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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燈和蘭雪懷在這段時間里觀察下來,發(fā)現(xiàn)度星河是一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并且有個致命的缺點,就是心軟。 一個心軟的男人勢必做不成什么大事,要不是他天賦卓絕,干什么事兒都能干好,想必也不大會有今天的成就。 童淮山講的是自己小兒子失蹤的事情。 聽到這里,閑燈耳朵一動,明白過來,心想:這個糟老頭子實在是壞得很,他不叫度星河跟他回門派,反而在這里打起感情牌,循序漸進的給人家下套,實在夠惡心的。 閑燈從十年后來到幻境,自然也知道童淮山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先前聽唐棋樂講起來,還以為這位童淮山童掌門對自己愛妾的兒子有多么珍重,合著全都是為了套住度星河的苦rou計。果不其然,度星河最見不得這種骨rou分離的凄慘事情,童淮山說的聲淚俱下,叫人聽之落淚,度星河不忍,便答應替他尋回幺兒。 此時,錢塘的瘟疫已經(jīng)到了尾聲,大部分人家吃了度星河分發(fā)的藥劑,病情也在漸漸好轉(zhuǎn),他在百姓中的聲望越來越高。 度星河沒有之前那么忙,第二日就動身去找童淮山這個小兒子。 如果閑燈沒有猜錯的話,童淮山的這個小兒子就是童夢了。 七日之后,踏破鐵鞋無覓處,度星河在錢塘下游的一個小鎮(zhèn)上找到了童夢。童夢在外頭流浪了好些年,看個頭只有七八歲的樣子,不過營養(yǎng)不良,生的特別弱小。度星河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撿人家扔掉的一塊骨頭吃。這種骨頭,主人家啃過rou之后,上頭還有一點兒湯汁味兒,幾歲的小孩沒人教,不懂事,看到這東西就覺得好吃,像小狗一樣,也學會去撿著來吃。 周邊圍了幾個大人,看到童夢的樣子覺得又可憐又好笑,紛紛笑了起來。 度星河就是這時候出現(xiàn)的,童夢手中的骨頭還沒放在嘴里,就被他一巴掌給輕輕拍掉了。骨頭落在地上,童夢覺得自己身子一輕,腳就離開了地面。他連忙轉(zhuǎn)頭,看到了度星河,度星河手中正好有個rou包子,二話不說塞進童夢的嘴里。 童夢幾天沒吃飯,嘴里一嘗到rou味兒,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速度之快,都讓人懷疑他有沒有嚼過。吃完之后,童夢略顯窘迫,他坐在度星河懷中,把對方潔白的衣服蹭的黑一塊黃一塊。 他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度星河,覺得他好看極了,再沒見過這么好看的人,但又不敢多看,被人抱起來,也不敢多問。只把自己臟兮兮的手藏在身后,不叫度星河看見。 度星河不在乎這個,只等他嘴巴有空了,問道:“吃飽了嗎?” 童夢揪著自己的衣角,抬眼看了一下,他想問這位哥哥是誰,可惜“哥哥”問的比他更快,他只能紅著臉道:“……飽了?!?/br> 度星河溫聲:“不要撒謊,我再問你一遍,真的飽了嗎?” 童夢沒回答,但是肚子很誠實地咕咕叫喚。 度星河聽了,不繼續(xù)問了。 他帶他去吃了一頓飽餐,等到童夢不在那么怕生的時候,他便問童夢的名字是什么。 老實說,童夢壓根不知道自己名字是什么。他自懂事起就在外面流浪了,只知道自己四五歲被一家姓段的人家收養(yǎng)過,那家夫妻給他取了個姓段的名字,段什么給忘了,只知道鄰居都喊他“段郎”。 他說出來,度星河聽完,也這么喊他:“段郎?!?/br> 笑吟吟,溫溫和和,童夢抬頭看他,小獸似的目光突然變了一下,從怯生生,變得惡狠狠,死死盯著度星河。 童夢這個年紀,還沒到懂事的時候,但也知道自己被人丟了。他過得很不如意,冬天很冷,夏天很熱,大部分的時間他都要為了自己的生計發(fā)愁,吃了上對沒下頓。每天的娛樂活動就是坐在垃圾堆里看街上的行人,看別的小孩被父母頂在頭上,手里拿著他想都不敢想的糖葫蘆。 后來,他被一家姓段的人家撿回去養(yǎng)著,他在段家很聽話,什么都不敢多要,什么都不敢多吃,搶著打掃衛(wèi)生,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得最低,只是希望段家的人不要把他趕走。 盡管如此,他還是沒能在段家久留。倒不是他做的不好,童夢已經(jīng)用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氣去討好這家夫妻了,夫妻二人性格敦實,對這個白撿來的便宜兒子也不錯,只是福薄,住在山里,被山上下來的妖獸吃了個干凈。童夢因為出去打水的緣故逃過一劫,回來之后,他又成了孤兒。 此時,童夢已經(jīng)認命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就是一條爛命,讓自己不要失望的辦法就是永遠別對這個世界產(chǎn)生任何期望。他在大街上繼續(xù)流浪,撿著別人不要的東西吃,偶爾被路過的醉漢發(fā)泄地踹幾腳,或者被巷口里的幾個孩子合起火來欺負一頓。 他短短地,連十年都沒有的生命里,充斥著挨打和餓肚子。并且,童夢堅信自己一眼把自己的命給望到頭了,他就這樣爛在土地里,這輩子也不會有人來問津。 直到度星河伸出一只手來拉著他,他才回過神。童夢自己的手又臟又黑,與度星河熒白的手背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一時間,他嘗到了一股巨大的羞恥感。 童夢自小流浪,早把什么面子里子的尊嚴丟了個干凈,也從來沒覺得什么是羞恥。命都要沒了,還談什么羞恥? 只是,在度星河面前,他頭一回知道了什么叫做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