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簇?fù)碇品汉退逯萃笸肆撕脦撞?，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著洞口。

    先是一只手，緊接著是一個腦袋，眼下能夠看見的肯定不如白天來得清楚，但是從輪廓打扮上，唐泛他們可以瞧出對方穿著粗布衣裳，形容也非常狼狽。

    “站?。∧闶钦l！”錦衣衛(wèi)的喝斥聲沒有阻止住他，很快那人的上半身就已經(jīng)爬出洞口，他手腳并用，卻又十分慌亂，像是后面被什么追趕著，聽見錦衣衛(wèi)的話，對方反而抬起頭來。

    此時所有人早已適應(yīng)了黑暗中的環(huán)境，借著微弱的月光，只見那人一只眼球不知道被什么東西挖了出來，卻沒有完全掉落，耷拉在臉上，鼻子也被咬掉一半，滿臉鮮血，看上去殊為可怖。

    他也看見了唐泛等人，臉部表情扭曲了一陣，似乎想說什么，嘴巴發(fā)出嗬嗬的聲音，但一開口，血就爭先恐后地從他嘴里涌出來。

    那人一邊吐血，一邊從嘴里吐出一些類似內(nèi)臟的碎rou。

    饒是如此，四肢依舊拼了命地往外爬。

    這是非?？植赖囊荒弧?/br>
    唐泛敢保證，如果尹元化在這里，看見這個場景，估計三年內(nèi)都不會想吃rou了。

    不過別說尹元化，就算是見慣了詔獄酷刑，心理素質(zhì)強大的錦衣衛(wèi)們，此時此刻也有種風(fēng)中凌亂的感覺。

    這可不是在詔獄用刑，而是在荒郊野外，一個人忽然就這么從帝陵的盜洞里爬出來，五官都被快沒了一半，所有人會想到什么？

    那盜洞里一定有更為恐怖的存在，才能將一個人活生生地弄成這樣。

    那人手腳并用，終于從盜洞里爬出來，他似乎想向唐泛他們求救，但此情此景，敵我未明，連對方遭遇了什么都不清楚，龐齊等人怎會輕易上前，反倒出聲喝斥他站住，不準(zhǔn)再繼續(xù)動。

    然而對方早就失去了理智，一看到人便如獲大赦，也不管是官兵還是同伴了，直接撞撞跌跌朝他們跑過來，根本不管龐齊他們的呼喝。

    不少錦衣衛(wèi)已經(jīng)將刀拔了出來，準(zhǔn)備等對方撲上來就給他一刀。

    但那人吐了太多血，身體早就撐不住了，沒跑幾步，一個踉蹌就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這時，一個錦衣衛(wèi)喊了起來：“又有人出來了！”

    眾人循聲望去，果然便見又有一個人影正從里邊攀爬出來，一邊爬還一邊喊：“救命??！救命??！”

    “什么人！”錦衣衛(wèi)喝道。

    對方也沒管三七二十一，一聽有人回應(yīng)，喊得更大聲了：“救命！救救我！救——”

    他的聲音戛然而至，月光下，唐泛看見對方的眼睛瞪得滾圓，手還懸空抓向半空，忽然就重重摔在泥土中。

    隋州并作幾步上前，在所有人還來不及反應(yīng)的當(dāng)口，他伸手抓向?qū)Ψ降募绨?，一把將人提了起來?/br>
    所有人低呼一聲。

    因為他抓起來的，不過是那人血rou模糊的上半身！

    至于那人下半身，早就空蕩蕩的，鮮血淋漓，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從他剛剛還能呼救，卻轉(zhuǎn)瞬遭遇橫禍來看，明顯是盜洞下面有什么東西，將他的下半身咬掉了。

    “這人還沒死！”龐齊蹲下身查看先前跑出來的那個人，一只手放在他已經(jīng)分辨不出原來形狀的鼻子上，對唐泛他們道：“還有些氣！”

    唐泛也蹲下身，沉聲問：“你們在下面碰見了什么？”

    那人剩余的一只完好的眼睛微微動了動，嘴巴張開很小的弧度，似乎想說什么，又說不清，唐泛不得不低頭將耳朵湊近去聽。

    只聽見對方在說：“怪物……救……救我……”

    我字還沒落音，耳邊就再無聲音，唐泛朝龐齊看去，龐齊對他搖搖頭：“沒救了?！?/br>
    隋州忽然道：“那聲音沒了。”

    眾人一愣，而后又反應(yīng)過來，剛才那股綿綿不斷，一直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聲，確實是沒了。

    這聲音不知從何處而來，也不知何時結(jié)束，來無影去無蹤，完全捉摸不透，唯一知道真相的兩個人卻死了，而且死得如此凄慘。

    從他們死前的表現(xiàn)來看，他們一定經(jīng)歷過不同尋常的事情，在這個盜洞下面，說不定真的潛藏著什么不同尋常的東西。

    唐泛與隋州對視一眼，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

    他們原本以為這只是一起尋常的盜陵案，再加上當(dāng)?shù)匕傩沼廾翢o知，穿鑿附會，弄出什么河神來，只要過來把盜墓賊抓了，戳穿他們的騙局，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然而現(xiàn)在看來，事情的復(fù)雜程度遠(yuǎn)遠(yuǎn)超出原先預(yù)料。

    龐齊問：“大人，現(xiàn)在怎么辦？”

    唐泛看了那兩個人一眼：“將這個尸身完好的先帶回去，明日再說?！?/br>
    一行人很快回到村子。

    村子依舊寂靜，他們的腳步聲偶爾驚動房舍外看家的犬只，引來一兩聲犬吠。

    沒了那個奇怪的哭聲之后，村子也顯得寧和多了，不再像之前那樣讓人感覺陰森森的，可見境由心生，一切都是心魔在作怪。

    唐泛與隋州回到屋內(nèi)，剛才不覺得，現(xiàn)在心神松懈下來，方才感到口渴得厲害，唐泛打了個噴嚏，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在外頭出了汗，結(jié)果又被風(fēng)一吹，一冷一熱，眼下一摸背上，還有點濕漉漉的。

    隋州摸了摸茶壺，里頭的茶水早就冷掉了，這也是當(dāng)然的，從他們?nèi)胨?，被驚醒，到永厚陵走了一圈，再回來，這中間已經(jīng)過了兩個多時辰，再過不久天都要蒙蒙亮了。

    這一夜折騰，誰也沒睡好，此時想立刻睡去也不可能，唐泛一閉上眼，就覺得那人沒了一顆眼珠子的臉一直在自己眼前晃動。

    隋州拿著茶壺到后頭灶房里去燒水了，不一會兒便提著熱騰騰的茶水過來，桌上的點心倒不用加熱，直接就可以拿來吃，唐泛吃了兩塊云片糕，胃里總算熨帖了一些。

    他見隋州坐下來卻無動靜，便將碟子往他那里推了推：“你也吃點罷?！?/br>
    隋州拿起一塊桂花糕，卻沒有放入口中，而是問唐泛：“這件事，你打算怎么辦？”

    唐泛搖搖頭：“憑我們這些人，不好辦。那里頭肯定有什么東西，那老村長必定知道，明日還得再問問他。如果實在不行，就先將盜洞填上，我再上疏請罪，就說此案太過棘手，須得請朝廷派多些人來，先弄清下面究竟是個什么東西，再徐徐圖之?！?/br>
    這是最穩(wěn)妥的做法，也是為了不讓隋州他們?nèi)ッ半U，若是換了尹元化那等上司，說不定就二話不說堅持讓隋州他們先到盜洞里邊去看一看再說了。

    但隋州知道，以唐泛的為人，是絕對不可能用別人的性命安危來換自己的官位前程。

    不過事情再發(fā)展下去，那就不是由他們說了算的，畢竟現(xiàn)在這里已經(jīng)死了不少村民，大家都人心惶惶，如果不能將那怪物抓住，還這里一個清靜太平，到時候村民們會用大活人去祭河神不說，照樣也還會繼續(xù)出人命的。

    如果唐泛上疏說明，朝廷那邊也許不會降罪，卻肯定會將其當(dāng)成唐泛無能逃避的借口，再派一個品級更大的欽差過來，到時候唐泛他們會更加被動。

    隋州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他道：“屆時我讓龐齊到北鎮(zhèn)撫司河南衛(wèi)所將火銃借過來，再調(diào)一批人手過來，應(yīng)該就可以下去查看了。”

    唐泛面色凝重，全副心神都沉浸在思考中，不過這并不妨礙他手里捏著云片糕一片接一片地往嘴里送，一副辦正事也不耽誤吃東西的模樣，看上去很是搞笑。

    隋州看得莞爾，他本人卻毫無所覺，一本正經(jīng)地在考慮火銃這個提議的可行性：“也可，不過還是要從長計議……”

    話沒說完，他見隋州嘴角微微勾起，不由茫然問：“怎么？”

    “沒事。”隋州蜷著拳頭放到唇邊，輕咳一聲，恢復(fù)平日里那張冷臉?！皠e吃太多了，天亮肯定還有人要送早飯過來，先歇會罷，不然白天又該沒精神了?！?/br>
    二人草草收拾了一下，這下連外裳都沒脫，直接就和衣躺了上去。

    唐泛本以為自己肯定會失眠，結(jié)果因為實在是太累了，居然沒一會兒就沉沉睡去，不知今夕何夕了。

    這一回，自然再也沒有做夢，直到被隋州叫醒。

    他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頭已經(jīng)天色大亮，桌子上放著熱騰騰的白粥和小菜，唐泛昨夜灌了一肚子茶水，本來就不頂飽，眼下見到這些雖然簡陋卻開胃的醬菜，當(dāng)即就食指大動，起身洗漱完畢之后，便跟著隋州坐到桌子旁邊開始用飯。

    “趙縣丞在外頭等著了，我讓他先和龐齊到老村長那里把人帶過來。”隋州道。

    唐泛唔了一聲：“村子里問話不便，先帶回縣城罷，你們也好施為，再留下一半人給我，我要在這村子里走走，昨晚那兩個人的來歷……”

    他的話還沒說完，外頭的門就砰的一聲被推開。

    “大人！大人！”趙縣丞臉色蒼白地出現(xiàn)在門口，喘著氣：“不好了，不好了！”

    見他這模樣，唐泛心下一沉：“怎么回事，別大喘氣，把話一口氣說完！”

    趙縣丞：“老村長死了！”

    第63章

    唐泛騰地起身，平素溫文爾雅，笑容可掬的面容忽然之間完全陰沉下來,讓趙縣丞看了就害怕。

    “怎么死的，昨晚不還好端端的嗎！”但唐泛驚怒歸驚怒,也沒有失去理智遷怒于對方。

    趙縣丞定了定神，趕緊道：“是自殺，他上吊死的,家里人正哭得厲害呢！龐百戶也帶人在那守著，要不您去瞧瞧？”

    唐泛當(dāng)然要去瞧，他和隋州也顧不上吃早飯了,當(dāng)下放下碗筷就跟著趙縣丞往老村長家里趕。

    不過一會兒，老村長的死就已經(jīng)傳遍了整個村子,村長家門口被圍得水泄不通,但因為有錦衣衛(wèi)把守，也沒人敢為了看熱鬧不要命，都怯怯地伸著脖子張望，既害怕,又禁不住好奇心。

    百姓雖然無知，可也不傻，昨晚那個詭異的哭聲響起的時候，村民們大都聽見了，雖然當(dāng)時肯定沒人敢出來看，但一大早就傳來老村長死了的消息，再結(jié)合老村長之前從帝陵那里回來就神神叨叨的，大家不由得就將這兩者聯(lián)系在一起，都說是老村長他們上次觸怒驚擾了河神，惹來河神的報復(fù)。

    唐泛與隋州趕到的時候，劉家人正哭作一團(tuán)，悲痛欲絕。

    劉家老太太已經(jīng)昏厥過去，由女眷們在偏屋照料著，劉家的兩個兒子則被趙縣丞叫到廳堂，等候唐泛的問話，這兩個中年漢子同樣也是虎目含淚。

    唐泛先說了兩句慰勉的話，然后就問：“你們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老村長死去的？”

    劉村長道：“昨夜各位老爺走了之后，俺爹就一直不太痛快，問什么話也不說，就在那里神神叨叨，俺們只好先將他扶回去歇息，結(jié)果沒想到早上起來，人就，就吊在橫梁上了……”

    唐泛：“你娘沒與你爹同住一屋？為何會不知道他上吊？”

    劉村長搖頭：“沒有，自從俺爹不好了之后，有時候睡覺也會忽然對身邊的人拳打腳踢，俺們只好讓俺爹自個兒睡，誰知道，誰知道……”

    他說著說著，忍不住悲從中來，淌著眼淚不說話，劉家老二看到大哥這樣，也跟著大聲號泣，誰能想到老爹昨夜還好端端的，今天起來就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尸身呢，這事放誰身上都得崩潰。

    唐泛：“昨夜我們走后，你爹還說了什么嗎？”

    劉村長哽咽道：“沒有了，他一直就是那樣，有時候跟以前一樣，有時候又自己跟自己說話，村子里頭的人都說，說是他們那天晚上沖撞了河神老爺，所以河神老爺才會降下懲罰……”

    這種就純屬無稽之談了，唐泛就算經(jīng)過昨天晚上的事情，原先的看法大為顛覆，可也絕不會認(rèn)為這里頭會跟什么河神有關(guān)。

    他也沒聽劉村長再說下去，就讓守在外頭的龐齊，帶著劉村長去認(rèn)尸。

    認(rèn)的自然不是劉村長他老爹，而是昨夜他們帶回來的那具尸體。

    這個村子不大，是不是本村人，劉村長自然一清二楚，如果不是昨夜那兩個人都不是本村人，那他們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那頭唐泛又與隋州入內(nèi)，查看老村長的尸體。

    二人也算是久歷刑名了，在尸身上查看一陣，就都發(fā)現(xiàn)老村長確確實實是自縊死的，不是他殺，也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但這恰恰讓唐泛他們越發(fā)疑竇叢生。

    旁人都說，老村長自從回來之后就瘋瘋癲癲，神神叨叨的，然而那頂多只能騙騙尋常百姓，像唐泛與隋州這樣成天跟一幫人精打交道，又觀察入微的人，自然能夠發(fā)現(xiàn)老村長言談之中總有幾分閃爍，說話內(nèi)容也未必屬實，他們原本還打算今天再過來問個清楚，無論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從老村長口中套出實情。

    結(jié)果好巧不巧，唐泛他們還來不及問，老村長就死了。

    若說死因可疑，那倒還說得通，偏偏還是自殺，這就越發(fā)讓事情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這時候龐齊走進(jìn)來，對唐泛二人道：“大人，劉村長說了，那個人不是他們村的，他也從來沒有見過。屬下又詢問了幾個村民，他們都是這么說的?！?/br>
    唐泛與隋州對視一眼，如今他們之間的默契又更上一層，有時候不必言語，也能知道彼此要表達(dá)的意思。

    像此時此刻，兩人心里想的就都是同一件事：既然那兩個人不是本村的，三更半夜還會從盜洞里爬出來，那就必然是盜墓賊無疑了。