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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他:“明明就該多休息一下,你還睡不著么?”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說:“因為你說晚點要來啊……” “孤只是說來看看你睡沒睡,”我說,“不管你睡下沒有,孤看一眼就走啊。” 我這樣說只是故意在逗他等著看他反應,果不其然旬柯眼中露出毫不掩飾的失望,但他什么都沒說,依然只是乖乖地點頭:“那我這就睡了?!?/br> 我大笑起來:“騙你的,這么晚了你忍心趕孤走嗎?孤就在這里賠你?!?/br> 旬柯看了一眼窗外對面,明明走不了幾步就能走到的地方,我面不改色撒謊,他心安理得接受,我們心照不宣,昏黃燭火下有什么東西脈脈流淌滋生,靜謐卻又美好,盡在不言之中。 “阿奈罕,”他說,“我不想睡,我想聽你彈琴?!?/br> 我愣了一下,隨即微微笑道:“沒問題啊,孤給你彈琴?!?/br> 我讓宮人去取來我的琴,我在投下月色的窗邊坐下,背后是滿池的碧綠和蓮花,等拿到我的琴時,我看了專注望著我的旬柯一眼,沉吟片刻便抬手撥開第一個音調。 我彈琴時從來不會刻意去學習什么音調曲譜,從來都是即興而發(fā),想到什么便彈奏什么,所以大部分時候彈不出一曲完全與之前重復的樂曲,有時候甚至是斷斷續(xù)續(xù)的不成完整,不過每個人都很喜歡,即便是這樣也喜歡。 所以我知道旬柯也會喜歡,尤其是這曲是為他而彈。 我少有彈這樣舒緩綿長的樂曲,偶爾在沒有思緒的時候睜眼便能看見他目不轉睛盯著我,凝神一般深深注視我,那樣的眼神讓我有一種被視若珍寶的滿足感,于是我更想要——通過某種方式,坦白我說不出口的那些話,并且想要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取悅他——甚至是討好他。 這并不會讓我感到有半點不自在,因為我當做是理所應當。 我心中有萬千的話難以從口中直接說出,我被我的子民們當做是暴君卻從不會為自己的行為解釋,因為我知道別人需要的并不是我說出自己遭遇過什么,才會徹底變成他們現(xiàn)在眼前的這樣一個人,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令自己感到舒適的認知。 這個認知便是,我是暴君,我用強權令他們心有怨言卻不得言說。 每一句我不曾說出口的話,我都用我的琴說與他們聽,每個人都被我的琴音打動,但從來都沒有一個人聽懂我用我的琴聲說了什么。 唯有他。 直到見到他在月色下抬頭望著我的眼神,即便不是那么的清晰,但我還是看出來了,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知道我想說什么,他聽懂了我的一切。 也只有他。 此時此刻我知道他也一定明白我在說什么,他是如此沉迷在我的彈奏中,那樣的神色仿佛淪陷已深,難以從中脫身而出。 于是我想,我要更加賣力地討好他。當我這樣想的時候,當我想要討好一個人讓他更為我癡迷沉醉時,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只是一個眼神動作都能取得很好的成效。 一國之主放下身份去討好一個人,我沒有感到可恥或者屈辱,并不可恥。 或許因為對面是這樣的一個人,一個讓我心甘情愿通過這樣的方式,只為了看到他露出沉淪的神色。 琴音逐漸收尾,我懶散靠在窗邊信手延長余音,旬柯忽然站起身,一言不發(fā)朝我沖過來伸出雙手撲進我懷中緊緊摟住我。 我一手撥著琴,一手替他理了理散亂的白絲,微微笑起來:“旬柯,你根本就不是喜歡孤的琴聲,你是喜歡……” 我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他以一種帶了幾分自暴自棄的坦白打斷:“對,我就是喜歡你,阿奈罕,我喜歡你的一切,不管是什么。” 喜歡?我心底有一種奇怪的情緒,我能夠如此真實地感覺到他深切的喜歡,可是讓我感到不解的是,這個人為什么會對我有這樣的喜歡,為什么對一個才見一面的陌生人便能生出如此深刻的情意? 他不管不顧說出這句話后,神色忽然多了悔意,惴惴不安打量我神色。我一時倒是沒有說什么,只是朝他露出笑。 大概是我的漫不經心讓他更加感到不安。旬柯抬起頭語氣有些惶恐:“阿奈罕,你是不是覺得被這樣一個怪物喜歡上,是一件十分惡心的事情……” “怪物?”我撥琴的手一停,有些失笑道。 如果沒有記錯這是他第二次自稱“怪物”,他在我面前頻繁地暴露對自己深深的厭棄。這個人滿心對我的喜歡,卻對自己充斥著滿心的排斥,他明明如我一般是一位叱咤一方的帝王,卻在我面前毫不掩飾地坦誠自己內心那一塊陰暗。 旬柯低下頭去:“是的……怪物,我就是一個只能活在夜晚的怪物,不敢在白天出沒,面對著陽光只能將自己嚴實封藏起來……” “我不敢直視太陽的光芒,”他的聲音輕輕的,“也不敢直視你的光芒?!?/br> 我朝后選了個合適的角度靠著,這樣的姿勢讓我更好地將他抱在懷里,他契合在我懷中,這樣的默契仿佛早已在某個我不記得的時候達成了。 “旬柯?!?/br> “嗯?” 我擺弄著他的白發(fā),笑了笑說:“你不是不敢行走在陽光下的怪物?!?/br> 他睜大眼看著我,眼中的期待和欣喜如光芒一般浮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