了呢？

    大概是那天做完手術(shù)，她來送資料，發(fā)現(xiàn)何子馨遞的那碗粥時，他突然意識到他不想讓她誤會。

    誤會什么，顯而易見。他跟著明白過來自己其實也不是那么好心，只是單純想幫人家小姑娘。應(yīng)該是第一眼就有好感了，不然也不會多管閑事。

    “晏老最近怎么樣？”協(xié)會副主席張教授的聲音打斷了晏旸。

    他收起手機(jī)，回應(yīng)道：“還不錯?！?/br>
    “我們這幾個準(zhǔn)備下禮拜去看看怹，老爺子最近還沉迷花草吧？”

    “是?！标虝D笑了。

    張教授拍拍他的肩膀，很是欣慰：“那就好，我知道該送什么了。裘老最近身體也還行？”

    “奶奶身體不錯?！?/br>
    “好，這我就放心了。”張教授點點頭，看著晏旸滿臉老父親似的滿足，“你那個實驗項目批了沒？”

    “批了。”

    “那就行，好好干。”張教授再次點頭，滿臉的欣慰。

    晏旸低頭喝了口水，想著怎么打斷張教授接下來的回憶錄。

    “你啊，長得可真像你父親?！?/br>
    果不其然，該來的還是來了。

    晏旸面無表情地坐著，耳朵有點癢。

    無非還是那套他聽了無數(shù)遍的，當(dāng)年的神外三劍客的故事。他父親，張教授還有顧昌平。三人同窗兼同事，后來一個英年早逝，一個離開燕醫(yī)，一個繼續(xù)蹲守。感情如何深厚，交情如何過命。

    “幸好還有你啊孩子……”張教授很是動情，試圖去握晏旸的手，被他佯裝撥頭發(fā)躲過去了，不過這不妨礙教授繼續(xù)：“你比我們強(qiáng)啊，孩子，行事作風(fēng)不像你父親，像你爺爺?！?/br>
    晏旸禮貌性地?fù)P揚(yáng)唇角。

    張教授點點頭，吐完心事，暢快許多。一抹臉，又恢復(fù)了平日的威風(fēng)。

    兩人這邊結(jié)束，前方老教授也步入了正題。跟著晏旸的一下午，就在探討病例中度過。

    第14章

    結(jié)束時，晏旸掏出手機(jī)準(zhǔn)備微信通知伍飄飄。結(jié)果打開一看，上面有她發(fā)來的消息。

    飄飄：晏老師，我今天下班早，就先自己走了，你忙吧。非常感謝~[微笑]

    時間顯示是一個小時前，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家了。

    晏旸一邊收拾東西往外走，一邊陷入沉思。追姑娘這種事，按說應(yīng)該不難，但出乎意料的有點不順手。他調(diào)出對話框，對她說：我剛結(jié)束。

    那邊好大一會兒才回復(fù)：我請你吃飯可以嗎？

    他笑了，發(fā)送：你等著我就行。跟著關(guān)上車門，發(fā)動車子。

    飄飄：喜歡壽司嗎？我點外賣。

    晏旸開著車不方便輸入，直接點了語音。

    伍飄飄聽著這句“可以”，沒來由的有點緊張。他的聲音是真好聽。有點低，不沉悶，也不沙啞，反正很悅耳。她趴在書桌上胡思亂想，覺得待會兒人家?guī)兔ΨN花，怎么也得請吃頓飯。上次就已經(jīng)很失禮了，這次可不能再這樣了。

    她又問他：有什么忌口的嗎？

    他還是語音：沒有。

    飄飄：好的。

    收回手機(jī)頁面，她對著外賣軟件下了單。這附近的店家不是很多，壽司店有點遠(yuǎn)，所以晏旸比晚飯先到了。

    他明顯換了衣服，t恤配運(yùn)動長褲，腳上穿著工靴，一只手提著工具箱，另一只手拿著鐵鍬。

    伍飄飄上前幫忙接工具箱，他不讓她碰，兩步走到院子里，放下所有的東西。

    伍飄飄站在那，小聲說：“不好意思啊，外賣還沒到，可能還要十幾分鐘，你餓的話先吃點巧克力？”她說著，從兜里掏出為防止低血糖而常備的小零食。

    晏旸扭頭看了她一眼，笑了：“不用，我還不餓?！?/br>
    哦。伍飄飄收回巧克力，不自覺地清了下喉嚨，想著找點什么話說比較好。

    “那個——”

    “你回屋坐著，別亂走動?！标虝D像是看出了她的別扭。

    伍飄飄沖他笑：“在院子里吃飯可以嗎？”

    屋里沒有空調(diào)，怕他覺得悶熱，客廳一角還都是房東放置的廢棄柜子，還不如把小桌子搬出來，院子還挺涼快的，也有風(fēng)。

    “是那張桌子？”他指了指墻角的一張折疊木桌。

    “對，就是那個?！彼哌^去，準(zhǔn)備去拿旁邊的凳子，又被他攔住。

    “歇著。”他說。

    伍飄飄收回胳膊站好，覺得自己像個聽話的小學(xué)生。

    晏旸好笑地看她一眼，“怎么了？”

    伍飄飄搖搖頭，看著他走回東墻，拿起鐵鍬鏟土。院子很亮，她搬來前新?lián)Q的燈泡，幾乎把整個院子照得通明。

    她一瘸一拐地跟著挪到東邊，想看看有什么能幫上手的。可他像是會讀心術(shù)似的，根本不等開口，就用眼神示意她不要亂動。

    伍飄飄訕訕地站著，目光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動。

    他干活的時候，有種暢快感。一鐵鍬下去，就能鏟出一大堆土，看上去毫不費力。要不是手臂上的肌rou隆起，還真以為他沒用力。三兩下就鏟能出一個土坑，動作熟練到她吃驚的地步。

    任誰看到，也想象不出這竟然是個用著顯微鏡對大腦做手術(shù)的醫(yī)生。

    一個洞挖好，第二個開始，剛鏟了幾下，外賣小哥就到了。

    伍飄飄接過外賣放到桌上，晏旸就著院子里的水管洗完手后，入坐吃飯。

    個子太高，小桌椅瞬間被他襯托得有點像小孩子過家家的玩具。

    伍飄飄看在眼里，非常不好意思，“不舒服吧？”家里連個像樣點的桌子都沒有。

    “沒事?！标虝D毫不在意，又幫她把一次性筷子拆開。

    “……謝謝。”伍飄飄接過去，心臟一陣亂跳，為了掩飾不自在，胡亂找話：“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所以都點了一些?！?/br>
    “我不挑?！彼f。

    “好?！彼c點頭，不知道接什么，于是開始吃飯。

    “鄭醫(yī)生說你表現(xiàn)不錯。”晏旸贊賞地看著她。

    “是嗎？”伍飄飄羞澀地笑笑，有點不敢相信：“我每天都被罵得特別慘，還以為鄭老師討厭我呢?！?/br>
    晏旸笑了，“他越罵誰，代表越看重誰?！?/br>
    “啊？”她一臉心有余悸，鄭老師罵起人來實在太兇了。

    “對病理那塊還不太熟？”

    伍飄飄傻眼，覺得他知道的也太多了，她只能笑笑，老實說：“常見病太多了，我有點暈?！?/br>
    “我抽空幫你補(bǔ)?！标虝D倒了些醬油給她。

    “……太麻煩了?！?/br>
    “不麻煩?！彼诲N定音，看向她的眼神，很直接。

    伍飄飄下意識地避開，垂眼望著自己的手。

    她不傻。

    也不是沒被人示好過，可是……這是晏旸啊。那個被導(dǎo)師教授們天天掛在嘴邊的天才，那個被燕醫(yī)子弟在心里封了神的偶像。

    不真實，人有點暈暈乎乎的。

    明明不該有任何交集的人，這會兒偏偏出現(xiàn)在她這個小破院子里，圍著個小破桌，跟她一起吃著飯，幫她種著花。以后……還要再幫她輔導(dǎo)功課。

    心里有種東西在往外冒，她按都按不住，可又不敢去觸碰，怕是虛的，更怕是真的。

    “晏老師……”

    “嗯？”

    “你空閑時間很多嗎？”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覺得再這么下去會很危險，大腦一混亂，本能的脫口而出。

    晏旸顯然沒想到她會這么問，視線挪到她身上，目光逐漸深邃。

    伍飄飄被看得心慌，強(qiáng)撐著精神，佯裝無事地吃著壽司。

    晏旸注視著她，不確定這是軟釘子，還是她純粹的好奇心。半晌，見她沒有追問的意思，隨即確認(rèn)了內(nèi)心的猜測。

    這是在拒絕了，以一種很有禮貌的方式。

    手里的筷子頓時變得有點沉，心里堵得慌。

    第1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