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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突然凝滯了,整個大漠黯然失色,寂靜如混沌如初開時。 羅文琪臉上完全失去了血色,雪白似透明,牙齒猛地深嵌入嘴唇,血珠不絕冒出。 更生一口氣說道:“柳將軍被大耶氏打斷了右臂,無法反抗,又不甘受辱,突然拔刀刺傷了大耶氏。我正想沖過去拼命,柳將軍已一刀刺入自己胸口,自裁殉國!” “不……不……”莊嚴無法接受這慘絕人寰的事實,一下子崩潰了,狂亂地嘶吼著,雙目血紅,倏地拔刀揮舞,“胡說,柳星沒死,你們不救,我去救!他在等著我,他等我去救??!” “不用去了,莊將軍,柳將軍就在這里!”更生解下背上的油布包袱,高高舉起。 一陣冷風迎面颯然刮來,大漠盡頭烏云迷蒙,隱約的雷雨震撼聲翻騰,彌滿天地。草原上群鴉驚飛,鳴聲凄絕之極。 莊嚴腿一軟,跌跪在地,“你騙我,柳星怎么會在這個包袱里?他身子再輕也裝不下,你們都在騙我……” 羅文琪慢慢接過包袱,緊緊摟在懷里,冰冷的眸子直盯著更生。 更生爬到羅文琪腳下抱住了他的腿,慟哭道:“我該殺,我死有余辜,大耶氏恨柳將軍刺傷了他,竟然下令焚尸……我一個人不敢出頭,怕死了之后連個報信的人都沒有……柳將軍就這樣被……可憐他走的時候連件衣服都沒穿上……” 狂風怒卷,呼號正烈,天邊風刀雨劍,激戰(zhàn)猶酣。 每個將士都肅立如雕,悲憤莫名。 高靖廷牙咬得格格直響,迸出一句:“大、耶、氏!” 羅文琪神色越來越冷,眸中閃著精電般的銳光,身上驟然逼開一種沉郁悲壯的威力。 莊嚴陡然撲來,奪過包袱,死死揉在懷中,悲痛欲絕,“柳星,柳星,柳星……啊……啊……”一聲聲撕心裂肺的號叫在風雷中傳開,久久不絕。 沙近勇突然哭了出來,將士們跟著大放悲聲,淚飛頓如傾盆雨。 更生重重地磕了個響頭,自懷中拔出一把匕首,“羅將軍,柳將軍就是用這把匕首自裁的,我在柳將軍遺骨中找到了它。這等大仇,相信羅將軍一定會報。更生護主不力,無顏茍活于世,先走一步,去黃泉下服侍柳將軍了!”猛力一刀插入心臟,頓時氣絕。 羅文琪蹲下身,凝視著更生猶自大睜的眼睛,輕聲道:“放心,我一定會摘了大耶氏的心肝,祭奠柳星?!鄙焓謸岷纤碾p眸,用力拔出了匕首。 雖然被火燒過,木質劍柄全熔,可是匕首仍舊雪亮如昔,刀身上“清泓”兩字格外醒目。 霹靂從天空滾過,電光如蛇,游竄在烏云中,豆粒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下,片刻暴雨如泄,天地一片灰灰蒙蒙。 萬千將士凝立風雨之中,血淚相和流。 ※※※※ 黑沙鎮(zhèn)總兵府臨時設立了靈堂,供將士們祭拜。 莊嚴一身孝衣,木然跪坐在旁,以家屬的身份向前來祭奠的人回禮。 飛羽軍全軍為柳星及戰(zhàn)死者戴孝,哭喊聲驚天動地。 羅文琪也是全身孝素,木立在靈前,盯著黑色的棺木,胸口起伏,呼吸異常急促。 高靖廷致祭之后,望著羅文琪清瘦的背影,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此刻,任何言語都是多余的。 心愛的人悲痛萬分,自己卻無法分擔他的痛苦,人生可悲莫過于此吧? 羅文琪緩緩低頭,看著手中的清泓,刀光映寒了眼眸,仿佛月夜雪地狼眼中的犀利精光。黑色雙瞳里變幻著壓抑,悲愴和寂寞,卻又含著高貴與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漠與殘酷…… 高靖廷心中打了個突,眼前的羅文琪變得很陌生,恍惚如大漠中游弋的金狼,拋棄了一切,在絕望中沖突,誓死不屈! 羅文琪忽然走到高靖廷面前,聲音細微幾不可聞:“請大將軍到大堂,我有話想說?!?/br> 高靖廷模糊地預料到了什么,倒吸了口冷氣,默不作聲跟著他來到總兵府的大堂,屏退所有守衛(wèi),單剩下他們兩人。 四目倏然相對,絞纏在一起,生生碰撞出火星。 羅文琪一撩衣擺,單膝跪倒,“羅文琪請求大將軍,賜我兵符!” 雖然已有心理準備,高靖廷還是驚得全身大震,“你……你竟然要兵符?” 羅文琪昂起頭,“是!” 高靖廷厲聲道:“你可知,兵符乃皇上親賜,是調動邊境三十萬大軍的憑證!沒有皇上的旨意,就連我這個驃騎大將軍也絕不能擅自動用,否則,就是意圖造反!” “我知道,所有后果,由文琪擔當,要殺要剮,聽憑處治,絕不連累大將軍。” 高靖廷心頭一陣刺痛,“我不怕你連累我,我是怕你連累了國家。你要這兵符,分明是想調集大軍,向柔然開戰(zhàn),殺大耶氏為柳星報仇。但你可曾想過,如此一來,就是天朝與柔然宣戰(zhàn),戰(zhàn)爭一起,天下皆受牽累。你,忍心嗎?” 羅文琪慘然一笑,“柳星死得那樣慘,施暴不成,裸尸被焚……柳星處處為人著想,世上有幾人為柳星著想過?我所能做的,只有為他報仇,親手挖出大耶氏的心肝祭靈。你唾罵我也好,說我不顧大局也好,連累天下也好,成為千古罪人也好,我都不在乎?!?/br> 高靖廷大為震駭,實難想像如此放肆冷酷的言詞是溫和可親的羅文琪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