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面第一句話，講得毫無起伏。

    封嘉賜什么都沒說，將玩偶放在她的榻邊，又放下一些丹藥和靈石。

    靈石都是他問顧九命借的，他全留了下來。

    “你還是不肯脫離門派？若愿意，我?guī)阕摺！狈饧钨n道。

    女子黑如無底的眼睛望著他：“我是三清派的人，我永遠是你的四師妹?！?/br>
    “不，我脫離門派了?！?/br>
    女子聞言，驚訝得瞳孔一縮，最終慘笑：“沒想到我這個廢人還沒脫離，你先脫離了?！?/br>
    說完，她艱難地喘一口氣，才繼續(xù)說：“拜入門派之前，我們都曾宣誓，生是三清派的人，死是三清派的魂，我意志堅定，可惜是三清派放棄了我?！?/br>
    封嘉賜望著她截截寸斷，只有皮rou勉強維持形狀的四肢，道：

    “從前我也曾這么天真?！?/br>
    “從前？出了什么事？”

    “你的師尊從沒把你當?shù)茏?，我們都只是工具罷了，這一點看你如今的情形便可以得知，放棄吧?！?/br>
    女子嘴皮一抖，目光挪到那個玩偶上，閉了嘴。

    封嘉賜見她如此，知她聽不進去，轉(zhuǎn)身便離開這個小院。

    四師妹童妙，一直把席夜當作信仰，把三清派的榮辱當作自身的榮辱，一如前世的他。

    區(qū)別就是，他看破了，但童妙沒看破。

    即便是爛死在這片被遺棄的小院里，她也心甘情愿。

    第24章

    藏山之上, 常年風雪交加，這里是整個空神域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

    條件頗為嚴酷。

    顧九命站在風雪中，望著十六個小孩搬石頭, 伐山腰的樹木搬上來，雪蓋了他們滿頭滿臉。

    她讓他們自己蓋屋子。

    “以后他們交給你管, 這里兩本上品功法，讓他們把普通功法換掉, 你指導?！?/br>
    顧九命立著, 對身邊的封嘉賜道。

    正說著, 一個小女孩搬著石頭撲倒在他們面前，臉埋進了雪地，僵了片刻才撲騰了一下，抬起臉來。

    滿臉的雪花融作水。

    不過八歲的年紀。

    封嘉賜下意識地伸手想將小女孩扶起，不遠處被顧九命救下的男孩也飛撲了過來。

    “別扶?！?/br>
    顧九命輕聲道。

    兩人同時頓住，男孩遲疑片刻，還是想上去，但是望望顧九命又不敢上去了。

    小姑娘紅了眼睛, 但眼淚都被直接凍成冰渣子。

    “自己起來?！鳖櫨琶?。

    小姑娘掙扎了一下，哭唧唧地望向她哥哥，那個男孩。

    “哥哥……”她抽了下鼻子。

    男孩憋了一口氣，打算不管不顧地沖上來扶起meimei。

    “想清楚, 扶一下，你就要扶一輩子?！?/br>
    顧九命的聲音很平靜，沒什么感情在里面。

    男孩猶豫了, 立在原地看著自己meimei，她手凍得通紅，指尖因為搬石頭都磨得滲出了血，即便他偷偷摸摸幫了她幾回，但也只是治標不治本。

    顧九命單膝蹲下，指尖抬起小姑娘的臉：“叫什么名字？”

    顧九命的手指很涼，比這山頂?shù)娘w雪還要涼幾分，碰著小姑娘的下巴，冷得小姑娘一個哆嗦，險些往后退。

    “我叫付音?！?/br>
    “你該自己站起來，這里沒有人會扶你?！鳖櫨琶V定道。

    小付音迷茫。

    “男修和女修的區(qū)別何在？”顧九命又問。

    “以前mama說，女孩子要溫柔賢淑以后才能嫁一個好郎君，越厲害的修士越喜歡溫柔懂事的女孩，待我嫁了一個厲害修士，以后就不用再顛簸流離了?！?/br>
    小小年紀，說這話說得如此流利，可見被人耳提面命了多少回，早刻在記憶深處了。

    顧九命溫言，眸中光芒暗沉：“難道你不嫁人，存在便毫無價值了？”

    “男修女修并無區(qū)別，修士飛天遁地之能，男女之間的區(qū)別已經(jīng)少之又少，女子無需弱化自己?！?/br>
    顧九命斂眉，在凡城小界，女子是附庸，頭頂著三從四德和女戒，遵循著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大道理。

    那是環(huán)境所迫，卻未曾想，在男女區(qū)別不大的空神域，竟也有這樣的思想。

    小付音眨了眨眼。

    “你還沒脆弱得連站起來都不會，自己起來，不管你嫁人與否，靠的永遠只能是自己?！?/br>
    小付音懵懵懂懂，但知道顧哥哥下令后，哥哥不可能再扶她，便撲騰了兩下，自己爬了起來。

    “把自己份額的石頭搬完，你哥哥替你搬的那些，你加倍搬回來?！?/br>
    顧九命起身，與封嘉賜擦肩而過的瞬間，道：

    “不可區(qū)別對待，不管男孩女孩，以將士的要求訓練?！?/br>
    “明白了。”

    說完，顧九命便鉆進了山洞，就著火光，捏著筆對著紙，鄭重其事地落筆。

    她繼續(xù)未完成的設計，是藏山上的府邸設計圖。

    火光灼灼，映在她的臉上，照不進她的眼底，她心中是巍峨殿宇、亭臺樓閣、翹角飛檐，如仙境、如世外桃源。

    然而落筆——是簡陋的四墻小茅屋。

    顧九命：“……”

    她捏起紙打量一下，好像似乎貌似不太好看。

    罷了。

    她團起紙，丟到一邊，起身下山專門去找人畫圖。

    她把雪山頂?shù)拇笾路秶嬃艘幌?，標上尺寸后，便讓人繪制一份設計圖出來。

    然而繪圖的老先生聽了顧九命的描述，怔了半響：“道友你這是要造個門派出來？”

    實在是顧九命讓他畫的圖，太龐大，而且很多處都有參考聯(lián)盟客部內(nèi)部的構(gòu)造，另外增設了學堂和各種訓練場地。

    這樣造下來，怎么也得好三四千萬靈石。

    顧九命：“給聯(lián)盟跑腿，要建一個分部?！?/br>
    她也沒辦法，誰讓她只進過聯(lián)盟客部，不知道別的門派長什么樣。

    老先生望著顧九命，半信半疑，但收錢辦事倒也沒什么好探究的，便按顧九命所說的畫下。

    顧九命看了一遍，極滿意，便順便在他這包了建造團隊。

    因為不宜驚動別人，所以顧九命在藏山另外開辟了條暗道上山，藏山附近因為地處偏僻，藏山又險要，并沒有多少人走動。

    “聯(lián)盟怎么在這山上建分部了？”

    帶著幾十個儲物袋材料的建筑型修士多嘴問了一句。

    顧九命神色不變，道：“聯(lián)盟辦事，旁人不得過問的規(guī)矩，你們是不知道嗎？”

    修士們面面相覷：“知道……”

    得了，確認是聯(lián)盟了，也就只有聯(lián)盟的人能這么囂張地說話，說不定還是巡府大隊的人。

    “聯(lián)盟的事情屬于機密，各位若泄露半句，只怕到時候上聯(lián)盟的懸賞，便是整個空神域的修士把你們的人頭當作靈石，對你們趨之若鶩?！?/br>
    顧九命回首，所有的情緒都被層層漠然遮掩，只剩公事公辦的警告。

    眾人一凜：“明白了。”

    顧九命讓每人許下心魔誓言，才讓他們上去。

    然而眾人上去一看，一群小孩子，外加一座簡陋得仿佛過家家造出來的小茅屋，在天寒地凍的風雪中仿佛下一秒就能塌下來。

    眾人：“……”

    什么情況？

    顧九命把建筑設計圖塞給封嘉賜，開口便道：“聯(lián)盟的分部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池，你怎么帶這么多親戚家的孩子上來玩？”

    封嘉賜似有若無地睨她一眼，捏著設計圖一看，暗中驚得目光飄了幾飄。

    這設計。

    她想干嘛？

    他盯著眾修士的目光，抬首便是老實厚重的氣質(zhì)，他歉然道：“鄰居家的小孩太調(diào)皮非要來玩，大家隨意，他們估計要在這山頂住一段時間。”

    眾人看那群孩子，一個個在風雪之中列隊，其中一個作為帶隊的，挺直了胸膛大喊：

    “站直了！沒吃飯嗎？”

    幾個小孩站得歪歪扭扭，小臉凍得通紅，手指都凍得蜷縮起來了，但氣勢卻很足：

    “是！”

    喊聲整天響，驚走了雪山林中的小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