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姿其實(shí)有些僵硬，他今天會來就是為了套話，十幾年了，他始終沒有查出當(dāng)年的真相。

    可他又不能表現(xiàn)得多么急迫地想要知道，因為這個女人jian詐狡猾，楊婁不會給她任何能夠威脅的把柄。

    于是楊婁只是哂笑了一下，“誰又告訴你，我那么在意那個失心瘋呢？”

    “在意的難道不是你嗎，”楊婁說，“如果不是你們一直對他趕盡殺絕，花樣百出，我還真的注意不到他竟然同他母親生得一般風(fēng)姿卓絕?！?/br>
    皇后似乎哽住了，楊婁站起來，背著手在地上慢慢地踱步，“我真的很好奇，為什么你們對他那樣趕盡殺絕？竟是從十幾年前就開始謀劃著下毒，從未曾間斷過?！?/br>
    “你為什么不對六皇子下手呢？”楊婁說，“雖然我對六皇子的母妃并不寵愛，可六皇子天資聰穎，如今已經(jīng)12歲了，除去太子之外，他才是最大的競爭人選，你為何不動他？”

    楊婁站定在皇后的面前，看著皇后逐漸變化的臉色，笑瞇瞇地說道，“我知道，因為六皇子的母妃元妃，曾經(jīng)是慶樂王府上的一個丫鬟。”

    皇后臉色驟變，楊婁臉色也慢慢沉下來，“你還真是對他念念不忘，可惜他死的時候，抱著的卻是別的女人，嘖嘖嘖……”

    楊婁說，“當(dāng)初慶樂王，只差一點(diǎn)點(diǎn)就能弄死我，可惜呀……”

    他笑得陰沉，“可惜他心性太過純善，對那血淋淋的皇位根本沒有任何的欲望，他只愛美人啊。”

    楊婁說，“而你這個愛他的美人，最后卻不得不嫁給我，你說是不是諷刺？”

    “你閉嘴！”皇后抱著自己的頭，“你閉嘴……是你求娶我，若不然……”

    “若不然你以為，我父皇會允許你嫁給慶樂王？”

    皇后嘴唇發(fā)顫，只是流著淚卻沒有說話。

    因為他們心里都明白，當(dāng)初那種情況，身后那么龐大的氏族，皇帝是不會允許這樣的女子嫁給藩王的。

    “可無論如何，元緯他是你的皇兒，他是當(dāng)今太子！”皇后又激動起來，“我做這一切，都是我一個人主意，便是五馬分尸，千刀萬剮我也認(rèn)了，你難道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

    “我的孩子……”楊婁笑了下，“沒錯呀，這確實(shí)是我的孩兒，否則就憑你曾與慶樂王私相授受一事，我早就將你們母子挫骨揚(yáng)灰了?！?/br>
    皇后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盯著楊婁，身體在草席上劇烈地顫抖，嘴唇動了幾動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楊婁卻輕飄飄地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如果你聰明一點(diǎn)，你該知道要怎么做?！?/br>
    他說完徑直朝著門口走，皇后淚如雨下，到現(xiàn)在才總算是明白，為何她青春貌美明動皇城之時，嫁與楊婁，卻從未得到他的寵愛。

    這世上又有誰能夠容忍自己的女人曾經(jīng)與自己的兄弟……

    可當(dāng)初她也不過是一時鬼迷心竅，皇后斷然沒有想到，身為帝王竟然知道這件事，還能夠容忍她這么多年。

    她又慘笑起來，不，或許讓他容忍這么多年的，根本也不是她的本身，而是她身后盤根錯節(jié)的氏族。

    “是陳妃！”皇后趴在草席上，在皇帝即將跨出冷宮大門的時候，喊道，“是陳妃害了泰平王生母，她母族中有巫族的血脈?！?/br>
    皇帝緊緊攥住了手，大門關(guān)上之前，皇后的聲音又從冷宮中飄出，“無論如何，求你放元緯一條生路！”

    皇帝腳步片刻未停，喜樂連跑帶顛地跟在身后，一身肥rou亂顫，皇帝走出了冷宮范圍，在一處隱蔽處站定，轉(zhuǎn)身看向了喜樂，已經(jīng)是面目猙獰。

    “殺了她，”皇帝閉了閉眼，“調(diào)查清楚之后，將她宮中所有人……絞死！”

    喜樂已經(jīng)不知道多少年在沒有看到這般戾氣重的楊婁，他連連稱是，繼續(xù)連跑帶顛地跟在楊婁的身后。

    皇城中的風(fēng)向傳到南方的邊陲小城杜書瑤的耳朵里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個多月之后，舉國轟動，皇后被打入冷宮，太子以謀逆之罪終生被關(guān)入罪人閣。

    而除此之外，宮中陳妃，及母族牽涉其中，誅九族，除年幼的公主之外，連女眷都未曾放過，一律斬殺。

    杜書瑤聽聞這件事的時候，正和泰平王在院中拴的一處秋千下面消磨時光，她躺在泰平王的腿上，泰平王把剝好的葡萄一顆一顆的塞進(jìn)她的嘴里，偶爾舔一下他手指上的汁水，十分的專注認(rèn)真。

    日蝕來報告的時候，正看到泰平王低下頭，循著杜書瑤的嘴角，將濺出來的一點(diǎn)點(diǎn)葡萄汁吮進(jìn)嘴里。

    而他跪在地上，一抬頭對上泰平王看不出一絲情緒的視線，覺得自己低賤卑劣得像個戲中丑角。

    第48章 能的

    日蝕很快將自己的情緒壓制下來, 仔仔細(xì)細(xì)地將皇城中的動向報告給杜書瑤。

    杜書瑤坐了起來，聽聞皇城中皇帝對于太子一黨的處置，手指捏著一個葡萄, 看似沒有什么表情，其實(shí)在暗暗地心驚。

    真的是干脆利落, 真的是毫不留情。

    杜書瑤一直都覺得皇帝對泰平王如此寬厚, 對她犯下的那些錯也都包容，就錯覺他是一個寬厚仁義的帝君。

    但那抄家滅族的名單一個一個從日蝕的口中吐出，杜書瑤的這一種錯覺, 像一個一個的泡沫砰砰破碎。

    在這樣的皇帝老子手下, 她到底是靠什么活到今天的呢？

    杜書瑤側(cè)頭看了一眼泰平王, 不由得從心底里感嘆, 全靠她的狗啊。

    她很快讓日蝕退下，和泰平王坐在院中, 慢慢地琢磨著皇城那邊的事，泰平王給她剝著葡萄, 杜書瑤吃在嘴里卻不知道是個什么滋味。

    料理完了太子, 估計接下來就該是她了, 把人家的兒子給拐跑, 無論是出于什么樣的目的, 杜書瑤都感覺自己這一次怕是就算不死也要掉上一層皮了。

    但她卻并不后悔帶著泰平王跑出來, 畢竟她已經(jīng)努力了，在這個她根本完全不熟悉, 沒有任何生存能力的社會里, 她掙扎了一下, 咸魚翻了一下身，雖然還是咸魚吧, 但無論是什么結(jié)果她都不后悔了。

    想通了這些，杜書瑤就不再胡亂琢磨，泰平王把剝好的葡萄送到她的嘴邊，杜書瑤卻搖了搖頭，“你吃吧，我不吃了，有點(diǎn)酸。”

    泰平王本來十分不喜歡任何的水果蔬菜，現(xiàn)在也在一點(diǎn)點(diǎn)地改變，把葡萄含進(jìn)嘴里沒有馬上咬破，而是側(cè)頭一錯不錯地看著杜書瑤。

    “你看著我干什么？”杜書瑤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今天不能出去玩兒了，以后估計也不能出去玩兒了……”

    她如果沒猜錯的話，皇帝招他們回皇城的秘旨很快就會下來，這一段安逸閑適的生活，怕是再舍不得也要結(jié)束。

    果然，就在皇城那邊的消息傳過來，被所有百姓熟知的時候，皇帝的秘旨也送到了杜書瑤的手中。

    杜書瑤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接旨，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開，上面卻沒有任何問責(zé)的話，只說他們在外面游玩已久，是時候該回去了。

    收到皇帝秘旨的第二天，杜書瑤就開始處理她在這里的宅子，還有宅子當(dāng)中的一些下人。

    愿意跟她走的就帶回去，不愿意跟她走的就把賣身契還給他們，由著他們自由來去，翠娥最終沒有選擇跟著杜書瑤回皇城，實(shí)際上她在知道杜書瑤和泰平王兩個人的身份之后，就已經(jīng)嚇得完全不敢接近他們了。

    杜書瑤也沒有強(qiáng)人所難，這里的那一個賣胭脂水粉的小攤位給了翠娥，雖說收入微薄，但維持生活也夠用。

    將宅子中一切事物都處理完畢，他們是第三天動身，不像跑出來時候那樣?xùn)|躲西藏，而是光明正大地從官道朝著皇城進(jìn)發(fā)，路上也是光明正大地住客棧。

    隨身的所有死士，全部換上常服，騎著馬護(hù)衛(wèi)在杜書瑤和泰平王坐著的馬車前后，除此之外還有他們在當(dāng)?shù)貛Щ貋淼呐?，雇傭的一些護(hù)衛(wèi)。

    人數(shù)也不算少，走在官道上頗為惹眼。

    不過一路上風(fēng)平浪靜，沒有杜書瑤想象中電視劇里面演的一樣，在主角以為風(fēng)平浪靜的時候，有反派的余孽沖出來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什么的。

    很顯然她并不是什么主角，這一路上跟泰平王行走在官道上，沒有遇到任何的意外，行進(jìn)速度也非常的快，快得杜書瑤心里不舒服，越是離皇城近越是不舒服。

    畢竟回到皇城中，還有一場無聲的審判等著她，而且據(jù)追上來的紅輪說，他代替泰平王納了側(cè)妃，就是那個始終都不安生的于安青。

    而此次于家被卷入太子一案，老侍郎直接辭官，于興懷被連降數(shù)級，十幾年的沙場征戰(zhàn)，軍功一夕之間毀于一旦，他回到戰(zhàn)場，必須得重新從百夫長開始做起。

    但誠如他所料，他唯一走對的一步棋就是將他的好meimei于安青死皮賴臉地塞入了泰平王府，身為泰平王側(cè)妃，于安青并未曾受到這一場風(fēng)波的任何波及。

    杜書瑤想到皇城中總是給她束縛感和緊迫感，就覺得渾身都不舒服，這些日子在南邊實(shí)在是呆得通身舒暢，一想到回到皇城中又要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去應(yīng)付皇上，杜書瑤躺在客棧里面輾轉(zhuǎn)反側(cè)。

    照他們現(xiàn)在這個速度，只需再走上五日，就能夠回到皇城，他們一來一去在外面好幾個月，此刻距離皇城已經(jīng)不遠(yuǎn)，太子一事解決，其實(shí)對于杜書瑤和泰平王來說，是解決了一個隨時威脅他們性命的心腹大患。

    現(xiàn)如今寒冬已經(jīng)過去，迎接他們的只有春暖花開。

    但杜書瑤不開心，她還沒在外頭野夠呢。

    泰平王很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搞清楚了她為什么不開心之后，他就病了。

    泰平王病了，這對于隨行的所有人來說都是一件非常大的事。

    于是他們的行程不得不暫時擱置下來，原地休息，請當(dāng)?shù)刈钣忻尼t(yī)師診治。

    消息傳到皇城中，皇帝正因為太子一案所帶來的連鎖效應(yīng)焦頭爛額，聽完之后直接派他的死士帶著兩位太醫(yī)，出皇城去迎人。

    杜書瑤到底也沒能在外面多耽擱多久，太醫(yī)都派出來了，他們總得有些分寸。

    不過晚上的時候，杜書瑤躺在客棧的床上，泰平王就躺在她的旁邊，側(cè)身看著她許久，這才說道，“瑤瑤若是不想回去，我其實(shí)還有辦法。”

    杜書瑤最近越來越驚訝，因為泰平王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不斷的學(xué)習(xí)和反復(fù)的去練習(xí)，無論是說話做事，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任何非人的影子。

    只有在杜書瑤的面前，他才會偶爾露出那些異于常人的樣子，杜書瑤竟然也沒有覺得像最開始那樣無法接受。

    因為兩個人整天都在一塊兒，泰平王的改變是她一點(diǎn)點(diǎn)看在眼里，接受的也比最開始猛然間說話那個時候怪異的感覺，要容易的太多。

    泰平王怎么說，杜書瑤一點(diǎn)也不驚訝，只是比較好奇，問他，“你也不想回皇城嗎？你還有什么辦法？裝病是肯定行不通的，那些太醫(yī)可不是吃素的?！?/br>
    泰平王抓著杜書瑤的一縷頭發(fā)，送到自己的嘴邊，卻并沒有吃，而是輕輕地抿在自己的唇瓣上。

    “無需裝病，我可以真病，”泰平王說，“你去叫人準(zhǔn)備一些洗澡水，待放涼了之后我進(jìn)去泡上兩個時辰，明日便啟程不了了。”

    杜書瑤驚訝地看著他，“你這是為何，那怎么能行呢，還是身體最重要！”

    泰平王伸手摸了摸杜書瑤的臉，“可瑤瑤不想回去，我們就不回去?！?/br>
    “你沒有不想回去嗎？”杜書瑤被摸得有些癢，側(cè)了側(cè)頭，躲開了他的手，問他，“你不覺得在外面比在皇城要好玩得多嗎？”

    泰平王勾了勾嘴唇，“我都沒關(guān)系，只要瑤瑤在，在哪里都很好玩。”

    杜書瑤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總是這么說，翻了個身，把腿架在他的腰上，泰平王立刻就伸手把她的腿給扶住，方便她騎著自己。

    “其實(shí)回去也還好，早晚都得回去的，”杜書瑤猜測著現(xiàn)在皇帝肯定焦頭爛額，就算要收拾她的話應(yīng)該也不會太狠。

    而且現(xiàn)在泰平王和正常人沒有什么區(qū)別，如果皇帝真的對她下重手的話，杜書瑤相信泰平王一定想方設(shè)法為她求情。

    “瑤瑤，別嘆氣，”泰平王將杜書瑤朝自己的懷里摟了摟，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回了皇城也好，你不是說有很多想吃的，除了王府之中哪里也吃不到嗎?！?/br>
    杜書瑤窩在泰平王的懷里，絲毫也沒有覺得這個姿勢親密得過了頭，聽泰平王這么說，倒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倒是，王府之中可是有好幾個御廚呢?！?/br>
    “不過你有側(cè)妃了，”杜書瑤想起這個，從一開始對于于安青有些頭疼，現(xiàn)在卻有點(diǎn)想笑，她故意調(diào)侃泰平王，“這可是皇帝塞給你的，你不要也得要，哎呀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跟正常人沒有什么區(qū)別。”

    杜書瑤還是說，“可你也不要去招惹她，知道嗎？”

    泰平王近距離地看著杜書瑤，嘴唇從她的額頭挪到她的鼻尖，聲音低低的，“我知道，我不會理她的，討厭她?！?/br>
    杜書瑤其實(shí)對于這種事情，覺得自己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再這么橫八豎擋的，畢竟泰平王有多么的正常，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幾乎每天晚上都要磨磨蹭蹭……甚至比很多正常的男人還要厲害。

    可杜書瑤還是過不去心里的那個坎，總覺得如果她放任不管，就哪哪都不舒服，好像她故意讓自己的狗子禍害人似的。

    “反正不管你喜不喜歡，哪怕你很喜歡府里的哪個婢女，你暫時也不能表現(xiàn)出來，”杜書瑤微微皺著眉，認(rèn)真地措辭想把這件事給表達(dá)清楚。

    “雖然你現(xiàn)在非常的正常了，但等再過一段時間吧，”杜書瑤說，“再過一些時間，你完全能知道男女情愛是怎么回事，而你喜歡的那個女孩子，又剛剛好很喜歡你，喜歡得根本不介意你曾經(jīng)失心瘋跟個狗一樣，到那個時候我就不管了?！?/br>
    “為什么不管？”泰平王鼻尖貼著杜書瑤的鼻尖，輕輕地蹭著，“我希望瑤瑤永遠(yuǎn)都管我?！?/br>
    杜書瑤噗地笑出聲，有一些癢，伸手撓了撓自己的鼻尖，“那我也不能一輩子都看著你。”

    “能的。”泰平王眼中溫柔如水，循著杜書瑤的唇角，落下一個吻。

    翻身壓住她的腿，將頭埋在她的脖頸間，輕輕地咬了一下，“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