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佳心里格外著急。

    那么小的孩子，是不是叫人拐走了？會拐去哪里呢？賣到窮人家也許還算是好結(jié)局了, 萬一賣去討飯集團(tuán)砍了手腳塞進(jìn)罐子里乞討……姚佳不敢想下去了。

    他們又去和陳洛汐匯合。

    警察已經(jīng)來了，正在詢問情況。陳洛汐六神無主, 說起話來也是顛三倒四, 還好路芳菲能給她做個及時補(bǔ)充。

    陳洛汐告訴警察：“我讓善善——就是我的孩子, 我讓他聽話快點(diǎn)配合我洗澡睡覺, 明天還要早起去幼兒園的, 他就又哭又鬧說什么都不干，我……我情緒也不太好，就訓(xùn)了他兩句，打了兩下他的屁股, 然后讓他到墻邊罰站……后來我加班做公司報(bào)表，我太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我就只睡了半小時都不到, 誰成想就這么一會兒功夫他就自己開門跑出去了！警察同志，我是個單親mama, 我和孩子一直相依為命，他就是我的命??！求求你們一定幫我找到孩子, 沒有他我也活不下去了！”

    姚佳聽著陳洛汐撕心裂肺地哭訴, 心下動容。她覺得職場上的單親mama實(shí)在是不容易, 白天要工作, 要揣摩領(lǐng)導(dǎo)的心思要磨合與同事的關(guān)系, 晚上回家也與休息無緣，既要加班還得照顧小孩。

    別的mama在累的時候還有孩子爸爸做分擔(dān)，單親mama只能一個人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扛起所有責(zé)任。她們仿佛沒有資格休息，無論在工作還是生活中。

    姚佳心酸地想，雖然陳洛汐打了善善兩巴掌，又罰他的站，這是不對的；但她畢竟是愛孩子的。

    她又想，善善也是個小可憐兒，他一定是以為mama不愛他了，吼了他，打了他，又罰他站。所以他才傷心地想離家出走。這不就是她小時候干過的事嗎？五歲那年的她被爸媽吼過之后傷心地背著小書包，打算離家出走去尋找自由。

    那時候她堅(jiān)定地認(rèn)為爸媽是不愛她的，他們只愛jiejie。可是當(dāng)她被警察叔叔帶進(jìn)派出所，當(dāng)爸爸mama來派出所接她，他們雖然還是責(zé)備她，但mama是見到她時立刻就蹲在她面前把她一把緊緊抱在懷里了的。雖然抱過之后mama還是在她屁股上狠狠地揍了兩巴掌。

    之后回家的一路也是老姚抱著她，都沒放她下地讓她自己走。

    那個懷抱她永遠(yuǎn)也忘不掉。就是那個懷抱，讓她始終做不到真的甩開袖子就走，離開那個打壓式教育的家。因?yàn)樗谙?，不管父母怎么樣不滿意她的懶散和不優(yōu)秀，但他們從骨子里來說，應(yīng)該還是愛她的吧。

    另一邊，警察的對講機(jī)忽然響起來。

    他聽完消息對已經(jīng)快要崩潰的陳洛汐說：“你先別難過了，你兒子應(yīng)該是找到了，他被人送到了我們派出所，你這就跟我們?nèi)ヮI(lǐng)下孩子吧！”

    陳洛汐整個人一下軟蹋下去，坐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姚佳也長出一口氣。

    她扭了下頭，驀地看到孟星哲在看自己。

    “你看什么？”她好像被窺探到了隱秘的內(nèi)心世界，防御之下不由沒好氣地問。

    “我就看看，你到底哭了還是沒哭。”孟星哲回答得一本正經(jīng)。

    “……”姚佳無語，“你放心，我從來就不知道什么叫哭，如果我掉了眼淚，那也一定是辣椒吃多了！”

    警車后座位置有限，最后陳洛汐央求著姚佳和孟星哲陪著自己一起去派出所，因?yàn)槁贩挤频膍eimei還在宿舍，不如讓她先回去照顧meimei。田華生塊頭大，坐進(jìn)車?yán)镆粋€人占兩個位置，所以也不讓他跟車了，由他和路芳菲作伴一起回去，大家也都放心些。

    就這樣田華生和路芳菲先回了宿舍，姚佳和孟星哲陪著陳洛汐去派出所接孩子。

    姚佳坐在后座中間。去往派出所的路上，她感覺到孟星哲在悄悄捏她襯衫袖子引她的注意。

    她轉(zhuǎn)頭，問了聲：干嘛？

    她看到孟星哲對她挑眉，他還壓低了聲音對她說：“我怎么覺得，你好像把自己代入成那個走丟了的小孩了？我感覺你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沖進(jìn)陳洛汐懷里喊媽了?！鳖D了頓，他湊近些，問出關(guān)鍵，“你是小時候也丟過，在感同身受嗎？”

    “…………”

    她服了孟星哲這逼的聯(lián)想能力了，還特么挺犀利。

    ******

    一行人趕到派出所時，不滿三歲的善善小朋友正坐在椅子上捧著水杯喝水，水杯口大得好像能包住他的小臉。喝完水他就乖乖靠在椅子上坐著，不哭也不鬧。

    他小小的人一個，顯得椅子都變大了。孤零零坐在那，兩條小短腿懸著，整個人又乖又安靜。

    他旁邊站著個三十幾歲的中年男人，中等個頭，長相敦厚。

    陳洛汐一看到善善就哭著撲了過去。她把善善一把抱在懷里，緊緊摟著，泣不成聲。

    姚佳在一旁看著，心像變成了一團(tuán)棉花，沒著沒落地軟成一團(tuán)。這簡直就是她小時候那幕的再現(xiàn)。

    忽然地陳洛汐松開善善，拉他到地上站著，抬手就開始打他屁股，一邊打一邊哭著訓(xùn)他。

    “你說你怎么這么不懂事？mama白天上班晚上加班還要照顧你，mama多么不容易，你為什么還要?dú)鈓ama呢？為什么還要讓mama擔(dān)心呢？mama不累嗎？為什么還要不聽話到處亂走？善善你為什么這么不懂事？”

    姚佳：“……”

    怎么連這個發(fā)展也一樣？抱過了孩子說打巴掌就開始打巴掌……她還以為只有她的mama會這樣，她還因此覺得可能是mama只疼jiejie不夠疼她，所以才心疼著急的時間短，生氣教訓(xùn)的過程長。

    但現(xiàn)在看，似乎也并不是這樣。mama當(dāng)時打她的幾巴掌或許與更疼jiejie無關(guān)。

    或許那只是單純的急火攻心了。那只是mama在發(fā)泄對孩子差點(diǎn)失去的恐懼。

    姚佳忽然發(fā)現(xiàn)，如果從另一個角度去看以前她和父母之間發(fā)生過的事情，似乎并沒有她記憶中那么不堪了。

    小小的人兒被mama拍打了屁股，一下就放開嗓子哭了起來。他的哭聲和他mama的教訓(xùn)聲哭泣聲交纏成一片，整個屋子里一下子充滿了聲音。

    小人兒旁邊的中年男人不忍心看到孩子繼續(xù)挨打，哪怕是不疼不癢的幾下，誰叫小人兒哭得實(shí)在叫人揪心。

    他上前制止，說話時有點(diǎn)緊張：“那個，同同同志，小孩還小，要不您先別打他了……那個，您您您看他都這么大了，您跟他講道理，他其實(shí)能聽懂?！?/br>
    姚佳看了眼這人。真是個老實(shí)人，太緊張，說話都前后矛盾，小孩一會小一會大的。

    陳洛汐停了手，小善善還有點(diǎn)記mama的仇，不肯給她抱。陳洛汐還要補(bǔ)份筆錄，姚佳趕緊上去逗小家伙。

    她看著善善一副委屈無助的小模樣，就好像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一樣。爸爸mama只疼jiejie，她像個小多余。那她這個小多余背著書包離家出走好了，結(jié)果被抓回去，還挨了一頓揍。他們只說她不懂事，父母難道還不夠忙嗎？為什么還要這么不聽話到處亂走？他們誰也不問問她，她究竟是為什么要亂走。

    就算她是個小孩子，她也是有思想的，可他們誰也沒有把她的思想看得有多重要，只當(dāng)是小孩子在胡鬧。

    姚佳抱住善善，把他抱進(jìn)懷里。像是在抱抱小時候傷心委屈的自己。

    萬幸，或許感受到了她的共情力，軟軟的小朋友在她懷里安靜下來，他怯怯地伸出兩只小手，抱住了姚佳的脖子。

    姚佳因?yàn)橛X得自己并沒有體會到過為人子女的幸福，所以一直以來，她都認(rèn)為日后哪怕她結(jié)了婚，她也不會生孩子。但在善善抱住她脖子的那一瞬，像有什么溫柔的電流通過她全身。她抱著懷里的小善善，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有點(diǎn)想做mama了。

    她輕拍著善善的后背安撫他，一扭頭間，她看到孟星哲正站在派出所門外，舉著手機(jī)和人視頻。她想起來臨出門前，孟星哲說在和朋友聊天。她想算了，由他去吧。

    她抱起善善，等著陳洛汐和那個敦實(shí)男人做筆錄。等待的時候，她了解了善善出走后的全過程。

    原來那個敦實(shí)的男人沒有看起來那么老，剛剛?cè)鲱^，甚至比陳洛汐還小半歲。他叫唐銘匯，晚上下班后在街上開網(wǎng)約車賺點(diǎn)外快，送完人的時候發(fā)現(xiàn)善善一個人站在馬路邊，身邊沒有大人。小人兒沿著馬路一直走，他不放心，就開著慢車跟在后面，想看看是不是等下家長就會趕過來把孩子帶走。

    結(jié)果家長沒等來，疑似壞人倒是等來了。有個半大老頭舉著塊糖走上去要善善跟他走，唐銘匯一下就靠邊停了車，沖過去把孩子抱起來，扯著那半大老頭問他是孩子什么人。

    兩個人互相指責(zé)對方是人販子，最后唐銘匯率先拿出手機(jī)報(bào)了警。半大老頭一看他動了真章，立刻要走。唐銘匯抱著孩子不方便追，就拿手機(jī)把他的樣子拍了照。

    然后他帶著善善到了派出所。

    警察對唐銘匯和陳洛汐說：“最近我們確實(shí)在打擊一伙拐賣小孩的罪犯，唐先生你提供的照片對我們后續(xù)案件的開展非常有利，謝謝你！”

    陳洛汐也不絕口地說謝謝，謝謝救命恩人。

    警察還對陳洛汐說：“您以后啊，就是再忙再累，也先把孩子看好了。您說您這么拼命上班賺錢是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孩子嗎，結(jié)果孩子都看丟了，您奮斗啊拼搏啊，還有什么意義？您說是不是！”

    陳洛汐受教地點(diǎn)頭，但也囁嚅地解釋說：“唉，我們公司的競爭太激烈了，我如果因?yàn)楹⒆臃中奶?，我的位置很快就會被其他人取代，我要是沒了工作，就沒辦法養(yǎng)活我自己和孩子了！”

    姚佳抱著善善，聽著陳洛汐的話，心下動容。

    女性在職場上打拼到結(jié)婚生子的年紀(jì)后，原來這么難。尤其陳洛汐還是個職場上的單親mama。

    做完筆錄，一行人可以回家了。

    臨分別前，陳洛汐對唐銘匯又是一頓千恩萬謝。

    唐銘匯靦腆得連連擺手說不用客氣不用客氣。

    善善從姚佳懷里掙脫下地，小人兒清楚大家要分別了，他跑到唐銘匯身邊，仰著小腦袋糯糯地叫“叔叔”。

    “謝謝叔叔，善善喜歡叔叔！”

    唐銘匯像被小人兒給融化了似的，蹲下來，拍拍他的小腦袋，叮囑他：“不能再亂跑了哈！”

    善善撲進(jìn)他懷里抱著他，忽然說：“善善想讓叔叔當(dāng)爸爸！”

    陳洛汐立刻面紅耳赤，把小人兒從唐銘匯懷里挖出來，直說抱歉抱歉，小孩不懂事亂說話。

    唐銘匯也面紅耳赤說了再見，開車離開。

    派出所離宿舍很近，路途太短叫不到車，三個大人帶一個小孩準(zhǔn)備步行回去。

    啟程時孟星哲說：“早知道就讓剛剛那位唐師傅先開車把我們捎回去好了?！?/br>
    “……”姚佳想說你可真會算計(jì)，果然是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我又不是不付錢。”好像聽到她心聲，孟星哲說。

    善善還在跟打他屁股的mama鬧脾氣，不肯讓mama牽手也不給mama抱。陳洛汐著急，一急就躁，差點(diǎn)又要揚(yáng)手打屁股。

    姚佳趕緊蹲下說：“善善讓jiejie抱好不好？”

    善善邁動小短腿跑進(jìn)她懷里。

    姚佳把孩子抱起來，三個人一起往回走。陳洛汐一直不住嘴地道謝和道歉，說謝謝姚佳和孟星哲幫忙找孩子，又說實(shí)在不好意思耽誤他們休息了。

    姚佳抱著善善走了幾步，胳膊就開始發(fā)酸。她低估了小人兒骨rou扎實(shí)的體重。

    陳洛汐看出來她抱不動了，想接手，善善卻趴在姚佳懷里，死活抱著她脖子和mama鬧別扭，不肯給mama抱。

    姚佳看了看身邊的孟星哲。一米八多的大高個，兩手空空，悠閑自得，走得也太灑脫自在了。

    她跟善善說：“那讓哥哥抱你一會兒好不好？”

    善善沒說話，姚佳當(dāng)成他是在回答“好”。

    孟星哲一聽說要讓他抱小孩，立刻臉色都變了。

    “別給我，我最受不……”他想說他最受不了小熊孩子，但想到孩子mama還在跟前，后面的話生生地憋住了。

    姚佳才不聽他的，他越說不行的事，她就越愿意去做。

    她把善善直接過渡給孟星哲，孟星哲有點(diǎn)手慌腳亂地接過孩子。善善小人兒倒不抗拒他，直接趴在他肩膀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小臉一歪，倚著他的肩膀就閉上了眼。他兩只小手一只手摟住了孟星哲的脖子，另一只手還攥著姚佳的一根手指不肯松。他歪在孟星哲肩膀上睡著了，小嘴巴微微張著，呼吸間都是孩童的甜香，好像把都市的夜晚都睡得安詳溫柔起來。

    孟星哲渾身都僵硬了，路都變得不太會走，上半身更是動都不動。他和姚佳兩個人被小人兒像給綁在了一起似的，得同進(jìn)同退才行。

    一旁陳洛汐不住地表示過意不去：“唉，這小壞蛋生我氣呢，不肯讓我抱。真是麻煩你們了！”

    姚佳連說著沒關(guān)系。

    驀地她感受到抱著孩子的孟星哲腳步一停。

    她被小人兒扯著手指，也只好跟著停下來。

    她扭頭去看孟星哲，他臉上正掛著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

    “？”姚佳問：“你怎么了？”

    孟星哲僵得好像自己正被什么化學(xué)藥水從肩膀開始浸潤，一點(diǎn)點(diǎn)變成大石頭。

    姚佳轉(zhuǎn)動視線到他肩膀上。

    原來是善善側(cè)枕在他肩上，微張著小嘴在流口水?？谒呀?jīng)浸透了襯衫，正在入侵孟星哲的皮膚。

    姚佳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