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出去，果然很快打了一盆水過來，放在唐泛腳下，又伸手過來挽唐泛的褲腳。

    唐泛咳了一聲：“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你坐著罷，我有些話要問你?！?/br>
    狄涵沒理會他的拒絕，臉上隔著絡腮胡子看不大清表情，聲音倒是誠摯得很：“屬下既然跟了大人，就該事事服侍周到，不然若是大人去薛千戶那里告狀，屬下就要吃不完兜著走了，還請大人給屬下一個機會?！?/br>
    沒等唐泛拒絕，他已經(jīng)將唐泛的褲管挽起來，雙手掬起一碰水，先輕輕拍在對方的腳背上，直到對方適應了水溫，這才扶起他的腳往水里放。

    唐泛畢竟是個男人，他的腳自然不能用秀氣來形容，但白皙修長，骨骼勻稱不顯瘦弱，有種恰到好處的漂亮。

    狄涵在握住這雙腳的時候，還注意到他腳掌有薄薄的繭子。

    文官出門都有轎子馬車，平日也走不到幾里路，哪里來的繭子？

    唐泛似乎看出他的疑問，悠悠道：“你莫不是忘了，中進士前，我曾有幾年時間，游遍大江南北，腳下所走之路無數(shù)，腳下起繭子也是正常的?！?/br>
    狄涵低下頭幫他洗腳：“大人可能記岔了，您沒跟屬下說過這件事，屬下又何來忘記？”

    唐泛喔了一聲：“那可能是我將你與別人弄混了罷，不過話說回來，方才你屢屢不經(jīng)通報便闖了進來，該當何罪？”

    狄涵道：“屬下只是擔心大人遇險?！?/br>
    唐泛哂笑：“我看你是見到絕色美人忘乎所以，想借機多看幾眼罷？”

    狄涵沉默片刻：“大人，那女人另有來歷，不是個簡單的人物?！?/br>
    唐泛搖搖頭：“我不妨告訴你，那女子我已經(jīng)看中了，不日便要納了她，你還是不要打她的主意才好，本官是不會拱手相讓……哎喲，你用那么大的勁作甚，本官腳踝都快被你捏斷了！”

    狄涵松開手，只見上面確實多了一道紅痕。

    他伸手幫對方揉開：“……屬下不是故意的?！?/br>
    唐泛將腳縮回來，自己拿帕子擦干凈，一邊揮揮手，跟趕蒼蠅似的：“行了行了，你出去罷，別擾我清眠！”

    話還沒能完整說完，人就已經(jīng)被往后撲倒在床上！

    唐泛怒道：“你這是作甚！”

    兩人眼睛對著眼睛，鼻尖幾乎相觸，距離近得連彼此呼出的熱氣都能感覺得到。

    狄涵慢慢道：“恕屬下唐突。”

    話雖如此，他依舊沒有起來的意思。

    狄涵盯著他，一字一頓道：“那女子心懷叵測，請大人勿要被她蒙騙了。”

    唐泛笑出了聲：“不就是陳鑾的愛妾么？我又不介意，這有什么蒙騙的！”

    狄涵反是一愣：“你知道？”

    唐泛悠悠道：“你以為我的消息來源只能靠你們錦衣衛(wèi)，什么都不知道便敢來闖揚州？那也太看不起我了罷！”

    狄涵：“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泛：“你要壓著我到幾時？”

    狄涵：“……抱歉?！?/br>
    他深深地看了唐泛一眼，終于肯起身松開他。

    唐泛微哼一聲，抬了抬下巴：“去，將洗腳水端出去，本官要歇下了?！?/br>
    狄涵：“……還請大人給屬下解惑?！?/br>
    唐泛奇道：“你在求我？”

    狄涵低聲下氣：“是，屬下求大人給屬下解惑?！?/br>
    唐泛心情大好：“看在你這么誠懇的份上，我就大發(fā)慈悲告訴你罷。早在第二回在蘇州街頭跟她相遇的時候，我便懷疑上她了。”

    迎著狄涵略微疑惑的眼神，唐泛又道：“知己知彼，料敵先機，才能百戰(zhàn)不殆。離京之前，我就曾讓汪直幫我調(diào)查胡文藻與陳鑾三人。關于陳鑾，汪直特別告訴了我一件事，他有一個極其絕色的小妾，見過的人少之又少，但只要是見過，無不為其美貌傾倒，而他那位小妾，正是揚州瘦馬出身?！?/br>
    唐泛：“這天底下，美貌女子雖然很多，但像肖嫵那樣驚心動魄，傾國傾城的容貌畢竟不多見，縱然不是萬里挑一，起碼也應該是千里挑一罷，本官又非沒有見過世面的急色鬼，這隨隨便便從揚州城外就冒出這么個絕色大美人，難道我心中不會有所懷疑么？而且你方才也說了，她的來歷不簡單，陳鑾對我又是送錢又是送美人，假如這美人不是他所熟悉看重的，只怕他還不放心呢！所以這個肖嫵，十有八九就是陳鑾那名愛妾罷？”

    狄涵點點頭：“所以大人將計就計，想讓她反被大人的美色所迷惑，假戲真做？”

    如果唐泛現(xiàn)在嘴里含著一口水，那么他一定會噴出來：“大人我沒有美色，我想迷惑的也不是她！”

    狄涵不解。

    唐泛嘆道：“據(jù)說陳鑾這位愛妾‘容殊艷，性聰穎，通曉文書，玲瓏心竅’，所以陳鑾對她寵愛異常，甚至為其專門建了一棟別居來安置，這樣一個女人，他舍得讓對方來對我施展美人計，也算是很瞧得起我了！等我真睡了肖嫵之后，只怕就真如了對方的意，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說不定在美人計下，我連雄心也消磨了，只能跟陳鑾握手言歡，成為他們的一份子?！?/br>
    說著說著，他自己也覺得好笑起來：“不過屆時我跟陳鑾同睡一個美人，也不知道陳鑾心里會不會膈應，還是干脆將美人送我算了？”

    見他越說越?jīng)]譜，狄涵忍不住道：“大人的意思，您想讓陳鑾誤以為您已經(jīng)中了他的計？”

    唐泛搖搖頭，露出jian狡的笑容：“我要讓陳鑾以為，肖嫵來到我身邊之后，就逐漸喜歡上我，甚至有背叛他的意思！”

    狄涵神色一動。

    唐泛笑吟吟續(xù)道：“他們能施展美人計，難道我就不能用反間計？肖嫵得陳鑾看重，又能被他派出來做這種事，說明她肯定對陳鑾不少事情都有所了解，指不定連真正的糧冊藏在哪里都知道。如果陳鑾覺得她已經(jīng)背叛了自己，投向我這邊，你說他會做出什么事情？”

    狄涵緩緩吐出幾個字：“狗急跳墻，殺人滅口！”

    唐泛頷首：“不錯，到時候肖嫵就是本來沒有背叛陳鑾的心，也會被他逼得投誠向我這邊！”

    好一個精彩的反間計！

    疑中之疑，比之自內(nèi)，不自失也。

    狄涵高高揚起眉毛，絡腮胡下表情難測，不過從他的目光閃動莫名光彩來看，顯然對唐泛的計策也是十分贊同的。

    唐泛光著腳將木盆往他那里一推：“故事也聽完了，還不滾，本官要就寢了，你沒聽到么？”

    狄涵無語地彎下腰端起木盆：“請大人安歇，屬下就在外面守夜。”

    就在他臨走關門的前一刻，身后忽然傳來唐泛戲謔的聲音：“下次要玩改換身份的時候，記得先去向李道長拜師學一手啊，廣川兄。”

    狄涵：“……”

    隔日一早，唐泛神清氣爽地走出房間，便將肖嫵已經(jīng)坐在外間沖著他笑。

    旁邊桌子上擺著各色蘇式點心，小巧玲瓏，十分可愛。

    本該守在外面的狄涵卻不知去向。

    唐泛笑道：“阿嫵，你怎么起得這么早？”

    肖嫵掩口一笑：“不早了，都快日上三竿了。早飯我原是做過一趟的，見大人您還未起來，就又重做了一遍。”

    唐泛感動道：“阿嫵何必親自動手，這官驛自有廚子！”

    肖嫵臉紅：“大人一片赤誠，我，我也想精誠以報?！?/br>
    唐泛暗嘆，這女人作戲真不一般，既有如此美貌，還有如此心機，也難怪陳鑾會看重寵愛，不惜金屋藏嬌。

    美人計也要分級別的，能得到這樣的美人用美色來誘惑，可見陳鑾對唐泛的重視程度。

    唐泛深感榮幸。

    只可惜，對方的用心良苦注定要被辜負。

    肖嫵見唐泛一直瞅著自己瞧，臉頰不由微微發(fā)燙，似怒非怒地輕輕一嗔：“大人……”

    唐泛回過神，笑著坐下來，隨手夾起一小片黃金饅頭，放入口中。

    昨晚不吃肖嫵做的夜宵，是怕她趁機下點迷藥之類的放倒自己，再造成既定事實，往自己身上潑臟水。

    現(xiàn)在光天白日，肖嫵就算要做，也知道這不是個好時機。

    “這里面還有餡料？”唐泛驚奇道。

    “是櫻桃?！毙承枺昂贸悦?？”

    唐泛點頭：“好吃，好吃極了，手藝比我meimei做得還好，你若跟我回京，日后我就常有口福了?！?/br>
    肖嫵笑了笑，低下頭去，似乎不勝嬌羞。

    唐泛握住她的柔夷：“阿嫵，你頭上怪素凈的，今日我?guī)闵辖秩ベI點首飾罷?！?/br>
    肖嫵不解：“您不是要去查陳鑾么？”

    唐泛沖她神秘一笑：“不瞞你說，其實我已經(jīng)找到能夠扳倒他的關鍵證據(jù)了?！?/br>
    肖嫵啊了一聲：“什么證據(jù)？”

    唐泛卻轉了話題：“不提這等枯燥的事了，說了你也不感興趣，走，咱們用完早飯，我就帶你出去玩兒。上回陳鑾給我送了一萬兩，我可還沒動過呢，能給你打好幾套好頭面了！”

    肖嫵很驚奇：“可，可您收了陳鑾的錢，還要，還要彈劾他？”

    唐泛滿不在乎：“你不懂了罷，這就叫黑吃黑??！”

    肖嫵：“……”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假如有qq——

    唐泛：陛下，陳鑾、楊濟、胡文藻三人勾結，侵吞官糧，欺君罔上??！

    皇帝：[自動回復]正在安撫愛妃，有事留言，但朕不一定會回復你。(點此不再提醒）

    唐泛：陛下，臣在蘇州遇到一位老神仙，他給了臣一個方子，據(jù)說吃了能夠活到八十八，面若幼童，身強體健，臣準備回京進獻給陛下。

    皇帝：大善！

    唐泛：陛下您在啊，太好了！陳鑾、楊濟、胡文藻三人勾結，侵吞官糧，欺君罔上，臣拍下了城外災民的情況，現(xiàn)在發(fā)給您。

    你給朱見深發(fā)送了一張圖片。

    皇帝：[自動回復]正在安撫愛妃，有事留言，但朕不一定會回復你。(點此不再提醒）

    唐泛：………………

    唐大人心聲：你麻痹啊??！(╯‵□′)╯︵┻━┻

    另外，有萌萌好奇，5000石米值多少錢？

    那我們就來估算一下。

    明朝萬歷年間，也就是文中時間的100年后，市值1兩銀子大概可以買到2石米左右。

    那么按照這個價格來計算，5000石就大概是2500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