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星哲一挑眉：“謝什么？”

    姚佳以為他通人性會客氣了。結(jié)果——

    “我可沒幫你，我就不是樂于助人的人，我是看你支支吾吾半天什么也說不出來，簡直蠢得我腦仁疼?！?/br>
    “……”

    姚佳想，眼前這人他怎么就這么神奇呢？他不幫人的時候讓人想打他，他開始幫人之后還是讓人很想打他！

    不過有一點她想她是需要悄悄向孟星哲學習一下的——學學他怎么能把每種產(chǎn)品的工作原理和技術(shù)特點了解得那么清晰透徹。

    晚上下班姚佳在網(wǎng)上買了好多電器相關(guān)的書籍，又從網(wǎng)上下了好多產(chǎn)品相關(guān)的資料。她開始悄悄地學習研究起來。

    起初那些電路、那些元件名稱、那些專業(yè)術(shù)語看得姚佳腦袋疼。但她被疼出了叛逆勁，越覺得不容易學會的，她還偏要學會它們。

    有時遇到不懂的地方，她憋得難受，想去問孟星哲又莫名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似乎不想被他窺探到她在暗搓搓地學習他的強項。那樣的話，他又該有機會抖動他的孔雀翅膀，跩兮兮地說：看，是我的優(yōu)秀折服了你，讓你不由自主想要向我學習。

    姚佳打個哆嗦，想了想，給盧景毅發(fā)了條求答疑信息。

    沒想到她算是找對了人，像盧景毅這種長期在一線戰(zhàn)斗的售后技術(shù)人員，是最了解產(chǎn)品的。

    姚佳漸漸從學習中了解各種電器，她漸漸覺得它們都是很有生命的東西，它們都很有用也很有趣。鐵殼子里裝上電路，給上電就能完成各種功用，想想看，這是多神奇的一件事。

    漸漸地她開始覺得光研究電器產(chǎn)品的技術(shù)原理已經(jīng)不能滿足她的興趣和求知欲，她順帶著開始研究起家電生產(chǎn)、營銷、甚至供應鏈的東西。

    原來在上學的時候，因為父親的關(guān)系她抵觸這些東西，沒想到現(xiàn)在研究起來，還挺其樂無窮。

    日子久了盧景毅對她說：“我可真是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客服，這么愛學習愛鉆研，我都覺得你待在客服部屈才了！”

    姚佳笑笑想，要是績效考核的標準是由如此賞識她的盧景毅來定就好了。

    ******

    姚佳算算日子，就快月底考核了。雖然她上次考核倒數(shù)第一，也因為掛斷電話后在辦公區(qū)罵人被李旺力狠批過，但因為秦振新的電話求救事件她得到了表彰，正負一中和，整體倒還算是不錯，算得上低開高走了。只要剩下的幾天她別犯錯，別被人投訴，本月考核她應該擺脫得掉倒數(shù)第一對她的抵死纏綿。

    估算完自己的考核情況，姚佳本著友善的提醒之心，轉(zhuǎn)頭對孟星哲說：“你可得要加油了，不然我們下個月就要說再見了?！?/br>
    孟星哲嗤笑一聲：“你以為就你心里有數(shù)？我不只對我自己有數(shù)，我還對你有數(shù)——接下來你一旦收到個投訴，下個月可就是由我，來和你說再見、來送你離開千里之外了?！鳖D了頓，他有樣學樣，“加油，好好享受剩下的幾天，畢竟你給自己爭取個投訴這種事，一點都不難?！?/br>
    姚佳被孟星哲說得心理來了叛逆勁。他越說她會收到投訴，她就越要給他看看，她還真就可以不被投訴！

    與此同時，姚佳發(fā)現(xiàn)孟星哲雖然表面上云淡風輕，嘴巴上不屑一顧，但行動上卻對難纏客戶多了好幾份耐心，態(tài)度也明顯地比以前好轉(zhuǎn)起來，連講電器原理都顯得格外生動。

    所以他就算長了張死鴨子的硬嘴，但他心里其實還是擔心會被淘汰的。

    姚佳忽然有了點危機感。

    他這么努力，還真是要跟她拼個你死我活魚死網(wǎng)破似的。

    她覺得自己和他之間的關(guān)系一下變得劍拔弩張起來，就連晚上在宿舍一起吃晚飯時眉來眼去間也都是刀光劍影，你一言我一語中全是有你沒我勢不兩立。

    田華生總是一臉怕怕地端著飯碗，蘿莉音發(fā)顫地對他們說：“你們不要再吵了好不好啊，我怕你們吵到興起把飯桌給我掀了，我只是想好好吃飯??！”

    但沒人聽他的，他們還是宿命冤家似的吵吵吵。

    吵到最后田華生撕心裂肺地提議：“不然在月底考核以前，以后每晚大家各自回自己房間，自己解決晚飯叭?。。　?/br>
    兩個人在吃的面前，嘴終于肯短下來，不吵了。

    ******

    以前坤羽電器的所有客服晚上都不需要值夜班。

    李旺力自從在秦振新感謝救命恩人事件上，有越俎代庖的嫌疑后，一直擔心自己的失誤決策會惹頂頭高層們不高興，他急于做出表率，于是在開會時主動向高層們提出，為了讓全國人民在節(jié)日大促前和大促期間感受到坤羽電器無微不至的售后服務，客服部自愿實行二十四小時實時在線服務。他打包票客服部將會做到，每天都會有人二十四小時在崗，來隨時解決顧客的疑難問題。

    這就意味著，要開始有人值夜班了。

    李旺力把這個消息帶回客服部時，為了不被大家埋怨，只字不提這是他的主動提議，只說這是上面高層的決定。

    但郝麗丹和侯雯雯兩臺高能八卦機神通廣大，從別的部門硬是打聽出來，這是李旺力在開戶時為了討好領(lǐng)導們主動提出的建議。

    大家都很生氣，覺得自己平白無故被李旺力獻祭做了討好領(lǐng)導的熬夜祭品。

    郝麗丹和侯雯雯曾經(jīng)到姚佳面前一唱一和，企圖激起姚佳的義憤填膺，好讓她能夠忍不住做出頭鳥，要么去和李旺力剛一下，要么直接跨過李旺力去找上面領(lǐng)導剛一下。

    畢竟上次電話救人事件里，她也是跟副總邱立實打過照面有過交流的了，不算申訴無門。

    姚佳看出了這兩個人的企圖。她真不知道這二位是怎么對她產(chǎn)生了這么大的誤會的，覺得她就那么不禁挑唆，空有一腔有勇無謀的熱血，像個爆竹似的給條捻再點把火，就能順利爆炸？

    是她不管不顧在辦公區(qū)罵人的樣子讓她們這么認為她的嗎？還是佟雨墨對她們說，姚佳就是個沒腦子的人，除了會暴躁欺負人，她沒什么本事的。

    無論如何，看她坐得穩(wěn)穩(wěn)地不上當，郝麗丹和侯雯雯毫不掩飾她們的耿耿于懷，于是第一個夜班她們就想辦法攛掇曹純排給了姚佳。據(jù)田華生說，她們還在茶水間把這個消息拿去跟佟雨墨分享，大家一起眾樂樂同樂樂。

    姚佳不知道這到底有什么可高興的？大家誰也逃不掉值夜班，不過是排班的早晚而已。

    剛開始通夜班，來電量不高，所以每晚只安排三個值班人員就足夠了，上半夜兩個，下半夜一個。姚佳是值下半夜的那一個。

    其他倒沒什么，姚佳本來也能熬夜，她只是覺得晚上一個人上班有點無聊。

    但她很快就不感到無聊了。在她值的下半夜的班里，居然真的有精力旺盛的顧客凌晨不睡覺打通了客服熱線。

    是位男士，聽起來是本地口音，聲音很特別，是那種跟人吵架吵傷了嗓子的聲音，啞得很。這樣一副聲音，每說一句話，姚佳都覺得是有人在用什么東西在玻璃上做刮擦。

    而當這樣一副聲音開始不講理時，姚佳覺得簡直是場大刑罰。

    這位男士在電話里說：“我買了你們的熱水器哦，但我后來不想要了，申請了退貨，為什么你們的審批是不通過？你趕緊給我看下子！”

    姚佳和男士溝通了一下個人購買信息，從電腦里調(diào)出了他的購買記錄。記錄里他應該是用的化名收的快遞，收件人寫的是“黃鶴樓”。

    她看到了后臺審核退貨不通過的原因，是這位“黃鶴樓”男士已經(jīng)收到熱水器、并且同時收到了一套做為贈品的刀具。但他只同意退掉熱水器，不同意退掉做為贈品的那套刀具。

    姚佳好聲好氣地說：“先生，是這樣的，您需要把和商品同時發(fā)給您的那套贈品刀具也點擊退貨處理才行?！?/br>
    對方立馬嗷地一嗓子，姚佳的鼓膜差點給他的公鴨嗓刺破。

    “刀我都用過了怎么退？退給你們你們打算怎么處理？拿去再做贈品重新送人嗎？那不是拿用過的東西去坑別人？那要是不能再拿去送人，你們收到后難道要扔掉嗎？那豈不是浪費？既然兩種做法都不行，那當然是放在我這里最合理，退什么退！我不退不是為了我自己貪便宜我請你搞搞清楚，我是在防止你們?nèi)ズe人或者浪費資源你懂不懂？”

    姚佳簡直給他這番言辭鑿鑿的正義之聲鎮(zhèn)住了。原來這件事還可以有這樣一番強詞奪理的見解！

    但她對這位男士耐心解釋：刀具您還是得退回來，這是銷售原則問題，銷售的時候是正品加贈品出去的，退回時也得正品加贈品地回來，這些東西都是登記在冊的。如果您真的因為使用過刀具不便退回，那么就需要您額外支付這套刀具的錢。

    來電人一聽就炸了：“真是他媽的豈有此理！贈品你要跟我收錢？你是背著公司賺外塊吧！？”對方越說越氣，越說越言辭不能入耳。

    姚佳有好幾次都被氣得差點就想還嘴。但想到考核盡在咫尺，她得堅持住，不能功虧一窺。她死死忍住了，沒有和這人對罵起來。

    最后她溫和表示，要么一起退回贈品，要么對方補上贈品的錢，不然不能為他辦理退貨。

    對方用啞得像割人的鈍刀子似的嗓音對姚佳說：“好，你就這個差勁態(tài)度是吧？你給我等著，老子他媽投訴你！”

    說完他就把電話掛了。

    姚佳握著耳麥線，一時不知道該罵人還是該回電話過去補救一下。

    畢竟這條投訴一旦成立，她月底的考核就泡湯了，一定穩(wěn)穩(wěn)倒數(shù)第一。

    她想了想，掙扎了一下，還是耐住性子回撥了一下電話。

    結(jié)果話筒里傳來機器女聲標致卻沒有溫度的聲音：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

    姚佳想，完蛋了，她可能要離開客服部了。

    第32章 到底誰淘汰

    第二天姚佳歇班。到了第三天她再上班時, 林芊面色凝重地告訴她：“你值夜班那天接待的那位顧客，堅持要投訴你。”

    她建議姚佳：“你再打個回訪電話, 跟他好好說說，讓他取消對你的投訴，不然你這個月的績效考核一定墊底！”

    姚佳無奈，盡管滿心憋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 但在既有的制度面前, 在不講道理的規(guī)則面前，誰又跟她講對錯呢？

    她只好嘗試和昨晚的公鴨嗓大叔溝通。手機倒不再是關(guān)機狀態(tài)了, 但意料之中, 對方一點情面都不給她留, 說現(xiàn)在他也不要求退貨了, 就是要投訴她，一定要投訴她, 誰讓因為她, 他自己氣得半宿沒睡好覺, 速效救心丸都吞了好幾粒。那既然他沒睡好覺，他就不會便宜她。

    最后連林芊也不得不出動，親自幫姚佳求情。但任憑她再怎么會做情緒安撫, 再怎么話術(shù)高超，對方都油鹽不進意志堅定, 無論如何就是堅持要給姚佳記投訴。

    最后連林芊也無可奈何了。

    掛斷電話, 她安慰姚佳：“離考核還有兩天, 別太灰心，也許會有轉(zhuǎn)機。”

    姚佳笑一笑，謝過林芊好意。

    但她知道，可能就連林芊自己都不會相信還有轉(zhuǎn)機這話。

    姚佳開始打量她的辦工桌。因為不許帶多余的私人物品進呼叫中心，她桌面上干干凈凈。走人的時候倒也能輕松起立，說走就走，不必拖泥帶水。

    還記得當初大家伙一起打賭，說看她和孟星哲到底誰會被淘汰。她還賭了兩百塊錢孟星哲走人呢。

    現(xiàn)在看來，她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自己走人不說，還要賠掉了那兩百塊。

    這之后她得怎么辦呢？

    要去和父親說一下，讓他暗中幫忙，解決掉這個危機嗎？

    不，絕對不可以。說好了得靠自己做滿三個月，如果得靠父親暗中庇護，后面的兩個月即便能繼續(xù)做下去又有什么意義？

    回家嗎？回到家里，去看父親的嘲諷臉去聽母親的失望嘆息嗎？去領(lǐng)略他們“我早就說過你不行，你看怎么樣”的果不其然嗎？

    只是想想，她都覺得窒息。

    可是不回家又能去哪呢？

    她那么想得到父母的一句肯定，她苦苦堅持了快一個月，她堅持得都不太像一向咸魚的她自己了。

    她原來是那么的懶散消極，做什么事都只有三分鐘熱度。從來沒有一件事能讓她天天做、天天堅持下來的。也就畫畫堅持最久，可也沒有天天畫過，且自打進了坤羽，她也是一次畫筆都沒有拿起來過。

    只有這次來做客服。她天天堅持上班，堅持打卡，堅持接電話，堅持忍住脾氣不在電話里和人對罵，堅持繃住情緒不在掛斷電話后單獨罵……她一天天地堅持做著同一件事，做得很努力很用心，這是從前從來沒有過的。

    可是現(xiàn)在這件事她不能再繼續(xù)做下去了。

    她第一次這么努力地做一件事，但現(xiàn)在這件事不許她做下去了。

    姚佳低著頭，眼睛沒有焦距地盯著桌面，一動不動。視線在莫名其妙變得模糊。

    她使勁睜大眼睛，稀釋掉潮濕的氣霧。除了爺爺去世，她再沒有哭過。

    她不允許自己為這么點屁事就掉眼淚。

    一旁傳來孟星哲的聲音。

    “這就慫了嗎？這不像你啊，小杠精?！?/br>
    姚佳一吸鼻子，吸掉所有眼睛鼻子里的潮氣。她才不給他機會嘲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